王笑終于見到了秦小竺所說的‘大到可以跑馬’的秦家。
這根本不像一個宅子,反倒向一個軍堡。
硬要說是宅子的話,這宅子在王笑眼中的第一印象就是空。
他與秦成業策馬并行,感受在秦成業刀劍般的目光時不時地在審視著自己。
若換作是別的少年,或許會在這樣的目光下感到不自在。王笑卻是回過頭,看著秦成業道:“秦總戎多年戍邊,辛苦了。”
“這要命的事,就只是辛苦?”秦成業毫不客氣地接下,說話時頜上的胡須飄也不飄一下,如鐵一般硬。
在秦家大堂前他們才下了馬,接著姚文華拿出圣旨宣讀,封秦成業為寧遠伯。
這本是一樁頗為隆重之事,但秦成業也只是鄭重地收了圣旨。
接著,嘟囔了一句:“可算上了一個臺階了。”
接著,他安排了長子秦山海接待一眾官員,又對王笑道:“懷遠侯隨我來吧。”
王笑一愣,轉頭看了秦小竺與秦玄策一眼,便跟了上去。
秦成業步子極大,一把年紀了走路還帶著風。他領著王笑穿過大堂,走到演武場邊一座極高的瞭望塔前。
王笑自然不會說‘你在家里蓋這么高的建筑,逾制了’之類的話,跟著秦成業又一層一層向上爬去。
這座瞭望塔每一層都有軍士值守,好不容易爬到頂層,便見一名校將正趴在一個帶著支架的望遠鏡前觀察著。
“你下去。”秦成業對那校吩附道。
“是。”
等那小校下去,秦成業方才轉頭對王笑道:“你來錦州,為了什么?”
塔上風很大,吹得王笑衣袍翻飛。讓他覺得秦成業伸個手指頭都能將自己推下去。
“自然是為了幫秦總戎。”王笑道。
寒風呼呼作響,將王笑的聲音吹散。
這就很讓人郁悶了,王笑知道秦成業把自己帶到此處,談話間便能壓自己一層。
“老子是爽快人,有話就直說了。”秦成業道:“你這小娃娃不該來錦州。”
好嘛,當著別人還叫自己懷遠侯,現在就成小娃娃了?
王笑便加大音量,道:“那我也有話直說了,我給你送了糧餉,你該給的尊重也得有吧?”
“要不是看在那些糧餉面上,老子現在已經把你趕出去了。”秦成業哈哈一笑:“你來幫我守遼?你連我孫女都打不過,能頂個屁用?”
若不是王笑習慣了秦小竺的說話方式,便要聽了這樣的話恨不得翻個白眼。
秦成業又道:“皇帝叫你來,無非是看老子投不投建奴。如果建奴入塞,你便督促關寧鐵騎入關回援。”
這一句話,他便將延光帝對王笑的吩咐給捅了出來,確實讓王笑無話可說。
“不錯。”
秦成業道:“老子讓你回去,是為了你這娃娃好,你這樁差事辦不成的,回頭別死在這里。”
“我也不是嚇大的。”王笑道:“你如果想投建奴,現在便不妨將我推下去。”
秦成業一愣,又是哈哈一聲。
王笑便接著道:“你如果不想投降,那我便是誠心來幫你的。我海運了那么多糧餉給你,已足夠說明我的誠意。”
“小兔崽子,不識好歹。”秦成業罵道,“你他娘的要怎么幫老子?說說看。”
王笑又是語塞,他向來不擅長證明自己。
“去年松山一役,十五萬大軍都沒打過建奴,如今這楚朝窮得叮鐺響。派你一個沒脫毛的小娃娃來,還幫老子?殺才!”
秦成業又啐了一口。
王笑一愣,隱約把握住了什么。
他一直覺得,楚朝的形勢與原本的歷史上不同,但推算不出一個確切的時間。
他又不是什么歷史學者,只知道皇太極死后的第二年清軍入主中原,便只能根據
這個來推算如今楚朝的形勢。
可他又隱隱覺著,楚朝比原本歷史上多守了一年左右,只是始終無法確定。
此時他便向秦成業問道:“秦總戎,我有一個問題……去年松山之戰后,你是怎么守住錦州的?”
一句話似乎戳到秦成業,這個威武的老頭便抿了抿嘴,頗有些不自在地道:“建奴攻不下錦州,自然就退走了。”
“是吧?!”王笑大喜:“果然是退走了!”
秦成業怒道:“你小子是看不起老子?!”
對于王笑而言,這一刻他確定了許許多多的事。
盧正初、秦成業這些人的所作所為,確實給楚朝贏得了一年左右的喘息時間。
原本的歷史上,松錦戰役時,皇太極是帶病急赴錦州,史書記載他當時正在流鼻血。但他還是帶病打勝了這一戰,完全擊潰了遼東的防御體系。
然而,現在這個楚朝,松山一戰雖還是爆發,還是輸了,但顯然拖得更久……至少錦州還在。
這正是王笑敢來遼東的關鍵,這一刻他完全確定了。
王笑深吸一口氣,便擲地有聲道:“皇太極差不多要死了。”
秦成業一愣,道:“連老子都探查不到,你怎么知道?”
“我自有消息渠道。你別忘了,我管著錦衣衛。”王笑道。
秦成業嗤之以鼻:“錦衣個屁。”
“你信我。”王笑目光頗有些堅定。
秦成業盯著他看了一會,搖了搖頭,反問道:“那又如何?就算他要死了,你能如何?”
王笑沉吟起來……
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冒然提出來,秦成業一定不會答應。
但沒關系,他并不打算和秦成業玩虛的。
“建奴上次入塞是三年前,依他們如今的物資,今冬很可能會再次從薊鎮入塞。到時,這錦寧防線又是一座孤島。”
“你說來說去,還是要老子回援。”
“不。我說過,皇太極差不多要死了。”王笑緩緩道:
“我想讓關寧鐵騎直撲沈陽。”
“你休想!”
秦成業怫然大怒,一把提起王笑的衣領。
王笑任由秦成業提著衣領,笑了笑道:“實話說吧,我來遼東,為的不是守住錦州,為的便是這三萬關寧鐵騎。”
“讓老子的人去送命,你好大的膽子!”
“重挫他們一次,你才有喘息的機會。”王笑道:“其實,你也明白的,錦州城早已是個雞肋。建奴曾兩次占領錦州,卻都棄城不要。這個所謂的錦寧防線,事到如今其實已經成了一個消耗楚朝國力、填不完的巨洞,成了被建奴利用來聚殲楚軍主力的戰場。”
“松山一役,他們擊潰楚軍十五萬大軍,兵圍錦州卻又退去,已經說明了問題。去年他們之所以退兵,不是因為攻不下錦州。而是因為他們要的不是錦州城,而是要逼降關寧鐵騎。當時皇太極不管是重病還是死了,都不影響打下錦州,但招降你必須他出面。”
秦成業松開手。
他想了大半年的問題,此時大概明白了一些,便又瞥了王笑一眼。卻是冷笑道:“你呢?有區別嗎?打老子關寧鐵騎的主意?你還太嫩,還不如建奴。”
“那秦總戎打算守著這座關外孤城到什么時候?建奴一次一次從薊門入塞,你守的到底算什么?”
王笑說著,猛然又提高聲音道:“我不是盧正初,不會源源不斷拿一年幾百萬兩的糧餉不停地填遼東這個無底洞!”
“小兔崽子……”
王笑喝道:“這次,是我第一次給你糧,也是最后一次。錦州城注定是座死城,你沒有選擇。要么拼死一博,要么等死!”
“或者,你還有第三條路,把我從這里推下去,然后剃了頭當人家的奴才,領著你麾下的男兒屠戮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