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
布木布泰慵懶地躺在靠椅上,看著蘇茉兒送來的秘報。
“這么說,多爾袞大軍應到了烏蘭木圖附近?”
“是,再有不到一月,想必應該能突破古北口。”
“未必。”布木布泰沉吟道:“山海關如今誰守著?”
“唐中元派了一個叫索沛的守著,看其部署,應該是會讓其三子唐節守薊鎮……”
布木布泰對這些事似乎并不關心,問過一遍只是點了點頭,閉目沉思起來。
過了一會,她又道:“福臨今日也不會來請安了吧?”
“娘娘,陛下想必是學業繁忙……”
“學業?”布木布泰冷哼一聲。
嘭的一聲,殿門被人推開,福臨領著幾個小宮閹走進來。
他陰沉著一張小臉,顯得一副不情不愿的樣子。身后幾名小宮閹很是惶恐地低著頭。
便有宮娥忙上去關門。
“陛下,娘娘身子不爽利,陛下不好這般推門……”
“朕做什么還要你們這些奴才插嘴不成。”福臨低聲暗罵了一句。
隔著屏風,布木布泰眼也不睜,只是搖了搖頭。
蘇茉兒忙繞過屏風,向福臨輕聲道:“陛下,娘娘如今不好與你發火,但你也不該沒了分寸。”
福臨眉頭一皺,終還是有些怵蘇茉兒,也不吭聲,隔著屏風道:“兒給母后請安,母后萬福金安。”
“知道了,去吧。”
“孩兒想見見母后。”
“不必了。”
“孩兒已多日未見母后。”
“本宮說不必了。”
福臨還想再開口說些什么,抬頭看了蘇茉兒一眼,作勢要退。
蘇茉兒轉身之際,他腳下疾走,忽然繞過屏風。
只見布木布泰半躺在那,身上蓋了一條毯子。
目光在那毯子上掃了一眼,福臨咬了咬牙,也不做聲,轉身就走。
他只覺身后自己娘親的眼神如箭一般射過來,心中又忿悶又生氣,大步不停,跨出永福宮。
“陛下,去摔跤嗎?”有小宮閹跑上前問道。
如今太后娘娘也不太管陛下,宮里人便都想著多弄些好玩的哄陛下開心。
“不摔。”福臨恨恨道。
“那陛下去……”
“啪”的一聲響
福臨一巴掌摔在那宮閹臉上。
“朕做什么要你管嗎?!”
“奴才罪該萬死。”
那宮閹跪在地上求饒不停
只覺小皇帝這些日子脾氣越來越古怪。
最后福臨到底也沒懲治他,只是讓人吩咐帶塔塔海來見他。
塔塔海乃是阿巴泰第四子岳樂的長子
論起來是福臨的堂侄子。年紀卻比福臨要大
今年已經十一歲了。
十一歲,就很讓福臨羨慕。
好一會
塔塔海到了,他雖只有十一卻已人高馬大
看去有十六七歲
唇上還有些須子。
塔塔海向福臨磕了頭,兩個半大的孩子便煞有其事地聊了起來。
“朕讓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樣了?”福臨板著臉問道。
塔塔海心想小皇帝你一點實權都沒有,這又不是什么差事辦成了還有獎賞
明明就是托著交情拜托的
還這么個架勢。
“我查了一下,太后確實讓我阿瑪調了一批能手到南蠻子那邊去了,有三個月了吧……”
“去做什么了?”
塔塔海道:“我問了我阿瑪,阿瑪揍了我一頓。”
“知道了,朕以后會賞你。”
“我不是為了陛下的賞。”塔塔海咧開嘴笑道
“派去的人里面,其實有個我阿瑪的親兵
是最最能打的一個,名叫塞布里。我去問了他家里人
說是,去捉個人回來。”
福臨咬了咬牙
又問道:“是‘殺’個人還是‘捉’個人?”
“捉。反正塞布里的婆娘就是這么說的。”
福臨低著頭
眼睛向上瞪著。也不知在想什么。
這表情有點兇狠
但他年歲還小,倒也不如何嚇人。塔塔海也不怎么怕他,大咧咧又道:“我阿瑪過陣子也要出征了。我也想隨他去,殺南蠻子,搶東西,占他們的地盤,陛下能派我去嗎?”
福臨不應。
“我要是能去,早點立了戰功,以后幫陛下打仗,我現在射箭可準了……”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福臨卻是忽然轉身就走,招呼也不打一聲。
“陛下……”
身后小宮閹們追過去,才發現他是要去凈手。
“都別跟來!”
“喳。”
過了好一會,福臨才出來,臉色有些難看。
其中一名小宮閹會意過來,忙扶著他回寢殿,又讓人去告訴塔塔海先回去。
接著等福臨進了寢殿,那小宮閹才緊緊忙忙又去找了條褲子。
“又尿褲子了?”
“想要活命,閉上你的嘴……”
“這孩子,如今怎就成了這樣。”
永福宮中,布木布泰輕輕嘆了口氣。
蘇茉兒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終還是將話咽了回去。
“娘娘還是少煩些神吧,眼下還是身子骨要緊。”
話到這里,她將宮人都趕了出去,回到布木布泰身邊,蹲下身低聲道:“娘娘,再往后怕是瞞不住了,該早做打算的,再下去,要打掉也……”
布木布泰撫了撫肚子,皺眉道:“傳旨下去,本宮要回科爾沁。”
“什么?”蘇茉兒一驚。
布木布泰不應。
“娘娘,不可啊!”
“準備下去吧,本宮要盡快啟程……”
“哇”的一聲,孩子的哭聲響起。
“生了生了,是個男孩。”奶娘從屋中奔出來。
王康大喜,手中拿著銀子四下發散,嘴里笑道:“都有賞都有賞。”
他本來就有四個嫡子,如今再添了個庶子,說來也不是什么太值得高興之事。
但四個嫡子都不太孝順,他便打算將這個最小的兒子養成一個孝順的,因此極是得意。
王笑正站在院里打了個哈欠,手里被塞了一枚銀子,只好道:“謝謝爹了。”
那邊王寶也領了一枚銀子,嘴里低聲道:“爹,如今還在國喪,你別這么笑。”
“逆子,要你多嘴。”
王寶只好低下頭。
要說國喪,如今最高興的就是他。
——與那個錢怡的婚事終于可以往后拖一拖了。沒想到啊,一個官宦家的女兒也能那么丑那么兇……
王寶如今雖從獄里出來,但日子過得與從牢也沒什么區別,無非還是跟著葛翁山讀書。讓人郁悶得很。
今日難得見到王笑,他便打算跟自己這個三哥好好求求情,一是求他讓自己別娶錢怡,換個別官宦千金;二是求他讓自己別再讀書。
“三哥,我有事和你說。”
話才出口,王笑道:“你別跟我說,去和大哥說。”
“憑什么啊,王珰每天都在外面玩……”
“關你屁事。”
王笑懶得聽他糾纏,轉身出了王家。卻是蹲在門口拿樹枝劃著石階,顯得有些百無聊賴。
從遠處看去,只見一群侍衛將一個人圍在中間,那人卻是蹲在地上玩螞蟻。
過了一會,王笑目光透過侍衛的縫隙瞥過去,遠處幾個人影已閃過街角……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嘆道:“接下來去哪呢?”
“唔,去看看趵突泉吧。”
自問自答地說了一句,王笑領著侍衛便向趵突泉走去。
王家如今在濟南的宅邸離趵突泉很近,然而沒走幾步,只見秦玄策從長街那邊策馬跑過來,拉著王笑到一旁,低聲道:“你在干什么?一堆事情沒處理,幾位大人忙得焦頭爛額,你卻在到處閑晃?”
“閑晃什么?我姨娘生兒子我回來看看。”
“是嗎?男孩女孩?”
“沒注意聽。”
“你到底在干嘛?”
王笑瞥了他一眼,道:“不是和你說了,我打算走了。讓你趕緊收拾收拾,你收拾了嗎?”
“收拾什么收拾,怎么可能走。我秦家老少婦孺才在萊州安定下來。真能再去海上漂泊不成?是不是陛下死了,你腦子壞了?”
王笑道:“我姨娘剛生完孩子,等她能動了,我王家就離開濟南,先到萊州,再出海。你要跟我走的話早點收拾。”
“你別逗我了。”秦玄策道:“你要說剛生孩子,我六嫂、我三姐都剛在萊州生完孩子,走也不了,還有我二十一弟的媳婦也快生了。”
“你秦家人真多。”
“我剛在濟南弄了個宅子,南面臨著趵突泉,北面臨著漱玉泉,與李清照故居毗鄰。明心喜歡得不了,我們以后生的兒子必是才子,女兒必是才女。這才剛住進去沒兩天,你說要走,去什么鳥不拉屎馬拉屎呀的地方,我絕不答應。”
“那叫馬來西亞。”
“你別鬧了!”秦玄策微有些惱怒起來,又道:“連我都不想走,別人誰還跟你走?別鬧了,我和吳培他們沒能顧好濟南,我們跟你跪下請罪還不行嗎?”
話到這里,他聲音漸漸大起來,長街遠處有人向這邊瞥了一眼。
王笑道:“我沒和你鬧,我和殿下說了要走,他沒來留我,我還能靦著臉硬留下來?”
秦玄策壓低聲音道:“我給你傳了消息收到了嗎?何良遠想把前天晚上殿下帶去的那些侍衛滅口,被我攔下來了,如今那一百多人都在我營里,你說怎么處置。”
“何良遠故意的,他本就沒想將這些人滅口,盼著把消息傳出來讓我下不來臺。”
“他還敢惹你,我們宰了他。”
“宰了他干嘛,如今陛下沒了,他這樣的先帝重臣就很重要了,你別想動他一根汗毛。”王笑輕輕笑了下,道:“他這人也蠻有意思,不會因為何伯雍的死找我報仇,也不會因為我救過他對我感恩,做什么都是為了權柄。”
“真不能宰?”
王笑低聲道:“他對我有大用。”
秦玄策也是將聲音低壓,問道:“你不走了?”
“不,我把他也擄走。”
“你還在和我鬧!”秦玄策氣到想哭。
但他想到也只有說些正事王笑才會和自己好好說話,于是問道:“那一百多人怎么處置?”
“由他們去,消息走透了也無妨。”
兩人說著這些上了馬車,秦玄策四下一看,低聲道:“怎么就無妨了?這可是放跑了弒君的大罪人。”
“誰說父皇就是孟九殺的?”王笑訝道。
“我都審了那些侍衛了。”
“那又怎樣?誰在乎你怎么看?殿下馬上就要召告天下了,父皇是被鄭元化派人刺殺的。行宮內的起注官都看到了,那么多刺客一下子殺進來。”
王笑隨口又道:“周昱馬上也要昭告天下,父皇是我和殿下逼死的。南京那邊的史官大概會這么記……齊王無禮,帝怒叱曰,死狗,那堪付托后事。遽令南京,召皇太孫,王笑秘而不宣,乃屏左右,拉帝入內,血濺屏風,冤痛之聲聞于外,崩。”
秦玄策一愣,道:“但那些侍衛都聽到了。”
“他們說他們的,又沒證據,天下各種說法多了。主要還是看誰說,周昱不這么說,殿下不這么說,唐中元更不會這么說,誰理小人物怎么說?何良遠真正想放出來的消息就是我和殿下爭吵一事。一邊把消息放出來,一邊勸阻殿下給我臺階下。”
“不錯。”秦玄策道:“那些侍衛我及時控制住了,孟九一事并未傳出來。但你和殿下爭吵之事已風聲四起,必是何良遠這死狗散布的。你既然知道,還中他的計?”
“不然呢?消息都傳出來了,我靦著臉貼上去,威信何在?”
“你是在敲打殿下?”
“不是。”
“那你到底要干嘛?”
“我真要走,你去把你的宅子賣了吧。”
“我不信。”秦玄策道:“你必有其它計劃。但如今真不是耍性子的時候,我已派探馬南下打探……江北四鎮怕是真要動兵了。”
王笑一臉笑吟吟,忽然伸手一推秦玄策。
秦玄策措不及防,掉下馬車,連躍了兩步、支住身子。
“王笑,你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