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王,魏縣丞治理冠縣有功,無故懲治是否有些不妥?”
“無故懲治?”
王笑目光從書本上移開,道:“石嘉實如此怠政,魏幾悅知情不報,反替其遮掩縱容,功潤政績、欺上瞞下,明明白白的違律,如何叫無故懲治?”
辛宜學又問道:“但他并未造成惡劣影響,眼下開戰在即,冠縣又處在軍需沿線,要處置他是否緩一緩?”
“冠縣一日兩起敲竹杠的案子,你可有想過原由?”
辛宜學想了想,道:“聽說魏縣丞是寒門出身,對士紳有些看不順眼,平素里多有打壓之舉……是與此有關?”
王笑點了點頭,道:“所以說治理一城一縣都是不易,太過縱容也不好,矯枉過正也不好……”
辛宜學心里想的卻是魏幾悅本就頗有才干,偏是犯了一點錯處讓靖安王捉住,眼下雖被貶官,卻也因此被靖安王留意上了,能被親自磨礪可未必是壞事。
哦,前提是能活著回來……
王笑已不再理會這事,他正在看的是《大同府志》,大同這個地方四周都有長城圍著,北面是楚朝防范蒙古的長城,南面是宋遼紛爭的主戰場,也有雁門關長城。
加上燕山與太行山脈在此匯聚,整個大同府,山川、關隘相連,如同一個桶。
網址://.qimizi
看起來很好守,但如果雁門關這段長城被占了,在大同的唐節反而會被多爾袞包圍起來。
只有等小柴禾回來,帶來唐節已經答應和自己聯盟、并且退守忻州的消息,王笑才能安心。
偏小柴禾還不回來,讓人心情不好……
了解了冠縣之事,王笑策馬繼續西向。
他們這支隊伍有三十余人,王笑嫌人多麻煩,只帶著三五人策馬而行,其他護衛扮成商隊遠遠綴在后面。
外人看來只是一個蒙面公子帶著下人出游,倒也不太引人注意。
出了冠縣就出了山東,進入了河北廣平府境內。
廣平府如今也屬于北楚治下,官吏都是新任的,倒也一片百廢待興之貌。王笑見吏治清平,也沒懲治誰,只讓辛宜學記下功績,回頭再行褒賞。
辛宜學心想的卻是……褒賞歸褒賞,事情做得太平順,就沒能得到靖安王親自磨礪的機會呢……
過了兩日,隊伍進入邯鄣縣城。
廣平府的府城其實設是北邊一點的永年縣,但邯鄲縣離府城不遠,又是千年古城,還在太行陘東邊,是晉商通行要地。
因此,邯鄲反而更為繁華一點。
辛宜學知道王笑每經一地都要先問這邊有什么特產好帶回去給公主殿下品嘗,不等王笑開口,他就下馬跑去找路人問起來。
“老丈,敢問這邊有什么特產?”
“你聞,那邊的盧記黃糕多香……”
他們正好肚子也餓了,遂往前走了一段買黃糕。
王笑坐在馬上低頭看著公文,任辛宜學牽著馬緩緩而行,心想這次出來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濟南,就算買了也帶不回去給眉兒嘗嘗,未免有些遺憾……
這家糕鋪生意頗好,門前還有幾個人在排隊。
小一會兒,辛宜學捧著糕點出來,向王笑道:“武安營在城西二十里,今日天色晚了,是否在邯鄲歇一夜,明日再去武安營?”
“可。”王笑接了一塊黃糕,解下臉上的面罩吃著,耳聽著辛宜學講剛才聽來的故事。
“剛才店主說,邯鄲特產,首推便是黃糕,乃是用黃米制成,又說他們家是唐時傳下來的手藝呢……”
“是嗎?”
“說是唐開元年間,一名盧姓書生進京趕考,路過邯鄲,在客店里遇見了呂道士,盧生自嘆貧困,呂道士拿出一個瓷枕頭讓他枕上。盧生倚著枕頭睡著,一入夢鄉便娶了美麗溫柔、出身清河崔氏的妻子,又中了進士,高官厚祿,享盡榮華富貴……等他一覺醒來,卻是一切如故,店主人蒸的黃粱飯還在鍋里……”
“這便是黃粱一夢了?原來是發生在這里。”王笑隨口應著,心想自己穿越而來,是否也是如此,也許一睜眼就沒了,只是舍不得許多人……
或者說,上輩子的現代生活才是黃粱一楚……
下一刻,他頭上挨了一下,一陣生疼!
“哎,好痛!”
一根叉窗戶的竿子掉在地上……
抬頭一看,只見街邊的一座小樓上面,一個女人正從窗子里探出頭來……
王笑一愣。
這場景好熟悉啊……
潘……潘金蓮?
莫乾嚇了一跳,差點就要驚呼一聲“有刺客!”
他餓得厲害,捧著黃糕正吃得起勁,沒想到竟遇到這樣的事。
說起來他對王笑的防衛做得十分上心,但這種微服私訪的時候,哪怕一天十二個時辰看著,也總不能保證永遠沒有生人靠近。
所幸王笑神出鬼沒的,行程也是隨意決定,就算有刺客也得不到他的行蹤,出巡了大半月也沒遇到什么危險。
沒想到今天卻是讓人砸了頭。
莫乾只感到無比郁悶,心道靖安王老是這樣亂走,怪不得耿將軍負責防衛時被一貶再貶。
——自己都已經被貶成小旗了,再出點事情,豈不是要被打成在大頭兵?
接著,只見小樓里一個女子跑下來。
莫乾連忙丟下黃糕,擋在王笑馬前,執刀喝道:“什么人?!”
他目光看去,見這女子二十多歲左右年紀,大手大腳,五官也稍有些粗獷,顯然是習過武的。
莫乾心里登時就突了一下,微躬著背,緊張防備。
那女子卻是盯著王笑看了一會,又眨了眨眼簾,繼續盯著傻愣愣地看著……
莫乾再一看她,卻又覺得這女子明明長得不算好看,卻偏讓人覺得有股莫名地風韻,那眼含桃花,春心甫動的樣子,竟還蠻有女人味的……
“問你呢,什么人?!”
那女子看也不看莫乾,只盯著王笑,先是“哎呀”了一聲,接著道:“這位公子可受傷了?奴家正支窗戶,不小心打到公子,公子勿怪。”
她長得粗獷,聲音卻是細細的,如同小女娃一般……
“沒事。”王笑淡淡應了一句,心道這是個娃娃音。
莫乾還在防備,又聽王笑向自己輕叱道:“大驚小怪什么,糧費吃食,走了。”
“是。”
莫乾忙撿起地上的黃糕,拍了拍丟進嘴里,牽著馬跟著王笑走了一會,轉頭看去,皺了皺眉。
“王爺,那女人還跟著我們,會不會是刺客?”
“要是刺客我都已經死了。”
“這……卑職守衛不周,請王爺治罪。”
“我不是在怪罪你,是叫你別一天到晚大驚小怪的。”
“是。”莫乾應著,腹誹不已。
——卑職之所以大驚小怪,就是因為靖安王你太隨便了啊。
“王爺,那女人怎么處置?”
“不要理她。”
王笑說著,隨手又把面巾戴上,忽然覺得自己真是楚代蘭陵王。
他想著要是把這比喻告訴眉兒、芊芊、纓兒、小竺、明靜、朵朵……她們一定會菀爾一笑。
那邊辛宜學也回頭看了一眼,心想靖安王可真是楚代西門慶……
是夜,一名老者帶著一個大漢走進邯鄲縣中一座小樓。
小樓里只坐著一個相貌平平無奇的小姑娘,正在雕刻佛相,見他們來了,起身喚道:“老祖師、掌柜,你們咋來了?”
老者也不應,反問道:“圣姑呢?”
“圣姑下午出去了。”
“這種時候還出去做什么?”老者帶著大漢在廳堂里坐下。
小姑娘給他們倒了杯水,應道:“俺也不知道。”
“等圣姑回吧。”老者皺了皺眉,與漢子閑聊起來……
“河北也是呆不下去了,我們得盡快帶著教徒們離開。”
小姑娘插嘴問道:“為啥子呆不下去?俺感覺呆在這蠻好哩。”
老者嘆息一聲,掐著指頭算了算,眉頭皺起來,道:“老夫在鄆縣韜光養晦,本以為山東必有大亂,但沒想到自從王笑來了山東,傳教是越來越難哩。這才讓圣姑到河北來,偏偏那王笑又把廣平府也占了下來……”
“然后哩?”
“當然是越亂的地方越好傳教,廣平府已有由亂入治之相,不好呆嘍。”
小姑娘道:“隔壁的山西最亂哩,老祖師咋沒去山西傳教?”
“咋沒去哩……不是……老夫是說,前些年老夫在山西發展了不少教眾,那地方戰亂橫行,天災不斷,傳教方便。后來啊,不是鼠疫橫行了嗎……”
“老祖師不是有香灰嗎?喝下去不就治鼠疫了嗎?”
老者微微一滯,點頭道:“不錯,正是老夫請了彌勒佛驅除鼠疫,又佐以香灰,這才治好了山西的鼠疫。但……老夫也要給別處百姓帶去安樂,所以這兩年又回到了鄆縣。”
小姑娘連連點頭,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哩,前陣子官府給我們發藥哩,說是什么宋大夫制的防溫疫的方子,那官差還說鼠疫是朝廷治好的……”
老者道:“狗朝廷胡說的,不要臉。”
閑聊著這些,正有些不耐之時,門吱吱呀呀被推開。
三人警惕起來,轉頭看去,卻見是圣姑回來了。
月光下,老者敏捷地感覺得圣姑的臉色與平時不同,腳步也輕盈了些。
“你去哪了?”
“沒去哪,你們咋來了?”被稱作“圣姑”的女子聲音細細的,這時說話卻有些氣勢。
“得走了,明天城門一開,我們就離開邯鄲,圣母請連夜通知教眾,分批走……”
“走?為啥要走?大鎖哥你說,咋過來了?”
老者身后的漢子終于開口說話了,一說起來就沒完。
“俺們在山東太難傳教了,鄆縣本來是俺們的地盤,但這兩年官府一直在打壓俺們,日子可難過了,很多人有了田,都不肯聽俺們傳教。而且俺們也不敢,悶壞了都……
前陣子,那王笑出現在平陰、梁山、汶山,老祖師嚇壞了,連夜帶著俺們逃。還好俺們逃得快……
你是不知道啊,俺們才逃出去,王笑果然就到鄆縣了啊。這下連俺都嚇壞了,俺們沒命地跑,這才跑到廣平府來。老祖師說,要帶俺們去別處哩……”
圣姑道:“怕啥?這兩年我們啥都沒做,官府咋能知道我們是聞香教?”
老者道:“不是怕,而是山東、河北都已由亂入治,沒了讓我們壯大的機會。老夫這來的一路上仔細觀察過,山東各地都有兵馬向廣平府這邊調動,很可能是王笑想要圍剿我們……”
“圍剿我們?”圣姑詫異道:“我們干啥了?他咋知道要圍剿我們?”
老者撫須,眼中露出向住與驕傲,道:“大乘興勝元年,中興福烈皇帝起義,聚眾近數人,攻城各座,占據鄆縣、滕縣、鄒縣、嶧縣,逼近兗州、曲阜、郯城等地,控制了山東境內運河地區,何等轟轟烈烈?
雖然最后糧絕斷援,但正是我們聞香教率先起義,之后才有了各路義軍推翻這無道楚朝……楚朝廷自然要追查我們,王笑穩住了陣腳,自然要調兵遣將追查我們。老夫懷疑,他這次去鄆縣就是沖著我們來的,所以才調兵來廣平府。”
圣姑點點頭,道:“那就走吧。”
她回過頭看向縣城,忽然又道:“我今天遇到一個俊俏郎君,我要先去把他搶來,明兒一塊帶走。”
大鎖哥一愣,反問道:“啥?”
“一個俊俏郎君,盤兒亮,就住在那邊的從臺客棧,我要他當我相公。”
大鎖哥又是一愣,撓了撓頭,道:“這……”
老者卻是撫須想了想,道:“俊俏的也好,以后能用上,那就給圣姑搶來。”
圣姑道:“不過他身邊有三五個掛拉子,身手了得,剛才我想摸到他屋里,差點被射了一箭。”
老者于是搖了搖頭,道:“仔細一想,此事不妥,當此時節,還是不要節外生枝……”
“我就要他當我相公,今夜就帶人去把他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