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若撥末將一萬兵士,十日之內必破京師!”
莊小運也是有些急了,沒能奇襲成功,讓他感到有些灰頭土臉。
原本還想找機會繼續破城的,但王笑一封將令把他召回來,更坐實了他敗在那些綠營雜兵手下。
一回大營,莊小運就向王笑請戰,愿下軍令狀。
夏向維問道:“那些在城頭幫乾軍壯聲勢的百姓怎么辦?”
“炮火一轟,他們還真敢不退不成?”
“我們攻下京師是要治理的,與其強攻,不如圍城三五月,只要等京中糧食用盡,民心必然改變。”
夏向維這么說也是無奈。
大半個中原都打下來了,眼前一個小小的京城看起來很好打。
但仔細一想,投鼠忌器,強攻下來得不償失。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小看了布木布泰。
莊小運頭腦簡單,不懂夏向維的顧慮,心想無非是殺數百個刁民而已,簡單了當的事情。
但他不敢在王笑面前與夏向維爭吵,拱手道:“請晉王定奪。”
“先緩緩。”王笑道,“眼下有比京城更重要的事。”
莊小運一愣。
“可是……”
“京城又不會長了腳跑掉,你急什么?”
“是,末將知錯。”
外面有兵卒進來,道:“晉王,姚啟圣到了。”
“讓他進來。”
夏向維于是拉了拉莊小運,二人站到王笑身后護衛。
姚啟圣這是第三次前來談判,這次才終于見到了王笑本人。
“外臣姚啟圣,見過晉王。”
他微抬起眼瞥去,心里有些震撼。
大乾朝可以說是很重用年輕人了,拔擢了許多二十五六歲的新秀,朝堂上有朝氣蓬勃之感。
但這大楚晉王,如今才二十歲……年輕得可怕。
姚啟圣不敢多看,跪下來,磕了三個頭,顯得非常恭敬。
他上次來見夏向維,態度頗為強硬。這次乾朝擊退了兩千楚軍,他反而怕給王笑留下負隅頑抗的印象,絲毫不敢拿大。
王笑道:“你們既然有了萬余蒙古鐵騎支援,不如放手一搏,和我決一死戰,何必再來和談?”
姚啟圣像是惶恐不已,又重重磕了個頭。
“晉王誤會了!外臣不是來和談的,是來投降的。那些蒙古使節也絕不是來支援的,只因大乾朝新立,蒙古各部遣使來覲見我們陛下,是來朝賀的。”
“朝賀?朝賀需要來上萬兵馬嗎?”
“豈有上萬兵馬?”姚啟圣道,“陛下召來了蒙古十四部、二十八旗,每旗首領各帶五六百護衛而已,絕非入寇,真是來朝賀的。”
王笑沒應。
“晉王也該知道,眼下清朝遭受重創,退回關外,國力、聲勢一落千丈。往后蒙古各部落、兩百余萬人何去何處?自然是要與我們陛下會盟商議。”
“要說大話就起來說吧,我不需你跪,來人,搬條凳子。”
“謝晉王……”
姚啟圣小意地拿袖子撫了撫額頭,又作惶恐狀。
那凳子就是一個小木墩,他只在凳子上坐了一部分,始終保持著恭謹。
“上次晉王問外臣,我們為這華夏立過什么功勞。外臣回去之后想了想,如醍醐灌頂。原來陛下也是與晉王所見略同,想要為華夏立功,這才建立大乾朝,又善待治下子民,如今更是招蒙古諸部來京,所求的便是‘各族臣庶、共安華夏’,假以時日,這或是我大乾朝的功績之一……”
王笑道:“若是我不接受你們的投降,又如何?”
“晉王不是已經答應我們的投降了嗎?”姚啟圣訝異道。
接著,他微微苦笑,又道:“只是,晉王提出的條件實在是過于苛刻,還請看著我等一片誠心的份上,再寬宥一些。”
王笑似有些不悅。
夏向維看出王笑的神情,開口罵道:“好你個姚啟圣,牙尖嘴利。”
“恕外臣直言,晉王若能寬宥我等,我等才能更好地晉王麾下效力,處理蒙古諸事……”
“我沒功夫和你說廢話,直接說布木布泰的條件吧。”
“自然還是依舊制受降便可。”姚啟圣道。
“哪樣的舊制?”
“如皇太極當年納林丹汗遺孀娜木鐘、巴特瑪璪為福晉,安撫、封賞蒙古諸部臺吉……”
話到這里,姚啟圣道:“外臣冒昧,不敢拿奴酋與晉王相比。便說唐太宗當年楊妃,又包容、任用李文紀、徐孝德這樣的前朝大臣……外臣相信晉王之胸懷,不遜唐太宗。”
“你剛才還沒回答我,若我不答應呢?”
“外臣絕不敢威脅晉王,姑且作幾個假設……今陛下踞燕京建國稱帝,是有可能收服蒙古諸部,但若晉王不愿讓他們來朝賀。他們只能繼續臣服于建虜。
另外,晉王在邊境的兵力并不多,他們強行破關來見陛下也有可能……”
姚啟圣話到這里,小心翼翼又強調了一遍,道:“外臣絕不是在威脅,只是實話實話,當此天下情勢大變之時,需一位血脈、地位、聲威都能收服蒙古諸部的人出面,安撫蒙古兩百萬眾。
陛下乃神元皇帝后裔,手握元朝傳國玉璽,又曾是清朝太后,諸部許多聯姻都是她一手安排……陛下之聲望,不僅在京畿一府三州之地,而在萬萬里草原。”
王笑道:“可笑,你們若真能指揮得動蒙古騎兵,為何會被我包圍在京城?”
“讓蒙古大軍入關作戰,與讓蒙古歸附,截然不同。濟爾哈朗調撥不了各部,陛下卻可以聚他們會盟。”
“簡而言之,你們要的條件還是不變,只是加了一個籌碼,愿替我收復蒙古。是嗎?”
“只要晉王與陛下成為一家,漢蒙必能成一家。”
王笑沒有馬上給姚啟圣答復,聽過之后,揮了揮手,讓人把姚啟圣帶下去。
夏向維道:“老師,依學生所見,這未必是壞事……”
“未必是壞事?”王笑道,“你淘過古玩嗎?”
“學生不收集這些。”
“你在街上遇到了一個破碗,認出它是價值千金的古玩,打算花十幾文錢買,但人家警覺,要你用千金來買。你若硬搶,他就把這碗砸了,是好事嗎?”
“老師這比喻,似乎并不妥當……”
王笑道:“本來等攻破了京城,我們可以按我們得心應手的做法,俘虜一些人,讓他們替我們做事,像對待伊德勒,還有那個努爾哈赤那個兒子叫什么來著……哦,賴慕布。”
“但博爾濟吉特氏不是伊德勒、賴慕布。”夏向維道:“她很聰明,非常聰明。換成學生處在她的處境里,早已敗亡了。濟爾哈朗之才智,遠不及她。”
王笑默然了一會,心道布木布泰就是太聰明了。
夏向維又道:“老師,學生認為,接受博爾濟吉特氏的投降為妥。畢竟這次與上次不同,上次她是想‘合并’,這次是才投降。”
莊小運本來盼著攻下京城找回場子,聽了這話有些遺憾。
但他知道現在沒他說話的份,只好閉著嘴立在一旁。
夏向維又道:“我們要想收服蒙古諸部,最好的選擇就是由博爾濟吉特氏出面。
承認乾朝的正統,承認其是繼承于蒙元、卻已融合為華夏王朝。如此,乾朝率蒙古諸部歸附大楚,才是名正言順之事。她立國之初就料到了這一點,所以剛稱帝就廣召蒙古諸部。
而且晉王該娶了她。因為我們承認了乾朝的正統,那就必須以帝王之禮接受她的投降。但她本身并沒有實力,既不能封王公,也無法成為‘月倫太后’或一個‘蒙古可汗’,她只有嫁給了晉王,才能借晉王的勢,發揮她的作用……”
夏向維說到這里,依然有些驚嘆于布木布泰的手段。
他又道:“老師,學生認為,你在這件事上過了執著于追究他們了。當年唐太宗滅東突厥,尚且封突利可汗為北平郡王,豈有追究突厥罪過?
太宗言‘我欲中國安,爾宗族不亡,故授爾都督,毋相侵掠,長為我北籓’,此乃家國安定之道。老師牧四海之民,當以天下長治久安為計,萬不可意氣用事。”
這長篇大論下來,王笑依然不回答。
夏向維就不明白了,自己一個永平府人,家鄉都被屠了,尚且能以大局為重,老師怎么就始終不肯表態呢。
“學生不明白為何老師可以接受錢承……錢老大人的效忠,卻始終不肯接受博爾濟吉特氏以及其黨羽的效忠?”
“因為錢承運我掌控得了。”王笑道。
夏向維略有所悟,但總覺得老師還有些心思還藏得很深,有很多想法并沒有告訴自己。
王笑確實不甘心只收復楚朝故地,他想要把蒙古和東北也納入版圖。
因為他一直覺得,如果擊敗清朝,卻讓后世失去了萬萬里疆域,那他是要負責任的。
他甚至想要飲馬貝加爾湖,向北把版圖拓展到唐朝的鼎盛時期。
但他確實沒信心。
別的不說,他連地圖都沒有,蒙古、女真到底分為多少部落……許多部落的名字他都念不出來。
強如唐朝,消滅了東、西突厥和后突厥國,也用了一百余年的時間。
本打算先平定天下,然后再一步一步慢慢來。
但這個時候,布木布泰又在向他招手了。
“你看,我很厲害,我有很強大的號召力,我一封詔書便召來了蒙古十四部,接受我吧……”
王笑閉上眼,似乎想把局勢看得更清楚些。
“你是一條毒蛇,我掌控不了你,又怎么會接受你?”
腦海中,布木布泰沒有回答,他想像不到她會如何回答。
王笑這才發現,其實自己完全不了解她,連她的樣子都已經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