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熟人,便免了那一遭虐待,只是遮人耳目的做了做樣子,便被放行進去,在門口接卷,終于進了龍門,只見大門旁懸有一副黑底金字的對聯,上聯是:‘下筆千言,正桂子香時,槐花黃后;’下聯是‘出門一笑,看西湖月滿,東浙潮來。’
李之弘看到這幅溫暖人心的對聯,那因為漫長搜檢而浮躁的心氣,便平靜下來。抖擻精神跨進貢院,便見其格局規整肅穆,一條寬闊的青石板通道,正對著全貢院最高的建筑‘明遠樓’。這樓便是整個貢院的中心,有三層高,除了一層門窗俱全外,二、三層都只有柱子沒有墻,這當然不是偷工減料,而是因為‘明遠’二字的意思,便是‘明察遠近’,即是說,這座建筑是巡考和監考用的。
考試時,負責考場紀律監臨、提調、巡察等官員,都會爬到這座樓上去,居高臨下俯瞰,整個考場一覽無余。監視考生與考生之間、具體監考的士兵、士兵與考生之間、考場內外是否有串通作弊行為。
李之弘見那明遠樓上,也掛著一副對聯,上聯是:‘矮屋靜無嘩,聽食葉蠶聲,敢忘當年辛苦’;下聯是‘文星光有耀,看凌云驥足,相期它日勛名。’看到這副對聯,想到指日可待的功名,考生們早把辛苦齷齪忘得一干而盡,恨不得立刻鉆到那矮屋中,開始人生的大考。
所謂的矮屋便是號舍,整齊密布于甬道兩側,明遠樓四周,一行行一排排,狹小密集,如蜂巢一般。每排號舍編為一個字號,用《千字文》編列,在巷口門楣墻上書寫‘某字號’,比如第一排便是‘天字號’。這樣編排順序,顯然是為了便于考生盡快找到自己所在的號舍位置。
官方已經對考場進行編號,寫明‘某行某號系某處考生某人號舍’,并在號舍外張貼考生姓名,揭榜曉示諸人。
此時榜單前人頭攢動,考生們瞪大眼睛找尋自己的位置,待確定之后,表情各異,有人笑逐顏開,手舞足蹈,有人卻郁悶的想走人。
李之弘早聽人說,貢院里號舍可分為四種,每種的舒適程度可謂天壤之別。最好的是老號,便是那些最初建的,高大寬敞,站的起身,轉得過腰,且因為靠近明遠樓,總在大人們眼皮子底下,是以修繕及時,不會漏雨。
但因為應試的考生越來越多,后來又陸續擴建了號舍,一些貪官污吏為了中飽私囊,偷工減料,私自縮小尺寸,使得號舍檐齊于眉、廣不容席,站著直不起腰,躺下腳又露在外面,連轉身都不能,在這種考舍里考試,先得耐住腰酸背痛脖子抽筋再說。
但分到這種號舍的考生,面色最多有怏怏之色,還沒到捶胸頓足,暗自垂淚的地步,因為與另外兩種‘雨號’和‘臭號’相比,這還算差強人意呢。
所謂席號,便是那些十分破舊,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考舍。要知道試卷是絕對不能被雨水打濕,也不能有所損壞的,否則會被收卷官挑出來,用藍色筆寫一份名單公布出來,這叫‘登藍榜’也就是說肯定沒戲了,肯定會影響考生水平的發揮。
李之弘他們帶的‘號頂’,便是為了防備不幸中招所用,到時候再打上把雨傘,便還算有救。
至于分到最后一種‘臭號’里的,大多便直接放棄考試資格了。因為臭號便是處于廁所旁邊的號舍,此時天熱,數百人便溺于此,那味道恐怕除了楚留香之外,再沒有人能忍受得了了。
想想吧,吃睡在一個別人過而屏息的地方,不嘔吐昏迷了才怪呢,還考什么試呀。
李之弘在人頭攢動的榜單前,費力找了好久,才見著自己的名字下蔡縣考生李之弘,考舍號是‘日字七號’。有道是‘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那日字七號便是第九行第七號。
一看考舍如此考前,知道肯定是‘老號’,李之弘一直揪著的心,先松了一半。為了便于考生盡快找到自己的位置,在發卷時,貢院給每個考生提供了一份座號便覽,上面標明各字號號舍所在的方位。
李之弘按照指引,到了第九排,站在甬道往里一看,只見七八十間號舍排成一條向南的長巷,在巷口有柵門,把守的兵丁核對姓名后,才放李之弘進去。
李之弘見巷寬不足五尺,卻十分的長,頗似民居中的胡同。每間號舍外都有一名軍丁看守……事實上,閱卷官和監場官,都不直接到考巷中巡場,具體負責監考的,竟是這些目不識丁的軍士。這是因為一來沒有那么多的監考官,二來也可以防止監考官與考生串通。
實際上,這種一對一監考也確實沒什么難度,只要禁止講問、禁止串座,禁止交換試卷便可以了。
考巷中還配備了數個裝滿水的大缸,主要作用是用來滅火和供考生飲用。
李之弘往深處一看,在號舍的末尾見到了廁所,便收回目光,找到第七間號舍,果然如蘇貫他們所說一般,三面有墻,南面敞開,并沒有門,大小很像后世火車上的廁所,可想那小號該是怎樣的情形。
李之弘伸手去掀嵌在磚托中的號板,便抹了一手的灰,定睛一看,只見號舍里面密布著蜘蛛落網,地上也積了厚厚一層塵。方才他進來貢院,見到處干干凈凈,地上也撒了水,還高興一陣子,卻不料人家只掃了掃街道,個人衛生還得個人搞。
這根本沒法考試啊!不得已,只有挽起袖子打來水,把號舍清掃出來再說……當然不止是他,號巷里的其余考生,也在進行大掃除……清掃號舍時,李之弘見墻壁上寫著不少前輩的留言,諸如某某某于某某年在此考試之類,也有些諸如‘扇子有風涼,吉日到考房,八月中秋節,頭中解元郎。”之類的歪詩,李之弘便也不管,繼續打掃衛生。
等把號舍徹底清掃出來,已經是夕陽西下了,李之弘不由苦笑一聲:“三天過去一天,連考卷都沒打開呢。”便索性明天再說,反正自己已經把這次考試視作囊中之物了。他將卷子直接塞進卷袋中,準備做飯吃飯,因為卷子不能有絲毫的損壞,更不能被淋濕或者弄臟。所以要將其裝在中間夾有油紙、可以防潮和防濕的卷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