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馬車停靠在兩條街道的交匯處,德拉諾扶著墻壁側身穿過巷道,迎著四周迷離的光點朝深處走去。
鈴蘭路見不到任何下過雪的跡象,灼熱的氣氛比平時還要夸張,姑娘們穿著反季節的紗裙倚靠在門邊,而那些勉強留在地上的積雪也早就被來往的客人踩成了泥潭。
但熱鬧的氣氛并沒有完全籠罩這條街道,自從德拉諾離開光線所能觸及的范圍開始,杰特的身影便隱約出現在了人群之中。
她穿著平時很少看到的抓絨大衣,仔細聽著身邊那位女士的描述,提起鋼筆吃力地記錄著什么。
“發生了什么?”德拉諾走上前去朝她問了一句,上下打量著那身罕見的打扮,“調查工作期間要穿鎧甲,看樣子連你也有記性不好的時候。”
“呼……你是不是想嚇死我?”杰特的手臂一陣顫抖,在寶貴的文件上留下了一片涂鴉,“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我沒來得及考慮那么多……你自己不也沒穿嘛!”
德拉諾低頭自視了一番,胸口還沾著上午留下來的酒漬。他尷尬地抿了抿嘴,雙眼聚焦在了站在一邊的女士身上,注意力忽然高度集中。
她看起來幾乎不到二十歲,更適合用小姐來稱呼,在那剛好沒過小腿的裙角上沾著發黑的血跡。
“總而言之,先著手于眼前的任務。”他嚴肅了起來,朝著那女人指了指,“這位是……”
“洛塔.塞雷亞女士,此次案件的目擊者之一。塞雷亞女士,這位是我的同事,德拉諾先生。”杰特向二人介紹道,將文件遞到了德拉諾的手中。
“先生,請您一定要仔細調查這次案件,拜托了……”女人帶著哭腔懇求道,彎下腰深鞠了一躬。
“會的,請放心……”德拉諾鄭重地點了點頭,將注意力落到了手里的文件上。
事發時間:圣跡1719年一月三日晚
地點:鈴蘭路62號
受害人:葛洛卡.塞雷亞
目擊者描述:具體時間為下午七點以前,房主的姐姐葛洛卡帶著禮物拜訪,估計在發現家中沒人后便開始準備晚飯。七點四十分,房主洛塔女士發現了……
“……”德拉諾無聲地嘆了口氣,看來杰特似乎并不適合做記錄員的工作,那些筆錄跟“專業”二字完全不沾邊,倒像是隨意寫下來的日記一樣。而接下來的記錄內容已經被涂鴉蓋住了一半,讓人無法理解案件的具體內容。
“你來了多久?”他將那文件塞到了杰特懷里,徑直走到了寫著“62號”的門牌邊。
“比你提前到了二十分鐘……我沒有詳細調查事發地點,本來是打算把這項工作留給你的……”杰特似乎對什么東西而感到恐懼,謹慎地走到了德拉諾身邊低聲說道。
“這是起命案,為什么不封鎖事發地區?”德拉諾向杰特責問道,轉而望著那些幾乎堵滿了街道的人群,“騎士團正在執行任務,無關人員請離開,這是為了大家的安全著想。”
隨后,德拉諾指了指那緊鎖的房門向目擊者洛塔女士說道:“請配合我們的工作。”
洛塔顫顫巍巍地走上前來,將一枚古銅色的鑰匙插入鎖孔,在房門露出縫隙的一刻卻又下意識地縮回身子。
德拉諾推開了房門,眼前終于出現了些許光亮,那是位于房間西面的壁爐,爐子里似乎已經有什么東西烤糊了,沒有順著煙囪排出去的黑煙彌漫在眼前。
“咳咳……”迎面而來的嗆鼻氣味和周圍的寒風混成了一團,德拉諾將帽子扣在嘴邊,只露出一雙敏銳的眼睛向客廳走去。
很快,借助著微弱的火光,他看到一個盤縮在桌邊的圓形陰影,那東西像是盤子,卻如同不受重力影響一般立在餐桌的邊緣……
“留在門口,不能讓任何人靠近!”德拉諾回頭向杰特囑咐道,提高警惕向那陰影走去。
繼續走了幾步,德拉諾忽然瞪大了眼睛駐足不前,他看清了那東西的結構,上半部分光滑而向前微凸,下端則露出了一排整齊的牙齒,就在二者之間留下了呈現出倒三角形的圓點……
那是一顆人頭!
德拉諾深呼一口氣強迫著自己繼續向前走去。沒錯,那確實是一顆人頭,被撕扯得不成樣子的卷發一半搭在桌邊一半垂在空中,一雙失去了光澤的眼睛大睜著,似乎依然在向目擊者訴說自己的恐懼。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頭顱下看不到任何銜接,只有裸露在空氣中的頸椎……
在距離餐桌幾米遠的地面上倒著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它正面朝上,胸口連帶著蕾絲面料被某種東西扯出了一道裂隙,猩紅的光點在爐火的照耀下閃爍出駭人的光澤。
“這就是我回到家看到的一幕……簡直,簡直是噩夢……”洛塔攥著裙角自言自語道,她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站在了自己身邊,低著頭極力想要避開那恐怖的畫面。
德拉諾咽了口唾沫,靠近那具尸體觀察了片刻,又轉身繞到了餐桌的側面。
受害人身上總共留下了三種損傷,胸口被撕裂、頸部被砍斷,頭顱被怪力推向桌角死死卡住,每一種都足以致命……
他掏出記事簿寫下了眼前看到的場景,猶豫片刻后又將其中一個字劃去。
不是“砍”,每處傷口都留著撕裂的痕跡,很明顯不是利器所為……
德拉諾又一次注視著那血肉模糊的身軀,擦去額頭的冷汗,寫下了自己大膽的猜測:
是被不明生物徒手撕碎的……
他忽然記起之前在記錄文件上看到的信息,轉過身遮住了背后的尸體向洛塔問道:“受害人是你的姐姐?”
“是的……今天是凜冬節的第三天,我本來是打算關門休息一天等著和姐姐一起過節的,誰知道前幾天的客人竟然染上了什么疾病,非要把這事賴在我頭上,我就跟他去診所做了檢查……沒想到回到家以后,就看見姐姐她……”
洛塔失去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雙膝跪倒在地掩面痛哭起來。
“我很抱歉……”德拉諾蹲下身來輕撫著對方的肩膀,失去親人的絕望感已經淹沒了這位年輕的女士。但悲傷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為了更快地找到罪魁禍首,他必須讓對方鼓起勇氣繼續回答下去。
“也就是說,你姐姐也有這房子的鑰匙,發現沒人在家就開門進來了嗎?”
“是……是的,只有這兩把鑰匙,我和姐姐都是單身,剛來到刻耳頓不久,幾乎沒幾個知根知底的朋友……”
對于這樣的可憐人而言結仇的對象肯定也不多……德拉諾接著對方的話思考著,但之前已經排除這種可能了,兇手是人類的可能性小到足以忽略不計。
說不定是獸化的利寇斯人,但鈴蘭路的居民基本都是外來人口,利寇斯人也只會在烏頭草或滿月的作用下變為野獸……或許是像迪諾那樣擁有恐怖力量的錫林人?可為何又要襲擊這對貧窮的姐妹呢?
貧窮……德拉諾發現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趕緊向洛塔追問道:“你的姐姐,她是從事什么工作的?”
“商人……”洛塔抬起頭,用那雙紅腫的眼睛望著對方,“珠寶商人,她有個珠寶店,就開在米哈伊爾街附近,那里只有這一家珠寶店……”
“珠寶商人……”德拉諾一遍遍重復著那個詞,看樣子與妹妹不同,葛洛卡女士生前應該還算富有,這樣一來,兇手的動機也很明確了……
就在德拉諾準備記下這關鍵的信息時,腦海中忽然閃過了曾經見到過的畫面。他起身向后退了幾步,目光在那身軀和頭顱之間來回切換,終于將受害人的身份和自己的回憶聯系在了一起。
“是那個卷發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