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氣浪從龍的鼻端噴出,無由得刮起一股強勁的風,瞬間吹熄了科穆寧娜的火焰。
“吼!——”
又是一聲龍吟呼嘯而來,透過科穆寧娜的顱腔,不斷在他的腦海中回蕩著這股厲嘯。
她似乎看到了一個畫面,萬物凋零,千徑蹤滅,不是因為天際的落雪,而是因為巨龍飛過的地方,它的口中吐出龍炎,將一切都焚為煉獄與灰燼!
與這具金屬偃甲龍相比,科穆寧娜忽然覺得自己剛剛掌握了的力量簡直可笑之極。
原來傳說中的金屬巨龍一直沉睡在這里,可那三個人又去了哪里?
科穆寧娜環顧四周,除了無盡的光明就是這條金屬巨龍。
耶律城的地下既埋藏著無盡的寶藏,更埋葬著一座陵墓。
有一條金屬巨龍守護著。
不見的幾人此刻是否在金屬巨龍的體內?
科穆寧娜被自己這個猜想嚇了一條。
眼前的金屬巨龍有著通天徹地的威勢。
可科穆寧娜手握圣石,感受著那澎湃無窮的力量,她自行即便是這條金屬巨龍也無法傷他分毫。
一念及此,科穆寧娜身上的火焰暴漲。
他騰至高空,想要看透巨龍的構造,找出三人躲在哪個位置。
偃甲龍巨大的眼瞳倒映出火焰,它瞬間又安靜了下來,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這一變故令科穆寧娜費解。
可隨后,巨龍迸發出更強大的嘯聲,身形如電,剎那之間躍向了穹頂!
“轟!——”
某種結界被打破,一道道光輝自地宮的縫隙間灑落,與速速而落的石屑一起落下。
大地陡然震顫起來。
正在耶律城外等候的徐子衿幾人感受到異變,齊齊露出驚訝的神情。
遠在遼州的霍安頓時掐指一算。
露出詭譎的笑意,“雖然與預想的有些不同,但最后的結果還是一樣。”
如果有人從云端俯瞰大地,便會看見耶律城的地底忽然開裂,樹木拔地而起,附近的河水泛涌起沸騰的氣泡,渾濁不已,澎拜的江潮一波一波拍打著草原。
似有一道閃電劈落在大地,一道光柱沖天而起,龍躍于野,龍騰九天!
而在偃甲龍的頭顱之內,正是子桑玲雙手虛合,她的掌中有一塊黑色寶石翻轉著,進而操控著偃甲龍的行動。
“終于從這個鬼地方跑出來了!”洛雪感慨道道。
“是啊,真是感謝那一名魔族最后的帝君。”元宵嘆了一口氣。
時間回到他們剛剛跑到那破裂的洞窟之中,無窮的光芒將他們淹沒。
忽然有一位身著冠冕的男人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他面容俊朗,可眉宇之間卻有股難以掩飾的疲倦,一雙漆黑的眸子仿佛看透了世間萬事,聲音沉穩而低落。
他的身后張開象征著魔族的羽翼。
只聽他對著二人輕輕道:“過去了三萬年,圣翼族的血裔,你們終于要來開啟這座陵墓了么?”
“我是這座陵墓的主人,最后一任帝君,也是一個荒唐的皇帝。”
“在將我們一族的圣石交給你們之前,我想請你們聽一個故事,以及提一個請求。”
這個自稱為圣翼帝君男人的身后忽然亮起了三對雪白的羽翼,紛飛的羽毛將二人縈繞,在元宵三人的驚訝之中,光陰被阻隔在外,周圍的時間突然被回溯到了數萬年前。
“這是一個關于我的故事,也是一個關于我族的故事。”
帝丞說,圣翼族每一任帝君都是天選之人。
我們是神裔之后,誕生與星辰之間,受命于天,來這世間統治一切生靈。
據說,我睜開眼的那一刻,整個星河都發出耀眼的光輝,百仞無枝的建木甚至會開出繽紛的花卉,順著和煦的季風,洋洋灑灑,飄落整個仙塵大陸。
向整個仙塵大陸的生靈宣告,新帝君的誕生。
仙塵大陸,是我們的先祖來到此界時,最先降臨的地方。
順利成章的,這四個字成為了整個新世界的代稱。
統治著原本世界的愚昧生靈。
圣翼一族占據仙塵大陸有著數萬年之久的遙遠歷史,漫長的像是懸于天際的星河,你根本不知道它會映照這個世界多久,除非日月消亡的那一天,否則它會一直延續下去。
圣翼是源自星河的神裔,因為信奉星辰,而得到星辰的庇佑,得以實現王朝的昌盛。
誰都以為圣翼族的王朝會延續下去,與天地共存,日月同輝。
可在那一天之前,誰又能想到王朝崩塌的如此之快。
帝君,是圣翼族的皇帝,是坐擁三山四海的無上至尊,可是世界這么廣大,直到死去的那一天,我依舊沒有真正踏出宮墻一步。
小的時候,溺于玩樂,一件小巧的玩具便令我不再對別的事物感起興趣來,可等到明事理了,應該親政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所謂皇權,可笑的根本傳不出宮殿。
在我的面前擋著七座巨大的山,他們是王朝的七曜使,那才是真正操縱著帝國的人。
而我之所以能夠被立為帝君,只是便于他們掌控權力罷了。
只是一個傀儡,存在的意義,除了每天晚上跟他們指定的女人以外,再無其他。
“陛下,時辰到了,您現在應該去后庭與妃子們在一起,而不是一個人在這里玩著玩具。內侍彎下身子,恭謹的說道。
我放下天球儀,皺著眉頭:“我必須去么?”
“是的,這是帝丞大人的意思。”
“帝丞大人,又是帝丞大人!”我憤怒地將沉重的天球儀砸向內侍的腦袋,他絲毫不閃躲,哪怕頭顱被磕出了血,依舊面不改色的恭謹道:“這是帝丞大人的意思。”
“那我呢?”
“究竟誰才是帝君!”
一片肅靜,重重帷幕掩蓋之下的宮殿中無人應答。
唯有星月靜靜地注視著一切。
罷了,罷了。
我忍住顫抖的身子,走向后庭宮宇。
推開朱門,一陣溫熱的水氣撲面而來。
煙霧裊裊中,面容精致的女人披著輕紗款款而來。
“陛下。”她施過禮后,任由輕紗從肩頭滑落。
人如玉脂,唇紅面艷。
將我引入溫泉之中,弄唇纏綿,費勁心思討好我。
可我的內心只覺得無比作嘔!
多少年了,日日夜夜重復著這樣的生活,迎合那些所謂臣子的送進宮中的女人,不能反抗,不能掙扎,因為,時時刻刻都有成千上百雙眼睛盯著自己!
無權,無勢,有的,只是作為帝君的頭銜,被人覬覦的血統!
我在他們的眼中根本不是君王,而是一頭種馬!
而我面前的這些女人越是嫵媚妖嬈,越是挑逗識趣,我只會越反胃,越憎恨!
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忍無可忍,也不過是推開面前赤裸的女人,轉身離去。
可隨后,手執兵刃的禁衛會將斧鉞交于門前,沉聲道:“陛下,按照帝丞大人的要求,你要這里待到月上中天之時。”
縱使憤恨氣涌,還是無能為力。
既然是傀儡,就該有傀儡的樣子。
我決定屈服了。
可后來,諸星之上的神明又給我開了一個玩笑。
一日,深夜,深宮。
有刺客闖入。
她的目標是我,喬裝成宮女而入,我看見她的身后展開了四對羽翼,眼睛卻是黑色的,這是仙塵大陸那些卑微生靈精心培養的混血種才有的特征,那是為了抗衡帝國的統治,而誕生的非人之人。
混血怪物,心臟在中間是他們獨特的特征。
很不幸他陷入了苦斗中,我身邊的護衛論血統力量不會輸給這個刺客。
眼見那名刺客就要死去,我忽然有了一個奇怪的想法。
這個刺客不能死去!
這是我逃離這座樊籠的希望!
我是整個圣翼人的帝君,我怕的是這些內侍與護衛身后的權勢滔天的帝丞,可不是這些監視我的爪牙。
羽化,六翼展開!
混戰中,我殺了所有的內侍與護衛,救下了那名刺客。
哪怕她身上濺滿了血,背負著刺殺我的使命,可她抬起眸子的那一瞬,我還是感到震撼。
那是一泓清泉,清澈見底,純粹又美好,除卻他的使命,沒有半分的雜念。
于是,在我替她除掉一切阻礙后,哪怕她大惑不解我的舉動,還是毫不猶豫的抬手,將鐫刻死亡意志的符文劍刃刺來。
我揮袖將她的劍崩碎成灰燼,問道:“我知道你們的最終目的,可我只是一個傀儡,就算你殺了我,對于整個帝國來說也沒有絲毫影響。”
隨后,我說出了令她震驚不已的話。
“可我知道帝國的命門在哪里,我能幫你們毀掉它!回去告訴你們的五位首領,我愿意與他們合作!”
反抗帝國的聯盟由五個人發起,他們被稱呼為五圣。
帝國絞盡腦汁,想要將五圣翦除誅殺,卻從來功虧一簣。
那名刺客依舊猶疑不定,可時間不等人,這一戰必然驚動了宮殿之外的守衛,千鈞一發之際,我將一顆黑色的寶石交到她的手中。
那顆寶石通體呈現出晶瑩的黑色,無論從那一面看出,都是完美的菱形。
那名刺客看到寶石的剎那不再懷疑,轉身遁入墨一般的黑夜中。
她的身法是極好的,這也是能在悄然無聲中闖進皇宮來的緣故。
我嘆了一口氣,生生壓住自己的顫動,不讓后來之人發現什么,只是說道刺客逃遁了而已。
只要我還在深宮之中,做帝丞手中的傀儡,一切就不會引起他的懷疑。
而我交給刺客的東西,卻是后來扭轉圣翼族與下等生靈們一戰的關鍵之物——與王朝命運息息相關的八顆圣石之一。
只是那個時候,為了能取信于他們,我別無選擇。
只要能令我重獲自由,這個深宮,這個國度,就是崩潰殆盡又有什么關系!
反正,我從來就不是他們真正的帝君。
只是一個傀儡。
毫無尊嚴的傀儡。
很快,我收到了來自首領的回話。
那個刺客再次來到皇宮之中,可這一次她是以護衛的身份進來。
寂寥的大殿之上,我一眼認出了她清澈的眼眸。
她也看著我,眼中純粹無他物。
“從今天開始,你必須在我們的監視之下,如有異動,我必然殺了你。”那個刺客找著機會說道。
“隨便,反正我從小到大,都生活在監視之中。”
雖然是帝國的傀儡,但安排一個貼身侍衛這樣的要求,我還是能辦到的。
時間忽然過得很快。
回想起來,她行刺的那一天恰是驚蟄。
根據《紫微錄·星歷》上的記載,所謂驚蟄,乃是“春雷響,萬物滋長,啟春之時。”
百蟲在這一天破卵孵化,那些冬眠的熊、蛇也于這一日出洞,鉆土,迎接新的一年。
而對于我,命運的逆轉也從這一天開始。
百般無聊的傀儡生涯,似乎有了一絲期待——這來自我對自由的渴望,對外界的無限向往。
天穹上的星辰明明滅滅,不知又有多少族人魂歸星海,化為一顆星子,俯瞰這片大地。
盡管帝丞封鎖了所有關于下等生靈們大舉叛亂的消息,可他還是沒有想到,我的身邊卻有一個人為我不斷提供著外界的消息。
雖然我看得出,她只是出于憐憫或者炫耀的情緒,吐露出只言片語,可已經讓我對外面的繁華世界勾勒起無限的向往。
秀水、青山、大漠、雪山。
繁華世界,卻不只是眼前的金銀囚籠,紅粉骷髏。
當然,我最是好奇的,還是他們的首領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有如此大的能耐,能夠隨手在皇宮中安插人手,卻不叫人起疑,能一次又一次擊潰帝國的軍隊,不斷壯大。
要知道,對于混血種,帝國的政策一向是寧殺勿縱,他們在展翼的瞬間透過眼眸的顏色變會暴露出來,絕對不可能蒙混過去。
可是我眼前的這個女人做到了。
第二次展開四翼,她的眼眸變成了明亮的碧藍色,不可思議。
我問她:“怎么做到的?”
“秘密。”
我戲謔道:“我們之間還有秘密?”
她眉宇間忽然露出殺氣,警告道:“我只是奉命監視你,與你多攀談幾句也是出于情報上的聯絡,你不要想太多了。”
我苦笑了一聲,在帝國守衛森嚴的皇宮,一個帝王,卻被叛亂者的暗樁監視著,世上還有什么事情比這個更滑稽的。
可這個人很重要,我有必要忍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