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急診的辦公桌旁,嚴云凱正抓著話筒向人匯報病史:“是泌尿科的王老師嗎,我是外急的嚴云凱,這兒有個急腹癥。”
話筒那邊的聲音很輕:“怎么說?”
嚴云凱看了眼在床上翻來覆去忍著腹痛的病人,又回想了剛才做的體格檢查,很確定地說道:
“剛給病人做了兩次腹腔叩診,有移動性濁音,板狀腹,壓痛反跳痛很明顯。病人之前喝了不少啤酒,但過去了兩個小時,仍然沒尿意。我估計是膀胱破了。”
“生命體征怎么樣?”
“都很不錯,沒有大出血的跡象。”
話筒沉思了一會兒,然后說道:“行,我下來看看。”
掛完電話,嚴云凱又在病人身邊守了會兒,直到泌尿科把人帶走他才松了一口氣。嚴云凱身體斜靠在椅背上,抬頭看向天花板,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這顆定時炸彈算是送走了。
當然慶幸之余,他腦海里更多的是后怕。
如果祁鏡沒有幫他做腹腔叩診聽出移動性濁音,那他還得繞一個大圈子。先找自己普外的上級醫生,然后鑒別診斷,再發現膀胱上的問題,最后才能聯系到泌尿科。
流程是沒錯,可一來一去,起碼要去掉半個多小時。
雖說尿液里就是些有機物和電解質罷了,但終究是膀胱破裂,還是挺危險的。
“倒讓這小子救了一把,下次還要更謹慎些才行,要謹慎,絕對不能出事......”
同時另一邊,那位16歲少年的腦脊液報告還在化驗,但血尿電解質和肝功能的卻已經早早出來了。
一張張檢查化驗單上布滿了向上向下的各種箭頭,和少年平靜的身體和體格檢查結果相比,這些報告單只能用驚人來形容。
身體噤若寒蟬,化驗報告的數字卻動如脫兔,在臨床上并不多見。
肌酸激酶升高、乳酸脫氫酶升高、血糖升高、血鉀升高,血鈣降低、血鎂降低、二氧化碳降低。
翻過血液電解質和肌酸激酶,再看肝功能,兩個重要酶都還好,膽紅素也只是輕微增高,但最關鍵的血氨明顯升高,已經超過了500!
再翻凝血酶報告,三線飄紅,全部升高!
急診診療室里王廷坐在主座上說著這些報告,底下祁鏡、紀清和另一位醫生正在積極分析病情。
“肝功能提示的問題太大了,凝血酶出了問題,血氨也出了問題。”紀清說道,“我覺得已經有了肝性腦病的可能。”
“現在病人在昏迷,肝的兩個重要酶也還好,還不能立刻下判斷。”
王廷喝了口茶,看著報告問道:“先給點支持治療,暫等腦脊液報告。”
祁鏡這時多了嘴,問向李玉川:“測腦脊液的時候你在看吧?壓力如何?”
李玉川翻著病例記錄冊,說道:“190,不算很高。”
祁鏡無奈地搖搖頭,這個病人太復雜了。
人正在昏迷,體格檢查卻全正常。相反的,血液報告數值各種離譜,但前后卻沒太大關聯性,有些甚至是前后矛盾的。
不過病人情況越復雜,越沒有頭緒,越能引起他的興趣。
他的行事風格和其他醫生不同,只要思路沒進死胡同,就不會去干等檢驗報告。
現在手上線索那么多,不去分析就太可惜了。祁鏡從大量異常報告中挑選出了四個明顯的異常數據:“肌酸激酶、血糖、血鉀、血氨,這四個升高可以提示有肌肉大量壞死溶解。”
“可心電圖是好的,也沒說孩子有心梗啊。”另一位醫生解釋道。
“怎么老是想到心梗呢?才16歲而已!”
“你是說橫紋肌溶解癥?”王廷想了想,立刻聯系上了一種可能性,“橫紋肌溶解尿液肯定會出問題,可尿液檢查大多是正常的。”
“不不,不要關心肌肉本身,肌肉也是一個個細胞,細胞破壞了以后呢?”祁鏡解釋道,“細胞里有線粒體,說不定線粒體也被破壞了。”
紀清在回想生物化學里說的一些列代謝過程,這些過程都需要通過線粒體來完成。
他在腦海里理了理思路,試探性地說道:“因為線粒體被破壞,所以蛋白質代謝后的氨無法轉化成尿素,所以血氨增高?”
“對!”
“那脂肪呢?”
“脂肪更好解釋了。”紀清代替祁鏡說道,“由于脂肪無法被氧化代謝,大量積累在肝臟里,長此以往肝功能就會異常。”
“是不是得叫消化科下來看看?”
祁鏡嘆了口氣:“其實我也不知道該叫哪個科室來看。”
“這是什么意思?”
王廷喝了口茶,臉色不太好看:“你是說他得了reye瑞氏綜合征?”
大主任畢竟和兩個萌新不同,眼界寬見識廣,祁鏡稍稍提了幾個疾病的特點,王廷就已經找到了他心里的答案。
reye綜合征非常少見,大都發生在孩子身上,屬于兒科范疇。但這個病人已經過了14歲,多器官受累,癥狀又不典型,所以很難界定屬于哪個科室。
疾病的病因千奇百怪,各類病毒感染、水楊酸類刺激藥物、甚至各種輕微的毒素,都有可能破壞孩子的組織細胞。
之后的過程就和祁鏡他們分析的一樣,線粒體破壞,各物質的代謝路徑被全部堵死。
最后所有物質既無法吸收又代謝不掉,堆積在身體里,會對肝和腦造成嚴重傷害。
王廷沉思了很久,報告來回看了三四遍,最后還是搖搖頭:“疑點還是很多,reye綜合征有大量組織細胞被破壞。產生那么多細胞碎片,血液里的清道夫白細胞肯定會升高,但這孩子的白細胞是正常的。”
“而且,你要知道糖代謝和其他兩種不一樣,如果糖代謝出了問題,血糖是不升反降的。”
“這我當然知道。”祁鏡據理力爭,“但如果細胞大量破壞,里面的糖分釋出也可以有輕微升高。”
王廷雖然思路早就跟上了,但臨下判斷的時候,還是走了另一條岔道:“病人大半天沒吃東西,血糖應該降下來才對,你的解釋太牽強。”
“但是這些報告里處處都存在著各種矛盾,干等著可不是辦法。”
“肝的兩種酶也沒升高。”
“病人年紀輕,用了16年的肝還算八成新,總能多捱幾天。”
王廷自然知道祁鏡的意思,但他沒辦法下這個決定:“還是先等等,等腦脊液報告,然后再做mri。”
“主任!病人已經昏迷了!從報告看就是血氨升高引起的精神癥狀,腦脊液不會有問題的。”
“臭小子,這里可不是你爸的院長辦公室,內急還是我說了算!”
王廷手掌拍向桌面,把他心愛的茶壺蓋都給震翻了過去,嚇得兩位實習生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閃躲。
整個診療室鴉雀無聲,沉寂了好一會兒他才嘆了口氣,才說道:“算了,去叫消化、內分泌和神內一起來聯合會診吧。”
紀清剛拿起電話,忽然想到了什么,尷尬地沖著他笑了笑:“王老師......”
“怎么了?說話吞吞吐吐的。”
“今天胸外又叫了全院大會診,幾位大主任又被叫走了。”
王廷聽后怒氣上涌,腦門青筋暴起,捏著報告單的雙手也在不停顫抖:“好你個熊勇,兩次會診都不叫我,擺明看不起我們急診啊!”
“這會一開就是一下午,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結束。”
祁鏡臉上變化飛快,前一秒還在和王廷爭辯,下一秒就已經翻開茶壺蓋給他上好了清茶:“王老師,你消消氣,早班馬上下班了,待會兒我和紀清走一趟大會議廳,把病情找他們幾個主任說一下不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