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民醫院的內急診療室里如臨大敵,門外是熱火朝天病人熙攘的景象,可門內的氣氛卻幾近冰點。
何天勤坐在辦公桌旁,看著面前三本病歷記錄冊,臉上布滿了愁容。
三人年齡各異,兩男一女,從既往病史來看沒什么共通點,但現在的病情發展卻極其相似。
他們都是突發高熱起病,血象中白細胞不高,血小板也要比正常值低一些。關鍵入院后查的肝功能、尿常規也有很多相似處,這讓何天勤的診斷思路不得不往傳染病上靠。
“何主任,4床的病人又燒起來了。”
一位年輕人從門外飛奔進來,嘴里喊的是普通發燒,但進了何天勤耳朵里卻成了顆被完全點爆的炸藥桶。
“確認了?多少度?”
“現在38.4,還在往上竄。”
隨著他走進診療室,原本被用做對比的三份病例又多了位伙伴。與它們提示的情況不同,這位病人一天前剛退燒,現在體溫再次升高,血象和尿常規的檢測結果也更加夸張。
她白細胞和血小板的數值是四人中最低,之前的蛋白尿繼續加重,混進了大量細胞和細胞碎片形成了管型尿。
而且最關鍵的是手腳上都有散在出血點,瘀點瘀斑非常明顯。
“我覺得像登革熱!”年輕人說道,“是不是該向上級匯報一下情況?”
他是何天勤的最年輕的徒弟,徐佳康。
去年碩研畢業,在一院工作了好幾年,按資歷不比高年資住院差多少。主攻方向就是何天勤的危重癥急救,真要算起來比半路轉向急診的紀清還要強上一些。
何天勤其實對登革熱早就有了懷疑,現在雙峰熱、出血傾向都有,已經基本可以確診了。
但就算如此,他還是選擇了慎重:“在這件事兒上我覺得還是得慎重些,你先去問問他們有沒有近期出國史。”
“既往史都問過了,四個人都說沒有去過國外。”
徐佳康笑得很無奈,現在情況很明顯,誰承認就會成為被冠上傳染源的帽子。雖然有不少無畏的人勇于承認,但卻有更多人愿意隱瞞。
這種局面下何天勤沒辦法,只能拿起座機,把選擇權交給醫院領導。
十多分鐘后,一院副院長劉坤出現在了內急診療室里。這人是個即將退休的小老頭,老行政了。當聽到院內爆發了登革熱時,他首先做的是把“確診”兩個字改成了“疑似”。
“雙峰熱、白細胞血小板進行性下降,板上釘釘的登革熱啊。”何天勤雖然慎重,但到了這個時候繼續慎重只會放任傳染擴散,“你好歹把4床定成確診病例吧。”
“老何,這里面的門道你不懂。又不是在拿報銷的錢,報得越多拿的越多。”
劉坤一邊拿起電話,一邊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道:“一切還是等上報疾控中心后,再決定下一步該如何走。”
“好吧,你是領導,聽你的。”
“喂,是疾控中心辦公室嗎?”劉坤露出了絲微笑,打起招呼來也是一副好脾氣。
“對,怎么了?”
“哦,我是第一人民醫院的副院長。”劉坤說道,“院內有緊急事件。”
“又有緊急事件?”電話那頭語氣有點奇怪,但略一思量就覺得應該是和丹陽醫院撞了車,連忙問道,“是不是有疑似的登革熱病人?”
劉坤一驚:“嗯?你們是怎么知道的?難道還有其他地方匯報了疑似病例?”
“不是疑似病例,是確診,就在四個小時前上報的。”
“哪兒的消息?”劉坤顯得有些許激動,但剛上揚的聲音馬上就被理智壓了下去,“是不是其他醫院?丹陽醫院?”
“嗯,就是丹陽醫院,已經有六例確診了。”
“那么多?”
劉坤沒想到丹陽醫院動作那么快,只能在短短幾秒的思慮時間里,又把暫定的“疑似”改成了“高度疑似”。而四床那個有典型雙峰熱的病人,按何天勤的意思,給打上了“確診”的標簽。
“一例確診,三例高度疑似嗎?”
“對對,因為只有一例病程夠長,出現了典型的雙峰熱。”劉坤解釋道。
“好,我記下了。”
接電話的也是位主任,寫下了上報內容后沒有掛斷電話,而是便繼續說道:“本來這事兒也要向你們醫院通報,既然你們自己打電話過來了,我正好順水推舟說一下現在的情況。”
“好,我聽著。”劉坤問道,“是不是要滅蚊防蚊?”
“不僅僅是這樣,還需要掐斷傳染途徑,給出入醫院的人流做好篩查。對于近期有蚊子叮咬史的人需要做個人信息的登記,并且及時宣教。”
劉坤聽到如此犯了難。
一院雖然離丹陽醫院不遠,但兩家大三甲承擔了丹陽1/3的病人。醫院滿負荷運轉早就司空見慣的事情,哪兒還能抽調的出人手去做什么信息登記和宣教。
“這個登記我們盡量做,可宣教實在是難了些。”劉坤很不好意思地說道,“大三甲人手”
“這是丹陽醫院給出的防治手段,得到了我們中心幾個科室和辦公室主任的高度贊揚。”
話到了這兒突然頓了頓,對方的意思很明顯,這些措施就是模板,每家醫院都得這么干。要是做不到,結果如何沒人能預料。
劉坤很清楚,只能勉強答應了下來:“好吧好吧,我這就去籌集人手。”
“唉,你別急著走,最重要的事兒還沒說呢。”
劉坤剛要掛電話,馬上又被這人叫了回來:怎么還有事兒?現在還有比盡快實行防治措施更重要的事兒?
“我聽著,你說。”
“根據可靠消息,這次登革熱有很明顯的國外輸入性表現。我們已經掌握了一位帶病毒回國的疑似人員信息,希望你們能積極配合,盡快找到她,摸排到這些天逗留過的區域。”
“好好,我們一定配合。”
“那個,你最好拿上紙筆。”
劉坤從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支鋼筆,很疑惑地問道:“怎么了?”
“只是信息的內容比較多,我怕你記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