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占軍已經有了突發性的癲癇大發作和精神意識障礙,說明病情已經深入神經系統,很重了。不過這種病有一個簡單的特征性鑒別辦法,尿液顏色改變。
血液之所以能運送氧氣靠的是血紅蛋白,而制造血紅蛋白需要血紅素。
人體就是個大型加工廠,將作為原材料的食物進行分解,然后重新組建加工成自己身體里的東西。
從原材料制作成品的過程中,肯定會伴隨大量廢棄物出現,而卟啉就是制造血紅素過程中出現的中間產物和廢棄物。一部分卟啉需要投入下一步加工工序,而多余的則會經過代謝成為對人體無害無用的其他物質,然后離開人體。
當加工工序出了問題,就會出現成品產量下降。表現出的就是血紅素降低,血紅蛋白降低,人體出現貧血。
不過在成品產量下降的時候,這些中間材料(卟啉)的產量并不會下降,大量卟啉就會堆積在人體組織中。
首當其沖的就是人體最大的器官——皮膚,大量堆積的卟啉造成了各種毫無緣由的皮膚病。比如蛻皮、紅斑、皮疹、水皰等等。緊隨其后跟著受累的,就是遍布全身的神經系統和占據整個腹腔的消化系統。
而這些卟啉最后還需要經尿糞慢慢排泄。
有相當一部分卟啉病的病人尿液會呈現出紅色,甚至是深褐色。這是因為卟啉中的一類化合物本身帶有這種顏色,是卟啉病的一種特征性癥狀。
當然,只是相當一部分而已,還會有一些尿液仍然可以是無色的。
紀清很無奈地看著自己平時喝水的瓶子:“祁鏡,他的尿液顏色很正常啊。”
“不急,紅尿并不是一定出現的。”祁鏡抬起瓶子,對著陽光看了兩眼,然后象征性地晃了晃,“放上一段時間就行了。”
紀清回頭看了眼桌面上的瓶子和杯子,除去一些帶顏色的,還有不少半透明的塑料瓶:“你為什么不用屈逸的可樂瓶?櫥柜下面也有一次性杯子,也能用啊!為什么要用我的?”
“卟啉病人尿液無色的原因,是因為無色的卟膽原并沒有變成紅褐色的其他合成物,需要在陽光下照一段時間才行。”
祁鏡把裝了尿液的瓶子擺在窗臺上,解釋道:“可樂瓶瓶身上有包裝紙,會擋掉一部分陽光。而一次性杯子本身又不透明,對于漸入黃昏的斜入陽光也有很強的遮擋作用。”
紀清腦門掛下幾條黑線:我tm為什么要用玻璃瓶
“是啊,桌上全透明的容器只此一家。”祁鏡給瓶裝尿挪了個好地方,讓它完全沐浴在陽光之下,“你怎么那么小家子氣,就是個瓶子而已。
“行吧,你贏了。好在現在是夏天,還有三個小時的陽光時間。”紀清嘆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下次我肯定換個帶顏色的。”
祁鏡用藥很準,丙戊酸鈉能同時對抗癲癇和精神失常,效果很不錯。
這一針下去,病人沒一會兒就擺脫了癲癇的肌肉強制性痙攣狀態。而且在恢復后,老爺子也沒再拜佛,躁狂的狀態有所改善,一個人坐在床邊安靜了不少。
紀清找來護士帶上病號服,給他換了套干凈衣服。
十多分鐘后,劉占軍的孫女婿到了。
人是個挺帥的小伙子,身材挺拔,一問才知道是個民警,今天也是得了空才能過來。一見老人這樣,小伙子急了:“老爺子怎么樣了?有沒有生命危險?”
紀清和他說了些大概情況,然后把一疊檢查單交給他的手里:“現在用了藥,暫時穩定了精神方面的癥狀。不過,具體是什么診斷也得等檢查做完才能知道。”
“行。”小伙子連連點頭,“我現在就帶老爺子去做檢查。”
說完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老婆:“雪兒,你要不先回去吧。”
“不用,我挺好的。”劉雪摸著肚子說道,“我還得在這兒等爺爺的檢查報告。”
“那行吧。”
他把劉占軍扶起身,剛要離開,祁鏡突然走了上來:“老爺子之前應該還有其他病歷冊吧,還留在家里嗎?”
“應該在吧。”小伙子對這種事兒不太清楚,看了眼一旁坐著的劉雪。
劉雪答道:“病歷冊都留著,全放在電視柜的抽屜里。”
祁鏡點點頭,又看向小伙子,說道:“等你幫老爺子做完檢查后,最好再回去跑一趟,把他以前的病歷冊全都帶過來。”
“好的。”
劉雪不明白:“你們剛才不是說什么卟啉病嗎?怎么還要看以前的病歷冊?”
“這只是懷疑,沒那么容易確診。”祁鏡說道,“如果檢查報告都是陰性,早點拿到病歷冊就能早點明確診斷。”
劉占軍需要做的檢查很多,先是抽血常規看看貧血程度以及卟啉的含量,接著是肝功能,因為大量卟啉會堆積在肝臟,有可能出現肝功能異常。然后是尿常規卟膽原檢測,最后是腦CT和腹部平片的影像學檢查。
在懷疑某個疾病的時候,其他方面的檢查也得跟上,而且影像學陰性本身也是一種側面印證卟啉病的診斷依據。
“全套診斷下來要不少時間吧?”見自己的老公帶著爺爺走后,劉雪忍不住問道。
“差不多要一個多小時,要看CT室和X光片室的速度。”
“那我回家一趟吧,我來幫你們拿病歷冊。”
祁鏡也是沒怎么見過行動能力那么強的孕婦,說走就走。話音還沒落呢,她就已經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說罷就拿起挎包就要往門外走。
“唉,你等等。”祁鏡攔了上去,“你家住哪兒?”
“不遠,華林路上的清云小區。”劉雪背上小挎包,說道,“公交車半個多小時就能到。”
“半小時還不遠?”祁鏡連忙把她扶回座位上,“馬上就是下班高峰,你總不見得擠公交吧。挺那么大個肚子,你好歹得有點自覺,在這種天氣里打來回,萬一出事兒怎么辦?”
“我剛才都說了,今天產檢結果挺好的。”
祁鏡搖搖頭:“我看肚子的月份也不低,應該快臨產了吧。”
“382。”劉雪笑著說道,似乎這就是她全部的財富似的,“這兩天踹我踹得厲害,應該是個男孩!”
“這時候就差臨門一腳了,你還是早點回去休息的好。”祁鏡馬上打消了剛才的想法,勸說道,“有你老公陪著,我們醫生也在,你不用太擔心。等老爺子穩定下來,讓你老公再跑一趟就是了。”
劉雪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小時候爺爺帶我跑越野,一次就是十公里起步,還要背著書包。這點小事兒,包我身上”
話說得很輕松,不過再看祁鏡堅持的眼神,她也察覺出了點不妥:“真的不行?”
“聽話,還是安全第一。”
這不是祁鏡在那兒膈應人,其實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見到劉占軍的老病歷。但產婦本身就是一種高危因素,萬一回去的路上出了不可預估的情況,他擔不起責任。
“快回家吧。”
“好吧。”
“別擠公交了,叫出租。”
劉雪笑著點點頭:“知道了,謝謝醫生”
她是內急不多見的待產產婦,所以在離開急診室的時候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而原本應該來接紀清班的胡東升,正巧和她打了個照面。
胡東升換好白大褂,進門就拿起自己的水瓶灌了點桶裝純凈水,問道:“祁哥,內急來了個產婦?”
“嗯,是個病人的家屬,先讓她回去休息了。”
“家屬?”胡東升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再靠著中央空調的強大風力,這才去掉不少暑氣,“病人病的很重嗎?”
“情況倒還可以,只是還沒明確診斷。”祁鏡看了他一眼,“你怎么這么問?”
“這孕婦臉嚴肅得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兒似的。”胡東升笑了笑,把水瓶放回原來的地方,馬上就在窗臺上發現了新鮮玩意兒,“咦?這是紀哥喝水用的玻璃瓶吧,怎么白開水換檸檬茶了?”
“額嗯。”祁鏡愣了愣,點點頭,“味道挺好的。”
“哦?”
胡東升回頭看了眼診療室的門口,偷偷擰開了瓶蓋,嘴剛湊上去就聞到一股奇怪的氣味。他及時停下了原本的動作,把瓶蓋又擰了回去,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祁鏡一眼:“祁哥你坑我呢。”
“你多機靈的一個人,我哪兒坑得到你。”
胡東升把瓶子又放回到窗臺上,特地聞了聞手指,忙不迭又去洗手池邊好好洗了一遍:“我還天真地以為是紀哥換口味了,原來是尿。話說你們把尿放窗臺上干嘛?”
“卟啉病的一種測試方法。”祁鏡只是說了個大概。
“卟啉病?”畢竟是罕見病,胡東升只是聽說過這個詞,細節方面都不太清楚。
“好了,言歸正傳。”祁鏡原本滿腦子都是劉占軍的病情,但現在不得不分心在劉雪身上,“剛才那個產婦臉色很嚴肅?”
“嗯,一看就是遇到大事兒的樣子。”
雖說剛才祁鏡沒少教育她,希望她能以孩子為重,普通人應該能聽進去。但見胡東升這么一說,祁鏡心里仍然有些不放心:“你中班我幫你上了,現在脫掉白大褂去追那個孕婦。”
“啊?”
就算是經常和祁鏡在外搭檔的胡東升,現在也不明白他要自己這么做的原因:“這孕婦有問題?”
“問題倒不一定有,我就怕她想不開折騰自己。”祁鏡也很無奈,“你快去吧,要做些什么事兒,我會發短消息給你的。”
胡東升點點頭,連忙跑出了診療室。
去華林路的話,應該坐的是17路公交車,你先去站臺看看她在不在
萬一已經走了呢?
你竟然跑不過一個382的孕婦?
我盡力
和胡東升做了個簡單的交流后,祁鏡直接撥通了肖玉的手機。
現在這個時間是普通病房夜查房的時間,肖玉也不例外,應該正帶著一票實習生和值班醫生查看病房。這時候辦公室沒什么人,用醫院座機打內線肯定是各種不接。就算接了還要對那些實習生說明來意,麻煩的很,還不如直接了當的好。
“你怎么這個時候打我電話?”
“媽,我要一個叫劉雪的產婦資料。”祁鏡說道,“今天剛做的產檢,你能幫我查一下嗎?”
“劉雪?”肖玉聽名字就覺得耳熟,又是今天剛產檢過的人,馬上反應了過來,答道,“不用查,她掛的就是柳觀音的號。我今天上午也正巧在門診,見過這個姑娘,怎么了?”
“你見過啊,那就最好了。”祁鏡把之前的事兒簡單說了一遍,問道,“這種情況下,再擠公交打來回,路上一個多小時的折騰,她吃得消嗎?”
肖玉頓了頓,好好回想了一遍劉雪的檢查報告:“胎心是130,胎監也挺正常的,沒高血壓沒糖尿病,沒什么高危因素。”
“那她受得住?”
“這可不好說。”肖玉說道,“雖說待產的產婦需要一些運動,為以后恢復做準備。但凡事不能過度,大量運動,又是在這么炎熱的夏天,肯定會增加耗氧,對孩子不是什么好事兒。”
祁鏡嘆了口氣:“我知道了。”
肖玉的建議經過祁鏡的手指,匯集成了一條條指示發送到了胡東升的手機上。這時候把人追回來沒意義,再苦口婆心去勸也不是祁鏡的風格
祁哥,人在公交站
沒準備攔出租吧
看這架勢,估計是要擠公交
祁鏡看著消息嘆了口氣:又一個倔脾氣
你跟著她吧
跟她回去?
嗯,你上車后盡量幫她找個座
知道了
車站就在醫院大門口,讓座率非常高,不出意外,劉雪應該可以一路坐回家。但怕就怕她回去以后再出門,這時候就需要胡東升出馬把病歷冊帶回來了。
雖然應對得很粗糙,但至少暫時穩住了。
祁鏡剛關上手機,還沒緩口氣,紀清便從門外跑了進來:“祁鏡,我們斷錯了,他不是卟啉病。”
“怎么了?”
“劉占軍的頭顱CT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