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萱,該起床了”
11月3日早餐6點45分,一陣親切和藹的呼喚聲回蕩在了平楊小區89號303室的廚房里:“時間不早啦,快起來刷牙洗臉吃飯,再賴床上課要遲到了。”
喊聲沒有回應,60多平米的屋子里顯得靜悄悄的,唯一傳入她耳朵的就是眼前白粥滾開時“咕嘟咕嘟”的聲音。
母親胡曉楠也沒生氣,笑著關掉了煤氣開關,放下手里的勺子,回身向自己女兒的臥室走去。
女兒葉庭萱,現在是位高三學生。
兩年前胡曉楠和丈夫離異后就獨自帶著女兒搬了出來,現在住的地方是剛租的“學區房”。說白了就是離學校夠近,上下學不耽誤時間,回家后能第一時間投入學習。
可惜女兒平時脾氣倔不怎么聽話,夫妻兩人離異后她的性格也慢慢發生了些變化。之前學習成績還算可以,在重點高中里也摸到中上游的水平。
因此高一高二胡曉楠沒怎么管著她,給足了自由。
其中有自己工作上的部分原因,剩下就是對女兒的信任,覺得以她的能力,就算進不了一流大學,考個普通一本也不是什么問題。
可現在已經步入高三,女兒卻越發的吊兒郎當起來,沒什么學習的熱情。
就在前幾天,她甚至還看到女兒身邊出現了男孩子的身影。早戀一直是離婚女性胡曉楠的禁區,眼看就是高考,之前玩玩鬧鬧就算了,現在竟然想要談戀愛?
門都沒有!
小孩子懂什么談戀愛?知道什么叫男女感情?
不行!再這么荒廢下去那還得了!別到時候被男的騙了沒了感情,到頭來學業也跟著一起完了,兩頭吃虧!
胡曉楠馬上否掉了女兒隨性的學習生活。
所以一進九月份,學校剛開學,母女倆就促膝長“聊”了好幾次。每次她都擺事實講道理,據理力爭,甚至有一次忍不住口吐芬芳了幾句,但依然收效甚微。
直到前兩天,她孤注一擲,靠著強健的臂力和部分易碎道具,這才真正奠定了勝局。經此一役,葉庭萱不得不屈服于母親的霸權獨裁,暫時棄了男友,表示愿意專心學習。
見自己的“教育”出了成效,女兒看上去也靜下了心,胡曉楠這才松了口氣。
而在昨晚,這種踏實的感覺一度被推向了頂點,女兒吃好晚飯后竟然一口氣做了許多試題,等自己回過神來想叫她洗澡睡覺的時候竟已經過了凌晨1點。
想到這兒,胡曉楠就覺得格外欣慰。
前夫不給力,女兒脾氣也倔,時不時就會給自己添堵。但好在孩子終究是孩子,尚能糾正,糾正之后也表現得足夠懂事,至少能讓自己安心。
葉庭萱一點半才睡下,晚睡自然會晚起,隔著門叫不醒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她也想讓女兒多休息休息,只是現在高三學業很重,早上7點30之前就要到校,這要是再不起就晚了。
回味了短暫的好心情后,胡曉楠敲響了房門。
木質房門除了美觀環保之外,最重要的優點就在于與雙手各部位接觸時所迸發出的悅耳聲音。不過聲音的悅耳程度往往和手面接觸的時間成反比,時間越久聲音越刺激。
從清脆的“篤篤篤”到響亮的“咚咚咚”,胡曉楠斷斷續續地用了三分鐘。
這段時間里,她的想法一直停留在女兒在“賴床”或者“睡得太香還沒醒”的程度,時不時還會去打掃一下剛忙完的廚房。而在接下來的半分鐘里,因為敲門聲得不到及時的反饋,胡曉楠的情緒開始出現了波動。
波動出現后,敲門的“咚咚咚”迅速進化成了砸門時的“砰砰砰”,同時她嘴里一邊喊著女兒的名字,一邊快速擰動房門的把手:“小萱!小萱你怎么了?”
見門上了鎖,胡曉楠暗暗察覺到了不對勁,那兩個字快速占據了她的全部思緒。
不會吧!
不可能的!
她一邊否認著自己的感覺,一邊猛地轉身去找房門鑰匙。而就在這時,門被人打開了:“吵死了......”
熟悉的聲音打破了一切,胡曉楠心中那顆大石總算撲通一聲掉在了地上:“小萱,你怎么了?怎么那么久都不開門?”
“睡覺啊,還能怎么。”
葉庭萱摸摸肚子隨口說了一句,緊接著便是哈欠與懶腰的起床二連。
此時已是丹陽的深秋時節,比起慵懶的女兒,胡曉楠已是急得滿頭大汗,上下快速檢查了一遍,發現女兒好像沒什么問題的樣子,總算松了口氣:“快去刷牙洗臉,吃了早飯就去學校,時間不早了。”
葉庭萱揉了揉眼睛,看著桌子上的早飯沒什么胃口:“不吃了,沒胃口。”
“怎么能不吃早飯呢?”胡曉楠皺起了眉頭,“你前兩天不是說牛奶面包吃膩了嘛,我今天早點起床給你燒了粥,還去外面買了油條。”
“啊呀,就是肚子不舒服。”葉庭萱搖搖頭,臉色不太好看。
胡曉楠以幾十年家庭主婦的自信手感,摸向了女兒的額頭。葉庭萱立刻像觸了電一樣,甩開了她的手掌:“干嘛啊,我沒發燒,就是肚子不舒服而已,沒事的。”
“摸上去倒是還好。”
一大早被女兒這種態度對待,胡曉楠已經窩了一肚子火氣。但想到是早上,各自都要上班上學,所以一直壓著,沒有到爆發的地步。
生病可大可小,現在是最重要的沖刺階段,她可不希望女兒最后倒在身體上。
見葉庭萱進了廁所,為了安全起見,她跑回了自己的房間尋找體溫計。自己的手感畢竟有誤差,如果是低熱很難察覺到,這時候還是體溫計更靠譜。
然而,體溫計不見了。
不僅是自己的房間,包括客廳、廚房、廁所都沒見到體溫計的蹤影。
“小萱,你見過溫度計嗎?”胡曉楠覺得奇怪,“前幾天我還用過,記得放在了電視柜抽屜里的,怎么沒了?”
“沒見過!”
一口含著牙膏沫的喊聲穿過廳堂,葉庭萱忽然心里一沉從廁所跑了出來,進了自己的房間。
可惜,她還是晚了一步。
自己的母親已經站在她書桌旁的垃圾桶邊,愣愣地看著里面的東西。
“媽,你干嘛?干嘛進我的房間隨便翻我的東西?”
葉庭萱從嘴里拔出牙刷,盡量減少了嘴唇周圍肌肉的抖動,降低飛沫噴濺的數量和范圍。可是胡曉楠完全沒把這句話聽進去,抓起垃圾桶就沖了過來:“你,你是不是把它們吃下去了?”
“你說話啊!”
“你!”
胡曉楠腦袋嗡嗡直響,剛才還憧憬著美好未來的幻想直接破碎了。她連忙抓起兜里的手機,按下了120。
“喂,丹陽急救中心,請講。”
胡曉楠用手抹開眼角的淚花,說道:“我女兒出事了!”
“你別急,慢慢說,出什么事了?”
“她吞了溫度計里的水銀!”
急救中心電話調度員聽著有些懵,臨床護士3年,急救中心調度5年,八年里她就沒聽過吞水銀的。但職業素養要求她冷靜,即使心里覺得震驚,該問的話還是自然而然地說出了口:
“現在人怎么樣?”
“人?”胡曉楠回頭看了看坐在飯桌邊生悶氣的女兒,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還好吧,就說肚子不太舒服。”
“請問一下你這兒的地址?”
“平楊小區89號303室。”
“現在就幫你叫車,稍等。”
“好,謝謝,謝謝!!”
電話經調度員的左右手,從外線切換到了內線。此時停靠在濱江分站的一輛急救車上響起了對講機的聲音:“余剛,余剛,出車了。”
側臉靠在駕駛座上的一個清瘦的年輕人,朦朧間聽到了聲音。眼睛還沒睜開,手卻按著肌肉記憶迅速摸到了對講機:“去哪兒?”
“平楊小區89號303室。”調度說道,“說是吞了溫度計里的水銀。”
余剛輕輕嗯了一聲,撐開眼皮讓自己清醒了些后,就坐直身子連忙發動了汽車。
車內不止他一人,身邊還坐靠著另一位擔架員,也在打盹。人長得五大三粗,把副駕都塞得滿滿當當。引擎剛一動,他的鼾聲就停了,醒來后習慣性地給自己拉上保險帶:“柳姐,什么病人?”
“吞水銀的。”
“那么刺激?”三個字就讓李陽雨清醒了幾分,“就倒嘴里喝下去的?”
“好像是把溫度計敲碎了混進礦泉水里吞的。”調度員看著手邊簡單的筆記,說道,“人現在的情況還好,就說肚子不舒服,沒其他別的反應。”
“夜班快結束的時候來了這么一出。”李陽雨吐槽了一句,“我們現在就去。”
“等等”
調度那兒剛要掛掉,誰曾想耳邊又聽到了另一個人聲。聲音有些遠,也像剛睡醒一樣:“小柳,那人吞了多少?”
“多少?”
小柳看著亂七八糟的記錄本,回憶了一遍剛才的通話內容,不好意思地說道:“這個對方沒說。”
“哦,沒問就算了,下次別忘了。”說完那人便收了聲,“老余,走吧。”
五分鐘后,藍白色急救車駛進了平楊小區,在保安的帶領下,很快找到了89號。
司機余剛停車,身邊的擔架員李陽雨則快速跳下副駕打開后車廂,問道:“祁老師,這次要帶什么東西?”
“人情況還可以,就帶個心電監護、呼吸和循環的兩個急救箱就行了。對了,還有氧氣袋。”祁鏡掃了一遍眼前的急救物品,清點了幾樣東西,“萬一有什么意外,三樓打來回也挺快的。”
“好。”李陽雨接過箱子和雜物,跟余剛分了分,便走上前按下了門鈴。
“喂。”
“120的。”
“在303!”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踏過樓梯,三人進了屋子。
李陽雨一馬當先,身后便是余剛。他們都拿著好幾樣急救用品,進門第一句話便是:“人在哪兒?”
“那兒!”母親見他身材魁梧,面相又老實,連忙有了好感,帶著他進了女兒的房間,“就在床上坐著呢。”
“有什么不舒服嗎?”李陽雨問道。
葉庭萱搖搖頭。
“吞了多少水銀?”
“醫生問你多少!”胡曉楠雙手環抱著站在一旁,發現自己也沒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再看向自己女兒,厲聲問道,“你倒是說啊,吃了多少?”
“也沒多少。”葉庭萱選擇了消極對待。
“水銀攝入量對后續救治有參考意義,希望你能配合。”李陽雨拿上心電監護,分出幾根心電監護的導聯說道,“先平躺在床上吧,我拉個心電圖。”
“我也忘了多少。”
葉庭萱耷拉著腦袋,躺在床上,嘴里似乎在說著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我就從學校醫務室里偷了一把溫度計帶了回來,然后一根根敲碎混進了礦泉水瓶里。”
李陽雨心里咯噔了一下,沒再往下問。
“你活的好好的去吃什么水銀啊?”胡曉楠始終想不通這一點,“給你吃給你穿,你要什么我又不攔著,就是希望你好好學習而已”
然而她女兒根本不聽這一套:“叫什么120,直接讓我死了得了!”
這話就像一根碩大的鋼針,直插進了胡曉楠的胸口,氣得她只能微微發抖卻說不出半個字來。明眼人一看這就是母女糾紛,李陽雨也不好多摻和,只能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上。
李陽雨走到角落,把剛拉好的紙遞了過去:“祁老師,心電圖。”
直到此時,胡曉楠才發現來的急救醫生其實是三位,而這第三位從進門開始就沒看過自己的女兒,只是窩在課桌旁的垃圾桶邊挑著里面的東西。
“心電圖沒問題。”
祁鏡掃了眼紙,嘆了口氣把碼放在地板上的一堆玻璃管呈現在了眾人眼前:“小姑娘你有什么想不開的?竟然一連吞了19根體溫計,真是不要命了?”
“什么?那么多?”
“竟然有19根?”
“真夠夸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