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控中心這兒的尸檢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隨著一個個臟器被查驗完,女司機身體里的秘密即將展現在眾人面前。
而另一邊的鶴山公園,為期兩天半的檢疫工作也進入了最后沖刺階段。
從11月7日凌晨開始,五支應急小組被派往指定區域,開始排查鶴山公園周圍十多個居民小區。與他們同時行動的還有除四害公司的外出滅鼠工作組,需要做的就是在老鼠可能經過的路線上撒下大量毒藥、籠子、鐵夾和粘板。
此外這些工作小組也積極和各街道聯動,標記了所有捕獲貓狗以及滅鼠的具體位置。然后街道辦事處的工作員按照這份特殊地圖,開始實施消毒工作。
而在鶴山公園內,另有一批獸醫進駐其中,對動物島上的動物進行相關鉤體檢測。
截止7日下午三點大雨前,整個鉤體病傳染源頭的拔除工作就已經初見成效。公園外區域共抓走野貓野狗38條,坑殺老鼠數百只。
而在公園內,檢測工作在各方協調下依然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只是消毒方面有些困難,只能等雨水停了之后再做打算。
面對突如其來的鉤體病,防疫、滅鼠、封鎖、檢驗四路齊下,行動速度和效率堪稱國內典范,不過接下去連日的陰雨天氣讓彭建國很不放心。
為了徹底掐斷感染源與外界的聯系,防疫中心依然不分晝夜,繼續反復排查周邊地區。此外他們也要求除四害公司馬力全開,按指導建議對鶴山公園周邊再次做調查,要做到老鼠起碼九成以上的滅殺率。
待到11月8日清晨,防控小組已經連續工作了24小時,真正做到了鶴山公園周邊區域流浪貓狗清零,總計近50條流浪貓狗被運入動物防中心。
而那些被滅殺掉的老鼠尸體以及動物園檢測樣本,也陸陸續續地被分批打包送去了動物防疫中心,接下去便是檢驗科的工作了。
和人類不同,動物大都是鉤端螺旋體的合適宿主,隱性無癥狀現象比人類還要普遍。鉤體能順利經尿液排泄出體外,然后再通過水源繼續下一輪感染。一旦尿液中帶有螺旋體,那就標志著這個動物已經被感染。
十多位檢測員連夜加班加點,經手了包括各類動物尿液、鶴山公園疫水、老鼠尸檢以及各區域采樣等上千件檢品。
整個防疫中心,連軸轉了整整2天半,總算在11月9日順利拿到了想要的結果。
動物島鉤體檢出率在36,鶴山公園外的流浪貓狗鉤體檢出率22,而且呈現出鶴山公園聚集向心性。
也就是離公園越近,檢出率越高。
而那些成堆的老鼠尸體數量實在太多,截止9日中午,鉤體檢出率超過70。公園人工湖中的疫水檢出鉤體,還意外捕獲三只冬眠青蛙,鉤體檢出率為100。
老鼠解剖前,檢疫人員會先對老鼠做種群分類,其中黑線姬鼠和褐家鼠數量不少,占比都超過了30。它們也是攜帶鉤體的優勢種群,帶菌率在90以上。
彭建國連著三天都住在中心,除了要聽這些報告之外,還得隨時往上匯報情況。好在現在情況漸漸穩住了,至少源頭已經被他掐死:“就這些?”
“嗯,和鉤體有關的就這些了。”
“嗯?那意思是還有別的?”彭建國揉著眼睛,問道,“說來聽聽。”
“這幾天給鶴山公園的動物島做檢查,發現其他地方管理也很混亂。飼養管理水平差,動物的抗病能力不強,這或許就是這次鉤體病會廣泛傳播的一個重要原因。”
彭建國點點頭,聽了這些倒是沒發飆,沉默著看向手里的報告文件。
“所長,是不是要上報一下,讓他們盡快整改?”
“整改就算了,我之前和他們管理負責人聊過,公園缺的是專業的獸醫和專業的培訓。”
彭建國幫著解釋道:“你要知道只要疏忽一頭動物的疫病就會讓里面的動物死絕,經濟損失他們也不想承擔。他們其實也想改,但是缺人缺技術實力的事兒靠整改可沒用。”
“那”
“幫我寫一份建議清單,主要是針對獸醫培訓這一方面,至于執不執行接下來就看他們自己的了。”
“好。”
送走辦公室主任,彭建國總算松了口氣。
他沒想到全年工作下來,竟然是年尾的11月最累人。這幾天他平均每晚就睡3個小時,瞇著眼都不敢睡得深,就怕鉤體控制不住往外擴散。
還好遞來的最終結果還算不錯。
以鶴山公園為圓心,半徑1公里內的幾個小區里,鉤體檢出率已經大大降低,半徑1公里外完全沒有鉤體。
彭建國了解自己手下那批人,但凡有點紕漏都不敢這么寫。
這份最終防疫報告應該算是張令人滿意的答卷。
彭建國喝了口茶,忍不住摸了摸頭頂,自己的烏紗帽可算是保住了。他這時翻了翻手機里的通話記錄,找到了一個座機號直接撥了過去:“喂,是我,彭建國,在嗎?”
“在,彭所長請稍等”
稍等了會兒,電話那兒傳來了一聲轉機音,聲音也從年輕姑娘變成了一位中年人。也許是因為一直在工作,他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老彭啊,現在情況怎么樣?”
“已經基本控制住了。”
彭建國嘆了口氣,又揉了揉自己發脹的眼眶:“還好發現的夠早,主要傳染區域又在公園,封鎖起來不難。我們接到消息后就第一時間封掉了公園,又趕在大雨前做了及時的消毒清理工作。”
“消毒清理工作”中年人停頓了片刻,問道,“就是你之前說的,滅鼠?”
“這是主要方面,其次要抓走流浪貓狗,給小區的暗巷角落做消毒。我們還提供了免費的鉤體病疫苗,分發給了各個小區居委,讓他們落實”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電話那頭最近聽的最多的就是這些內容,連忙斷了彭建國的話,問道,“濱江區周邊區域的情況呢?”
“我的應急小隊昨天休息了半天,今天上午又被我撒出去了,現在還在做排查。”
“繼續保持高強度的排查,絕不允許這個鉤體病再次爆發。”
“是,我知道了!”
彭建國還想趁這個機會給他吐吐苦水,不過想想還是算了。在這樣的情況下,丹陽每一個疾控和防疫系統內的人,就沒個能安心合眼的。他現在就賣慘邀功,就算說的是真實情況,時間上也實在不合適。
結束了簡單的口頭上報工作,彭建國還得寫一份正式的書面報告。
他揉了揉已經酸脹的眼睛,鋪平報告紙,拿起鋼筆,腦海里的思路亂撞,最后撞出了一副最初的畫面。
那是一個本該和美人溫存的夜晚,吃完晚餐看好電影,然后回家
這時,彭建國幻想著的美好畫卷被人徒手撕碎。這家伙帶著數不盡的鉤端螺旋體,撞開一塊缺口,硬生生地闖進了他的思緒。
想到這兒,他就覺得腦仁生疼,胸口悶得透不過氣來。
彭建國忍不住丟掉了筆,身體后仰靠在椅背上,伸手拿出手帕擦了擦額頭。
全是冷汗
他喘了好幾口粗氣,忍不住看向窗外的景色,再讓第二杯清茶下肚,這才定住了神,感覺也稍稍好了些:瑪德竟然累睡著了!
能夢到這個人絕不是什么偶然,這終究是橫在他心頭的一道坎。看著通訊錄上那個名字,彭建國暗嘆了口氣:“唉,還得和他說一聲,這結果應該能讓他滿意了吧。”
剛想按下撥號鍵,他忽然停下了手指,覺得自己有些奇怪:“不對啊,等等,我一個堂堂防疫中心所長,為什么要給一個剛畢業沒多久的住院醫生打匯報電話?”
他翹起二郎腿,手里的筆來回晃了又晃,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按下撥號鍵。
要不是對方熬夜拼了個確切的傳染源頭出來,他一個小小的所長,手里什么資料都沒有,面對偌大一個丹陽該怎么下手?
到頭來他腦袋上頂著的帽子,還是祁鏡幫忙保下的。
要是再往后拖上一天,讓前天下午那場大雨沖刷街道,那些藏匿了一整個月的螺旋體就會全部引入城市下水道。甚至在大雨的同時也有可能讓行人沾染到,最后引向全城范圍
別說后怕了,彭建國壓根就不敢往下想。
準一線大城市被一個幾十年沒爆發的傳染病席卷,到時候必定會擼掉一大批人,而他自然首當其沖。
“算了,占了那么大的便宜多少得回回禮,告訴他一聲也沒什么。”
自我安慰了兩句后,電話從防疫中心所長辦公室的桌案上,直接聯通到了疾控中心病理解剖室。這時的祁鏡還站在尸體邊,等著鏡下的病理檢查結果,沒想到電話鈴響了。
“失陪一下,是動物防疫中心的電話。”祁鏡看著來電的名字,跑去了門外。
“喂,彭所長。”
“小祁,我這兒基本完事兒了。”彭建國搖起了擱在左腿膝蓋上的右腿,笑著說道,“得好好謝謝你啊,要不是你給的傳染源,我恐怕現在還在問疾控中心要流調結果呢。”
“哦哦,沒事,是我應該做的。”
祁鏡很敷衍地回了一句,想盡快結束對話。不過彭建國似乎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越說越歡:“我敢打包票,濱江區現在是全市最干凈的地方。就那老鼠尸體搬來的樣子,黑壓壓一片”
“那個,彭所長,我這兒正開會呢。”祁鏡見他興頭正起,也不敢駁面子,只能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我們院領導就在,我不能離開太久。”
“哦哦,這樣啊,那好,以后有空了再聊。”
彭建國說的肯定是最新消息,不過對祁鏡來說,自己連傳染源區域都說了,再控制不住就真的是能力問題。
現在他的注意力全在尸檢上,對一個肯定能完成的事兒沒多大興趣:“許老師,鏡檢結果怎么樣?”
許如英移開眼睛,說道:“腎臟有間質水腫,炎癥細胞浸潤。腎小球大都出現缺血狀,只有少數能看到充血。腎小球內皮和上皮細胞有明顯增生,也有中性白細胞浸潤,符合腎小球腎炎。”
“肝臟怎么樣?”
“肝細胞排列離散,有較多核分裂像,而且還有些黃疸色素沉著。”
祁鏡沒想到最后結果會是這樣:“看來反倒是肝腎損傷最嚴重。”
“這些癥狀一開始都被腦出血壓住,迷惑了臨床醫生的眼睛。誰會知道一個外科顱腦外傷病人,最后竟然是個傳染科,傷害也是從內而外,多臟器同步進行,等到最后和多發腦出血一起爆發”
許如英也忍不住松了口氣:“好在現在yi情控制住了,要不然后果沒法想。”
“感覺就像是在踩坑之前莫名其妙摔了一跤。”祁鏡問道,“許老師,這次對比幾十年前那次怎么樣?”
“那次也是黃疸出血型,可沒有那么多的神經系統后發癥狀。”許如英輕輕點了點自己身前的一張病理標本,“但是她這根大腦前動脈卻被鉤體鉆成了篩子。”
“還好在大腦前動脈病變區的外膜上找到了螺旋體。”
陸子姍因為受不了那種場面,沒參加解剖,就一直在病理室等結果。現在結果如此,說明仁和醫院并沒有過錯
“沒有嗎?”
在祁鏡的眼里,仁和醫院這次急診救治過程漏洞百出,覺得車禍外傷來的病人就一定是外科病人,就被對內科有絲毫的懷疑。他非常好奇,在鑒別診斷那欄上,這些外科醫生究竟是怎么寫的。
不過祁鏡的想法終究和其他人不同,這件事兒最后以家屬放棄追究為結尾,消失在了紛雜的醫療糾紛之中。
躲開了鉤體病這個天坑的丹陽,終于跌跌撞撞地迎來了紀清和朱雅婷的婚禮。
或許在普通人眼里,這就是一場婚禮而已,看看排場唏噓兩句,笑笑就過去了。但對朱巖來說,這是一種責任的交接,人生中重要的節點,同時也能從側面看出他看人的眼光。
而對祁鏡而言,這場婚禮也同樣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