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寢殿,白錦玉無處可去,百無聊賴的悠游,最終走得累了,在一處石階坐下。
夜靜無瀾,在月光的浸染下,每座建筑都仿若散著一層淡淡的銀輝。有些回憶,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就找上了門。
七年前的那個春天,鳳華繼位登基。
御宇之初,他頒布了多項政令和圣旨,其中一道,是將當時的工部侍郎之女蘇麗華,許配給自己的胞弟,晉王鳳辰。
鑒于鳳辰的盛名,這件婚事一經傳出,就轟動了全國。
一切本該按部就班、水到渠成,豈料大婚籌備之際卻發生了令人瞠目結舌的事。
西趙國廣宣天下,為及笄之年的鈺賀公主舉辦擇婿大選,而鳳辰,擱置了與蘇麗華的婚約,奔赴了擇婿大選!
蘇麗華一夜之間經歷天翻地覆,從一個人人艷羨的對象淪為了天下笑柄。
妹子的大辱傳到翠渚,白錦玉拍案而起、氣火難消,經過幾個夜晚的輾轉反側,她做了個重大決定。
她要去西趙破壞鳳辰的參選!
說來西趙國是個幅員不廣,但位置微妙的小國,它與多國接壤,素來強兵自重,一直是維系天下平衡的關鍵所在。
所以鈺賀公主擇婿的榜文一發,短短月余,各國的王孫世子、名仕才俊紛紛涌入了西趙的王城畢都,憑空將那年的畢都春景烘托得格外喧囂。
來到畢都的這些年輕子弟大多出身名門望族,非富即貴,個個目下無塵、自視甚高。
他們在畢都炫財斗富,比文賽武,生生地在一個月內為畢都百姓創造了幾年的談資。
但是忽而一天,接連為搶出風頭打了一個多月的的公子們卻集中歇業了。
究其原因,原來一早城外傳來了風聲——徵朝的晉王殿下鳳辰,今天就要入都了。
白錦玉和鳳辰的第一次見面,就在這一天。
那一天,畢都里因昂貴而鮮有客來的銅駝酒樓門庭若市,里面人頭攢動、吵吵囔囔,正是那些歇業青年聚集在此。
他們的到來,讓平素格調高雅的銅駝酒樓一改風氣,吵雜得活像一家低檔的酒寮飯肆。
當天酒樓里,鳳辰的身世和傳聞紛傳。
什么新皇胞弟身份貴不可言;什么神姿高徹相貌無人能及;什么十五歲不費一兵一卒解救八萬燕北百姓;什么功成身退后做好事不留名……
總之你一言我一語,從他出山說到隱退,繪聲繪色,簡直比說書人平時講的故事還精彩百倍。
顯然,沉寂兩年的鳳辰來參加這場招親,已然成了鈺賀公主此次擇婿大選的一個亮點,亮到所有人都不得不關注。
鳳辰的履歷讓很多在場的年輕人都很敗興,好些子弟都揚言“若是早知道他來便不來了,白白給他做個陪襯”。
這種想法,在一頓飯的功夫里幾乎成為共識,直到有人提到:“未必未必,聽說不久前他剛在國內被皇帝賜了婚,這還沒完婚呢,他就來打鈺賀公主的主意,你說這西趙國君能讓自己的女兒嫁給這樣的人嗎……”
一言之下,人群頓時分作兩派,一派繼續硬挺鳳辰是國婿不二人選,另一派與之相反,就說絕不看好。
那天白錦玉也在銅駝酒樓,她不僅在,而且可以說是所有人的焦點。
或許是鳳辰的名聲實在太響,響到自從有聞說他要來參加擇婿大選起,畢都里的人們就開始琢磨著要找機會一睹其人。
那些王公貴族想邂逅他,王庭上多少有些機會,但是那些富埒王侯,身份卻不高的商賈之流要一睹尊容,就太難了。
好在,那些商賈還有錢。
那時,畢都走出來一名本地的富商,發了一則懸賞,上說若有人能使他在城中見到鳳辰一面,即可得賞金一百兩!
懸賞的告示掛了十來天,一直無人問津,反倒是各地趕來湊熱鬧的富商越聚越多,他們一個接一個加價,懸賞的金額竟從黃金一百兩增加到了一千兩。
但即使酬碼到這個地步,依然好幾天無人敢應。
就在大家都覺得這重賞之下也無勇夫的時候,一個年輕人揭了懸賞告示。
揭榜的那個人正是白錦玉。
不過彼時她沒有以真身份示人,而是喬裝成男子,盜用了廬州翠渚四公子,她的師兄聞宴的身份揭了這個榜。
隨著白錦玉的壯舉傳遍畢都,扒她底細的人也跟著多了起來。
“他叫什么名字?”
“此人叫聞宴,來自徵國廬州聞氏,翠渚。”
“翠渚?你的意思是說,他是江流三杰之首的聞宴……呵,一向風骨清高的書香門第難道也要來湊這個熱鬧?”
聽到這個對話,白錦玉便向說話的兩人看去。
說話者是近年于北方逐漸崛起的厲國的王太子金奉烈。
厲國上下素來講究衣著儀飾,金奉烈身為王族世子更為其中翹楚,一身金邊藍底的衣裳華麗無比,襯得他整個人精光四射,威赫無比。
回他話的是一個四十年紀,中等身材,樣貌精明的男人,像是一個近臣。
聽了這二人的對話,白錦玉除了覺得要加倍藏好自己的真實身份外,更吃驚那個平素在家超然物外的師兄在外居然這么出名。
鑒于此,她當即決心往后要尊重聞宴一些,絕對不做在他的鞋里放癩蛤蟆這種事了。
不久之后,樓外的長街上傳來了人群躁動的聲響,聲響越演越烈,似人們奔走相告些什么。
白錦玉應聲兩步奔到走廊,伸著脖子朝底下一陣觀望。
“來了來了來了!”頓時滿堂的賓客也跟著她站起,爭前恐后地涌到了廊上,那些腿腳慢些的人,只能被擋在了屋里。
這銅駝酒樓開在距離城門入口兩里來遠的地方,樓層高又是進城必經之地,絕對是瞭望入城的絕佳位置。
此時,王都大街已經被扶老攜幼的民眾塞了個水泄不通,從樓上朝下看去,人頭是黑壓壓一片,一個挨著一個。
沿著大街向東望去,遙遙可見八個身著漢甲的精碩護衛,騎在高大的駿馬上,正在人河中護著一輛杏色的馬車向內城駛來。
那些護衛沿途不斷提醒百姓小心避讓,車馬在熙攘的人流中徐徐地移進。
如此簡單至極的行仗,比不上那日厲國王太子進城的威風場面,甚至都不如近日一些貴公子們圍獵的排場。
若不是這萬人空巷的局面赫然在目,誰也不會以為是個重要的人物到來了。
街中百姓當時已沸沸揚揚,爭著向前推攮,仿佛稍微慢了些就會錯過了什么奇觀。
人流之中,更有許多好事者拉起橫幅、打起了樂器,高聲喊著“晉王殿下無敵”、“晉王是我們西趙女婿”之類的口號。
長街的另一頭,是趕來迎接鳳辰的西趙儀仗,他們雖已早早提前來準備,但仍是被完全失控的人群遠遠阻擋在了五里開外的地方。
鳳辰的呼聲之高,令酒樓之上的各家王孫公子心中驚懼,他們面面相覷,說不清是羨慕、佩服還是嫉妒。
一個世家青年不禁贊嘆:“沒想到一個王爺在他國之地還能有如此擁戴,倒真讓我今日就想見他一面了!”
他的話音剛落,一旁就有人嗤笑起來:“他不出來都已經這副景象了,若是真個出來露面,只怕整條王都大街都要點著了。”
“確實有這個可能……看來今日讓他露面便難了。還好還好,我以后在王庭上總有機會可以見到他。”青年話語雖然不無遺憾,但最后也透著滿滿期待。
“哼,王庭相見有什么可高興的?”一旁有人馬上冷不丁地嘲諷,“只怕相見之下你就不戰而敗了。”
“我說,你這人怎么說話的?”
樓上的人挑起了口舌,甚至有一言不合要開打的架勢。這時,鳳辰的馬車已慢慢地駛近了酒樓。
眼見群情激昂,這鳳辰一行的車馬卻依然如故的緩緩前行,不見半分停留的意思。
“看來這位晉王殿下是鐵了心不露面了,公子,你還有奇謀嗎?”不知何時,有人走到了白錦玉身邊。
白錦玉回神,見是厲國的王太子金奉烈在問話,忙向他施了一禮:“王太子過獎了,在下哪里談得上奇謀?”
她頓了頓,道:“只不過,在下的錢等下就要花光了,這一千兩黃金……對我很重要了。姑且,再試一試運氣吧!”
金奉烈微微一怔,暗想此人為何說是“等下”。
白錦玉回話的聲音沒有刻意壓低,除了金奉烈之外,當下許多人也都聽到了她的答話,眾人暗地圍緊了過來,默默準備開始看戲,有些猴急的,直接不耐煩地催促起來。
白錦玉并不理會那些各懷心思的人,她回身,行若無事地向樓下靜望去。
一直等到鳳辰的馬車駛到銅駝酒樓正下,她才慢條斯理地從袖中掏出一方錦袋,揚手向下高呼:“喂,撒錢了!!”
隨著她的聲音落下,只見呼呼啦啦一堆的碎銀子、小珠子倒向了人群。
樓下的人一開始還不明就里,等發現從樓上掉下來的是錢財時,立刻就炸開鍋似的爭相拾奪起來。
畢竟這晉王殿下看了也不能吃,還是這些財物的好處更有目共睹些。
碎銀子、圓不溜秋的珍珠和瑪瑙被撒得到處亂滾。滾到了馬肚下面去的,人們就擠到馬腿邊上去撿;滾到了車廂地下去的,人們就趴到了車子底下去尋……
人群一下亂了套,鳳辰的護衛生怕馬驚踏傷行人,紛紛回韁勒馬,載有鳳辰的車子便一步不前地停在了原地。
就在這些護衛分神的間隙,白錦玉迅疾從挾袋中掏出兩團東西,二話不說就用力擲向了木車的幃幔里!
瞬時,兩道碧綠的青影簌地鉆入了鳳辰的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