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車洗石,所需的必要條件與原理,其實非常簡單。
并非多高能的術法,悲呼峰這掛垂瀑所蘊含的靈力,也不比別的峰多。
使用[定靈符],將碎靈石粒內的靈力完整保存,在經受外力沖刷的情況下,不耗損;
水車運轉便形成了間歇性水流,模擬靈石在地底靈脈中的形成過程。
問:為何不直接將整袋碎靈石粒扔在瀑布底下直沖呢?
答:勢能過大、過猶不及。
若瀑布直沖,水流過大、沖力過強,[定靈符]的作用會受到影響從而減弱效用,導致碎靈石粒內原本的靈力遭到破壞。
李長安結合兩世所學,將偽科學與真修仙融會貫通,一試即成。
不得不說,自己真是個天生的煉器士啊!
小小的自我肯定一下,接下去,就看這摩天輪似的大水車,能否轉開紫陽老君的心門了。
于是,向來醉心丹道,鮮少主動與他人走動的老實道人呂無相,破天荒地成了天功峰[萬物堂]的常客。
“喲,呂師叔,您來啦!”
繁忙而井井有條的萬物堂內務廳,一位長得十分精明的中年執事,一見呂老道飄進廳內,立馬便迎了上去。
倒不是這位師叔有什么大生意照顧他,全因近來這位師叔的行為,屬實有些…怪異。
呂老道拂塵一甩,點點頭,像某在街頭盤生意的專業人士一般,熟練地從袖袋中摸出一包鼓囊囊的東西,遞將這去。
中年執事接過囊袋,二話不說便去走到自己的‘工作臺’,將碎靈石粒悉數倒在一尊約三尺見方、高一尺的鼎內。
“無次中品,皆為中品。可折算為十六顆,還是照舊么?”中年執事問道。
呂老道露出他招牌式的正版索然無味笑,給人以一種不重要、可有可無的溫和感。
“有勞。”
“師叔別這么說,稍等,這就給您換。”
中年執事抬手一揮,鼎內的靈石粒眨眼便消失了。又招來一個小童子,吩咐一聲,那童子這便領命去往廳里邊走去。
趁著這個空檔,中年執事微一思索,露出一個非常職業化的笑容,道:“呂師叔,您聽說了嗎?”
頭幾次來,招待呂老道的另幾個執事,問的大多是:‘您這靈石純度頗高,不知師叔為何將其碎成小粒狀,是有何特別之用么?’
‘師叔這靈石粒是山外坊鎮得來的吧,大小與山內相差頗多,是為何意?’…
甭管是一時好奇,還是真有心打探些什么,總之呂老道都聽他那大徒弟的,[一問三不知、笑著打哈哈]。
不過,這位執事問的,倒是讓呂老道有些不明所以,遂茫然地搖了搖頭,應道:“聽說甚么?”
“北邊兒又打起來了!
呂師叔竟還不知?!那師侄可得與您多嘴幾句了…”
中年執事不著痕跡地微微一笑,這便滔滔不絕地八卦起最新最熱門的大事件。
不得不說,這位中年執事很有億套,三兩下便問了些許端倪。
呂老道不知不覺間說出,自己這靈石粒并沒什么特別之用,之所以這種形狀,是他自己弄碎的。
呂老道駕云回悲呼峰的路上,突然意識到自己好似說漏了些什么,腳下仙云登時抖了抖。
“長安,長安啊,唉呀…”
一落地,呂老道就著急忙慌地喚了幾起。
正此時,李長安也剛剛結束早課,拖弟攜妹使飛行術飛回悲呼峰。
“師父。”
三徒弟落地后,齊齊作揖稱道。
呂老道點頭應了一下,便面露愧色沖自己那人小主意大的大徒弟,憂心忡忡道:“為絲一個不慎,被人套路了。”
套路這詞兒,老道倒是記得清楚。李長安聽這話,非但沒有一絲不悅,反倒笑了笑。
“師父,沒事兒的,都說了些啥啊?”
呂老道見徒弟面上確無一絲不悅的神情,心頭隱憂稍稍放下。
將那中年執事套路自己時的對話,大致過了一遍。
概括下來,手段也不是很高明。
無非就是在八卦之時,穿插了幾句關于‘靈石為何這么碎’的試探性話語罷了。
師父被套話,這是遲早的事兒。
這回堅持的時長,已經令李長安對自己師父刮目相看了。
這都在他的估算當中,況且他原本用的就是[八卦大法]。
呂老道表現的越神秘,萬物堂一干執事在枯燥的工作崗位上,閑聊此事的概率就越高。
說的多了,這事兒自然就會散出去。
一來,有可能引起暗中關注悲呼峰之人的興趣;
二來,此‘怪事’必會通過口口相傳的方式,傳到丹霞峰紫陽宮。
無極仙山各峰之間或多或少有些走動,但只有萬物堂,是各峰掌事每個月必去之地。
領月俸、換靈石、換丹藥,或者購買煉丹、煉器、煉陣盤所需的財料,等等。
打個不算十分妥帖的比方,萬物堂就相當于無極仙山人流量最大的超級市場。
李長安是想引起紫陽老君的注意,但他總不能直接跑去丹霞峰,大聲宣布自己剛打造了一臺能滌洗靈石的大水車。
自己主動獻寶不說掉不掉價,多少會顯得有些諂媚。
王婆賣瓜與路人視角,所呈現的效果完全是兩樣的。
他已經定下了自己將來在職業規劃,順帶也初步擬定了自己的人設與特點。
懂事、安靜、平平無奇、頗具煉器天賦,可以說這些特點就是毫無特點。
這與李長安本人自身屬性,吻合度高達百分之三十。
本色出演,毫無難度。
此次師父雖然被套了話,但透露的倒也不多,還有待后續進展。這個不急,反正他有的是耐心。
大佬的腿,只要敢伸出來,他就敢抱。
倒是那位執事與師父八卦之事,引起了呂老道的三個無知小徒的高度關注。
“師父,”阿紫眨著她那雙好看的月牙眼,小臉略有些驚恐地問道:“真的有鬼族嗎?鬼族都是鬼嗎?”
師徒四人此時已經進了竹屋,呂老道捊須揮拂塵,坐到竹椅上搖頭道:“鬼族,乃是上古便存于世的古族。
說起鬼族,便不得不提及上古時期,仙庭降下九位九真圣君,引領我人族踏上修行大道……”
呂老道日常跑題,說著說著,便扯到了亙古前的久遠往事。
三個小徒弟都各自搬來竹凳,安靜坐在一旁聽師父講故事。
他們仨,沒一個是有見識的。
阿紫懵懂一草靈,凝靈百年,卻是從未出過青泉山;
公孫拓就更不必說了,生于大盛朝的江南繁華地,打小詩書禮教,哪兒會知道這些個妖魔鬼怪之事。
若不是家里出事,他到現在都還是高門大戶首富家的大少爺呢。
李長安雖說從小就有修煉些小術法,但也沒聽師父正兒八經說起這些。
他對自己所處的這個世界,其實并無多少了解。只隱隱知道,并非他所熟悉的那個世界。
自那大樹妖的妖境中倉皇‘逃’出后,一路飛了七天七天夜,方才回到無極仙山。
而這一路所見,按師父的說法,不過是南極洲大陸與南海沿線的一隅。
據豹子頭描述,它原本生活的[燃脊谷]。從谷的這頭奔到那頭,得跑上月余。
就豹子頭那強腱發達的八米大長腿,足可見它所說的‘谷’得有多遼闊了。
遠的不說,便是無極仙山,相距最遠的兩座山峰,師父駕云得飛上大半天。
就這規模,還只是眾多道門仙宗中占地體量居中的。
除了大之外,物種之繁雜,同樣非常驚人。
人族、妖族、靈族、兇獸、鮫族、龍族、鳳族、沙丘族,這些都還在能夠接受的范圍內。
超出認知且無力接受的是,聽上去很不真實但絕對存在、生活于極北之地的,尸族與鬼族。
這,還是倆大族。人,不,應該說成員眾多。兩族非常團結,戰力還很強。幾萬年前,就跟北方羅剎海的龍族搶地盤,剛過多次正面。
這不,前月里,北邊兒又打起來了。
尸、鬼二族,再次組團打龍。
李長安不禁腦補出了畫面。
一群死人爛骨頭加半透明幽魂體,舉著刀劍斧子,騎著骷髏戰馬,與威風凜凜的蛟龍,戰作一片。
這畫風…突然有點同情這兩個團龍的‘弱小、衣衫襤褸、寒酸’的死鬼組合。
一想到這個世界如此不太平,居然有這么多亂七八糟的生物(以及非生.物)與人族爭地盤,李長安就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真是錯怪師父了!
原來,師父以前老是說外頭妖魔鬼怪橫行,還真不是嚇唬他的話。
“這絲(尸)族啊,外形與人族無異;
但其無魂無魄,僅有靈,這一點與鬼族無異。不同的是,鬼族僅有靈體而無實體。
其戰亡之后,只要還殘存一縷鬼靈,便可在鬼族圣地——幽都冥河,行復靈之法。
而尸族人之軀,號稱不腐不壞;哪怕經受五雷之法,轟作飛灰,只需將那飛灰收攏,置于尸族的尸山,得尸麖供養百年,即可復生。
這兩族屬實詭異,一個有殺不滅的靈、一個有毀不盡的軀。
此次,適逢羅剎海龍族新一批龍蛋孵化之期,尸、鬼二族,便是趁此千年之機,行偷襲勾當。
唉,戰事若僵持不下,吃虧的總是龍族。
這不,羅剎海龍族已是被逼無奈,向北方劍宗修士發出援助之請。”
老道將那中年執事與他說的內容,娓娓道來。雖然口音還是內味兒,但這口條順溜多了嘛。
李長安:………
實在,太顛覆了!
敢情,此番北境大戰,落于下風的,竟是威風凜凜的龍龍?!
死鬼組合這么強的嗎?
一旁公孫拓的想不明白了,擰眉問道:“可是,師父,他們三族打仗,與我們人族何干呢?
徒兒曾在書中看到,上古龍族與三兇獸相爭,而我人族卻因此死傷最為慘重。
為何龍族要求助于劍宗修士?我人族修士又為何要幫它們?”
呂老道嘆了口氣,道:“其實,上古時期,除了與世無爭的靈族,又有哪族不曾屠戮過人族。
仙庭圣君降世,傳道授業,引領人族走出被滅族之危。
后,九位圣君回歸仙庭,離去之前留下最后警言;告誡人族修士,不可得天道而行滅異族之事。”
不可行覆滅異族之舉。
李長安細細一咂摸,便品出了其中之意。
不滅,不代表不能殺,只是別殺的太過份就行。
老道又再說起古早前的幾場大戰,人族修士如何恪守警言,以德報怨;人族如何在天道庇護之下,發奮圖強、茁壯成長。
又提起了李長安曾聽過的那個助妖除魔之戰。
妖族皇庭被魔族攻陷,妖皇不敵魔族大能檀魔,無奈之下向人族求援。人族修士不計前嫌,合眾之力、出手相助。
無極仙山開山仙師——天亼老祖,與另一位不知名大能,布下大陣與不滅雷霆。將檀魔及其部下億萬魔軍,鎮壓于無望海海底的[荒境]之中。
“那一戰中,人族修士死傷慘重,而我們無極仙山也因此戰,一舉聞名天下。
幾會歲月,天下修士皆尊無極仙山為天下第一道門仙宗。
只可惜,好景不長。
數萬年前,無望海大陣在經受魔族余孽瘋狂沖陣后,竟有被沖破的跡象。
人族修士再次出戰,此番,我無極仙山折損十二位金仙。
萬般無奈之下,我們悲呼峰一脈祖師爺,以自身元神為祭,布下禁術[煉獄陣],方將陣眼再次封禁。
奈何,大能殞落、人心涼薄。
自那一戰之后,無極仙山人才凋零、一蹶不振。
祖師爺祭出元神,立下大道誓言,一力承擔使用禁術之惡果。
我們悲呼峰一脈,一師一徒傳承,便是擔了此等惡果。”
話到此處,呂老道面上露出少有的蒼涼神情,深吸一氣,似是要將那些塵封往事、血色年代,悉數埋進心底一般。
略顯沉重又無奈地苦笑道:“絲父真是年紀大了,怎么一說起這些,就忍不住多嘴。
呵…都是老黃歷了,如今的修士,又有多少人還記得?
不提也罷,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