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占的這個位置可是老鄧頭的。怎么一聲招呼不打,就開始做了?”
一個非常不客氣的聲音傳來。
杜非羽循聲看去,發現一個黑黃皮膚的青年正抽著煙,帶著難看的笑容看他。
青年穿著一件花襯衫,衣服撩起,露出薄薄的肚皮。
“那就請讓那個老鄧頭,自己過來和我說。”
杜非羽不卑不亢地頂了回去,手并沒有停下來。
出言不遜,杜非羽想著,擺了這么久的攤,終于還是讓自己碰上找茬的人了。
“多少講點規矩吧?新人新面孔,也讓大家都認識一下?”
花衣青年一攤手,大聲說道,似乎要讓周圍人都聽見的樣子。杜非羽用余光一掃,大家都在朝著自己這邊看,但是都沒有制止的意思,似乎是默許了這種行為的發生。
這里的小商販已經有拉幫結派的現象了。
如果結成團體,這些小販就可以依靠人數優勢,從批發商那里,得到更大的優惠。
小商人也因此聚集成團,分不同片區行動。比如電子批發城一帶的貼膜商人,和大天橋下的貼膜商人就占有著不同的渠道,不同的營業區域,以及不同的微信群和人際關系。
這本是一種自發的組織,但時間長了,免不了有人做頭。有人做頭做久了,也就免不了產生了占山為王的想法。
這個花衣青年一定不是這一帶的商人頭目,而是頭目出場前敲鑼打鼓的那個小廝。
杜非羽看透了他們這種想法之后,就只覺得好笑。你們有許可證么?有營業執照么?市場監督局和城市管理只是默許這片區域擺攤,他們還真當沒人管了?
杜非羽想著,這貨要是繼續欠抽下去,反正拿起手機就是一個舉報,什么占山為王,整個山頭都給你平了。
但舉報相當于砸掉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的飯碗。這是自爆的方法,杜非羽不到萬不得已才不會這么干。
杜非羽正考慮著如何開口,那邊阿白已經答上了:
“小哥,你看這地方,也沒寫著誰的名字。這天橋下邊,也沒說一定可以擺攤。我們不是和你,和這周圍的大家伙兒一樣么?都是遲來混口飯吃,也沒有誰比誰更不容易呢。”
這話說得有理有據,還很有禮貌。花衣青年腦子轉得慢,一時間答不上來,注意力就轉移到阿白的身上來了。
阿白的T恤領口比較低,略一低頭,胸前的一抹白皙就露了出來。那小青年的眼睛早就在那邊色瞇瞇地亂看,阿白發覺,便下意識地擋了一下。
“小姑娘話還說得挺好聽啊,你要在這帶做生意也可以,只不過……得求小哥我罩著你才行啊。”
周圍的空氣瞬間冷了下來,阿白的眼神微變,但臉上仍是掛著迷人的笑。杜非羽手中的動作一頓,面無表情地望向了花衣青年。
青年仍沒有讀懂這緊張的氣氛,想要伸手去摸阿白的臉。這小青年毛手毛腳習慣了,也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人,一點都沒有擔心自己生命危險的覺悟。
但阿白總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人給干掉。她有些擔心,自己要是下意識地把這倒霉蛋凍成了冰塊,會給宗主帶來不小的麻煩。
眼看小青年的手就要抓到,旁邊的李牧白輕輕站起,把手一揮,迅捷如風,直接把那青年的手打了回去。
可沒想到這一打的力道似輕實重,小青年的手甩了回去,身體卻被手臂的慣性拉得下墜,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青年被激怒了,上來想要找回場子。李牧白拿起美工刀直接朝地上一砸,薄薄的刀鋒插進水泥地里兩寸,釘在那小青年的腳邊,隨著風搖來搖去。
小青年一下子傻眼了,平時看見的人,耍無賴的時候頂多拿刀子瞎比劃兩下。這個人出手半毛錢猶豫沒有,竟然還把美工刀插進了水泥地?
李牧白一言未發,只是沉默地站在阿白的旁邊。
而一邊的杜非羽則是放下了工具,把貼好膜的手機輕輕交給顧客,再報以溫和的微笑:
“高清4K水凝膜貼好了,20塊!好嘞,您慢走……來,下一個。”
他的神色看不出絲毫變化,這個小青年的舉動,剛剛甩出的刀鋒,似乎對他沒有半點影響。
空氣靜默了數秒,一個深沉的聲音響了起來:
“阿南,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一個魁梧的中年謝頂男人出現了。杜非羽瞄了他一眼,從周圍人的神情來看,這應該就是那個所謂的老鄧頭了。
杜非羽有了判斷,就立刻先聲奪人:
“老鄧啊,聽阿南說,我是不能在這貼膜了?大家都是手藝人,做點小本生意混口飯吃,非要鬧出事情來,讓城管抓了一起完蛋嗎?”
上來就稱老鄧,說話的意思,卻是一半客氣一半威脅。老鄧頭聽著一驚,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誰?看樣子,剛剛還沒出現的這會兒,阿南惹了不該惹的人。
老鄧頭啪地就給了那個阿南一個腦瓜崩,隨即客氣地向三人道歉道:
“大兄弟,絕沒有這個道理。阿南手腳毛躁,給你們添麻煩了。只是每天過這里的客流就那么點,而要做生意的又有那么多人,僧多粥少,大兄弟你一下子插隊進來,不免就有人不開心了。”
這話聽著像道歉,實際上卻又帶了些排斥杜非羽,維護自己一幫人的意思。
杜非羽心想這生意不是能者多得嗎?還想占著這塊區域搞壟斷,實在是沒有道理。于是他笑著緩緩說道:
“老鄧你實在是客氣了。干這一行競爭激烈,能者多得,您經驗豐富,肯定比我懂。我們三個,自認為手藝夠得上吃飯的水準,能力也可以趕上同行,找個合適的地方干活,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杜非羽說著,手上又貼完了一部手機的外殼彩膜。他順便從旁邊抓了一個小掛飾,送給顧客當贈品。
他的語言和舉動,都已經傳遞給老鄧頭強烈的信息:你不應該來管我。
老鄧頭笑了:“我貼了十年的手機膜了,在這一帶少說也做了四五年。我本來是想,大家商量著好賺錢。你這上來,直接就把話說死了啊,年輕人,你叫什么名字?”
杜非羽跟著笑道:“我姓杜,你叫我小杜就好。”
世界上本不需要那么多貼膜商人,只是這種保護多了,固守的人也就多了。
在地攤上貼膜貼了十年,未必能夠證明他技藝的純熟,但一定能夠證明他思維的懶惰。
有點進取心的人,都會想著如何去尋找更多的利潤,如何去往產業的更高處發展。
而這個老鄧頭十年以來,一直做著最末端的產業鏈,過著毫無進步的生活,執著于一點微末的競爭,竟還引以為豪,杜非羽想到這,心里不由得產生了一絲憐憫。
但杜非羽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的這種看法并不太合理。
他現在在做的事情,不也是那一點微不足道的競爭嗎?
雖然老鄧頭貼了十年還在貼膜,但他好歹已經在這一帶樹立了威信,還拉出了一個貼膜的商人團伙。他的進貨價,一定比其他人便宜,他這一帶的商人,應該也得了不少好處。
無法否認小市民的短淺目光,但也絕不能忽略他在利益面前展現的智慧。
唔,這可是人間的大道理啊,杜非羽想著,待會兒貼完膜了,一定要把這話記在筆記本上。
杜非羽對于眼前的老鄧產生了一份尊重,這份尊重,是留給他十年的生活的。
于是杜非羽便又補充了一句:
“老鄧,也算是相互促進,相互進步,我不知道在這里立這么多規矩,對你有多大好處。但我想,各憑本事吃飯,才是這世界最大的道理。小杜剛做這行不識大體,還要請你教教看了。”
老鄧聽到這里瞪大了眼睛。這話里話外,雖然是對自己的尊重,但分明還包含著另外一層潛臺詞:
“我不識趣,有本事,你來教我做人啊。”
這是挑戰宣言。
阿白聽著內心里暗笑。杜非羽這種綿里藏針的感覺,有時候真的讓人沒法回他。
果不其然,老鄧那里當即擺開了陣勢,和老杜面對面坐著,一副針鋒相對的架勢。
哦吼完蛋,阿白心里呵了一聲,看來,宗主大人又完美地激怒了人家呢。
老鄧把裝備排開,音箱開起,一陣電音舞曲之后,喇叭里就出現了熟悉的吆喝聲:
“貼膜,貼膜,手機貼膜!10塊錢高清水凝膜,20塊錢鋼化玻璃膜,50塊錢至尊土豪膜!”
“貼膜!貼膜!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你買不了吃虧,你買不了上當。防藍光貼膜,防偷窺貼膜,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你買不到!”
“貼膜!貼膜!手機美容一條龍!卡通彩膜,浮雕貼膜,手機外殼,手機掛飾!只要幾十元,統統買回家!”
果然有一手,杜非羽想,這大概就是街頭貼膜擺攤的集大成者了。
吆喝的詞語并不算生動,但非常準確到位,配上高音量的音響和洗腦的舞曲,足以消滅一切花里胡哨的競爭者。
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基本功。
人來人往,老鄧的攤子前漸漸聚集了許多人。相比之下,杜非羽這邊就顯得寒酸了很多。
老鄧頭干活期間冷笑著偷看了杜非羽一眼,心想你小子設備如此簡陋,怎么能跟我的低音炮對抗?
而杜非羽則是放下工具,閉目養神。
李牧白倒顯得無所謂,阿白有些擔心地看了看杜非羽,這個人現在不會是騎虎難下了吧?
她想起之前遭遇胡半仙的經歷了。
杜非羽看了一下小狐貍,發現她眉間微蹙,眼中藏著淡淡的隱憂,覺得她這樣子也很美麗。
他笑了:“別急,我在等。”
阿白歪著頭想這是什么意思,杜非羽做出了噤聲的手勢:
“你聽。”
阿白側耳傾聽,漸漸地發現了名堂。一開始,老鄧的音響聲音非常地明顯,但漸漸地,各個商人的音響都響了起來。因為都是差不多的推銷詞,加上洗腦的電音舞曲,老鄧的音響,反而顯得沒那么突出了。
“老鄧的廣告……好像變得普通了?”
杜非羽輕笑道:“就是這里。他的推銷確實直接管用,但所有直接管用的推銷詞放在一起,就變得不再好用。一方面,他是地攤貼膜的集大成者,另一方面,他已經習慣了每天在這種場景里生活。換句話說,他已經沒有改進的可能了。”
“老杜的意思,是劍走偏鋒了?”
李牧白笑問道。
杜非羽拍了拍李牧白的肩膀:
“現在劍走偏鋒的條件,老鄧他們已經幫我們完成了一樣。接下來的事情,老李,阿白,需要你們幫我一把。”
兩人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阿白左手法決一捻,他們三人周身一米的地方就陷入了寧靜。
隨后,伴隨著杜非羽的動作,一曲清亮的魔笛就從音響里緩緩流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