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非羽承認自己偶爾也會做一些愚蠢的事情。
比如今天這般毫無意義地來,又毫無意義地走。
和狐貍相處的時間長了,難免有股占有欲存在。這是他的狐貍,他的東西,別人總是不能隨便伸手的。
只是現在社會形態發展得有些文明,多少讓這個血火與道術時代里過來的人有些不著力了。
不需要多說,不需要多做,懂得自然懂,或許是神仙才有的想法。
落入塵世,那就自然而然地要學習話術機鋒和巧言令色。
“阿白大概也是喜歡這一點的。雖然不是人類,但畢竟凡是活物應該都會喜歡被追捧的感覺……”
杜非羽心中暗想著。
一人一狐終于回到了同一屋檐下,卻只是彼此間拿著背影交流。
“又往家里搬東西?這次又是誰送的?”
“你管是誰送的呢。你是看輕奴家,但總有喜歡奴家的人唄。”
阿白清冷的語調里聽不出憤怒,只能從內容聽出她還在鬧別扭。
杜非羽不想多爭辯,他感覺到強烈的無聊——比阿白不在的時候還要無聊。
“反正咱只不過是區區妖獸呢……反正咱也沒有轉投到魔宗那一面去,您能別管這么多么?話說回來,我們又是什么關系?”
“主仆?臣屬?同門?朋友?親人?伴侶?夫妻?還是說……你就是把我當成寵物,覺得奴家只是在您身邊,什么都做不得?”
白十七的話里帶著非常明顯的挑釁。
也許是某種壓抑情緒的爆發。
這不是她和杜非羽能回答的問題。
但很快,她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問題,懊惱地回過頭去,綿綿一嘆。
“對不起。”
她終于還是放開了老杜握住的手。
杜非羽心情不快時偶爾會去找秦曉月,畢竟他知道,站在曉月的立場上,她一定會為自己講很多寬慰的話。
但現在他就是不想找。
雨天。
花洋市夏轉秋時,會下很大的雨,之后天氣就會一場場地變涼。
他走進一家服裝店。
“有沒有賣得比較好的衣服。”
老杜有些沒頭沒腦地說道,店員倒是很快反應了過來,帶著他來到一處貨架前。
老杜抬頭望去,才發現這里和時裝店多少有點區別——這里賣的是運動產品。
“這是我們最新款的登山衣,面料采用了最新的制作方法,可以形成局部小氣候,質地輕盈,防風防雨,最適合換季,如果……”
“那就買這件吧。”
杜非羽淡然道。
“咦……好,好的!”
導購大概也沒想到推銷竟然如此輕易,喜上眉梢之余,仍不忘加大力度:
“那么……這位帥哥,您看還需要買一條運動褲嗎?我們新上架了一條最新款,和這件登山衣很搭,而且……”
“那也買了吧。”
“哈……”
年輕的導購一時噎住,這么干脆的老板,讓她對自己的業務能力產生了新的認識!
上新的應季衣服,價格都不會太便宜。但是這連試都不試是什么情況?
有錢人或許買衣服爽快,但是他們對衣服卻總會有別樣的挑剔。
面前的這位或許是個土財主,又或許是個……以買衣服為樂的,怪人?
確實是怪人,怪有錢的!
杜非羽只是說了尺碼,并不試衣服,只顧著拿,拿完了就到柜臺結賬。
他看著短短五分多鐘就產生的小七八千的賬單,感覺煩躁的心情好受了一些。
一人一狐何曾活得如此奢侈?
但如果有人愿意為阿白這么做,阿白怎么會不愿接受呢?
想到這點,杜非羽又覺得不爽,直接頂著雨離開了店面。
車站。
現在靈氣短缺的情況漸漸少了,老杜并沒有等公交車的習慣。
然而今天他心血來潮。
好巧不巧,車站里還有一個女人被雨困住了。
“看來車還是沒有到的意思。”
大概是等了許久,那個女人有些無奈地對杜非羽笑道。
女人的面貌和身材顯得青春活潑,但舉手投足間是成熟女人的韻味。
杜非羽知道,中年女人還能有此番氣質,平日的保養一定不少。
雨珠打濕了她的絲襪,她有些不耐心地跺了跺腳。
“你買了好多衣服。”她指了指杜非羽,“因為這個牌子的衣服確實質量好對吧?”
“嗯,應該不錯吧。”
杜非羽無心地應道,卻在下一秒發現這個人自己是曾見過的。
丁老板,丁潔。
許久之前的工商業協會開會,在座中有一位談笑風生的女老板,杜非羽的記性已經足以完整記住她的臉。
那么,也就是說……
“這個牌子是我們家的衣服。”
丁潔丁老板笑瞇瞇地說道,語氣中帶著強烈的自豪感。
“我下次還可以到丁姐的店中多買幾件。”
杜非羽淡淡地打了一聲招呼,臉上堆起笑容。
女人的表情一怔:
“你認識我?”
杜非羽微微欠身。
“我是杜非羽。我在工商業協會上見過您,當然我這種無名小卒,您應該不認識我。”
丁潔嫣然一笑。
“也許像是個無名小卒,但更有可能是扮豬吃老虎。能惹得陳老板極不愉快的角色,整個花洋市也沒幾個,你……我還是認識的。”
“沒想到這點狂妄的名聲,已經傳到您那里去了。”
杜非羽笑道,指尖在背后轉了幾轉,被點下道符標記的雨傘,便刷地轉移到了他的手中。
瞬身不僅可以傳送自己,也理所當然地可以傳送其他物品。只不過精度要求更高,因此反而更加消耗靈氣。
只是現在這點小操作的消耗,已經不成問題了。
汽車急速駛過,濺向丁潔的泥水,被杜非羽舉傘悉數擋下。
他輕松將傘撐起,溫文爾雅地微笑道:
“你看這公交車死等不來,不如我送你回去?”
丁潔有些玩味地偏著頭:
“走路?”
杜非羽搖頭:
“老板您要是趕時間或者想開車,就不會一直等這么不靠譜的公交了。”
偷得浮生半日閑,她也來憶苦思甜——
她不愿意讓自己忘記打拼的歲月,所以就有了這次經歷。
所以是好巧不巧。
“看人挺準。”
算是不咸不淡的贊許,丁潔想,這個杜非羽雖是小店老板,但似乎和傳說中的一樣,確實有那么一點特別。
“好啊,其實也沒有太長的路。”
丁潔大大方方地走到杜非羽傘下,很自然地配合起了杜非羽的步伐。
兩人開始隨意閑聊,丁潔很快就發現了身旁這個人的敏銳、信心和莫名向上的力量。
傳聞中他有一個非常美麗的伴侶,兩人一起從無到有,相濡以沫。
那為什么,這個人身上會帶著如此孤獨的氣息呢?
商人在錢眼間打交道,最為世俗,因此常常也顯得油膩。
但杜非羽發自內心的脫俗氣質,在傘下的這點空間里,不由得讓丁潔產生了一絲朦朧。
少見的事物,總是最令人好奇。
聊天已經聊到了彼此的家庭。杜非羽開玩笑道:
“或許,你應該讓你的愛人來接你。”
丁潔抬頭瞥了杜非羽一眼,眼神灰暗,好像蒙了一層霧。
“我愛人他……已經走了兩年了。我們甚至還沒來得及要孩子。你知道的,女人想在這個生意場上混出名堂,有些事情不得不一拖再拖。”
“確實如此。”杜非羽道,“阿白或許也在走同樣的路,當然,她的情況……或許會有所不同。”
“我尊敬每一個自力更生的女人,所以在我看來,我不會勸你愛人放棄之類……雖然很辛苦,但我熱愛我的運動品牌。”
“她不會放棄的,我也不會這么勸說她。”
“未亡人的前車之鑒,至少她不會有。”丁潔整理著自己的外套,“說實話,多少有些寂寞……”
“寂寞的事情很多,所以我大概喜歡聊天。”
杜非羽說道。
“畢竟,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丁潔瞪大了眼睛,她甚至有些同情面前這個目似朗星的男子。
“她陪伴著我,我覺得那可能就是家人……她想要給我們的關系一個定義,但,連我自己都講不清楚。”
杜非羽的眼睛望著遠處,看不出焦點在哪。
萬年之間的羈絆,已經超出丁潔的理解范圍了。
但這不妨礙丁潔對面前這個男人產生了全新的理解。
目的地到達,她甚至有些戀戀不舍地回到屋檐下。
“或許有空的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喝杯咖啡。”
“我到時候會向你多買幾件衣服。”
杜非羽轉身準備離去。
落寞已被沖淡不少。成熟女性的聊天風格,就如同紅茶般溫潤暖心。
然而驚喜總會不期而至。
杜非羽看見不遠處的傘下,隱約站著個一對人影,而那對人影,似乎也在望著他。
僅憑那隱隱的冰寒氣息就知道,傘下有誰了。
老杜和阿白在鬧矛盾之后的一個雨天里偶遇。
只是身邊都多站了一個不認識的人。
“嗯,有點狗血。”
杜非羽自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