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程沒想到杜非羽會打來電話,而杜非羽也沒想到趙明程竟然真的會來。
這種一時興起坐而喝茶的興致,忙碌的現代人可能未必會有,尤其是處在老杜這種事業上升階段的人。
“老杜,我聽說你最近動靜搞得很大,看來心情是非常得意了。”
趙明程一照面就不陰不陽地打招呼。
“去藏春樓嗎?雖然下一個秋天很快就要到了。”
杜非羽沒有正面回答趙明程的意思,卻是顧左右而言他。
“請人深夜飲茶,還是出門飲茶,還不是酒后飲茶……本來就不是什么禮貌的事情。”
趙明程看了看表,面間流露出一絲哂笑。
“如果沒事,我回去加班了。”
杜非羽一攤手:
“聊聊。但不是站在馬路上。”
藏春樓的硬木方桌邊,兩人相對而坐。紫砂小壺倒出的紅茶,水溫而味甘。
“和袁靈發展得怎么樣了?”
杜非羽問道。
趙明程對這開頭多少意外,但大概被問的次數很多,也是順滑地答道:
“我的未婚妻。長輩們都很看好這門親事。”
“你的感受呢?”
“我的感受不重要。婚姻多少穩定些好,而且袁家那邊,大概對知識分子還是很中意的。”
趙明程微有嘲諷之意地挑起眉毛。
“他們缺這個,而我,正好是個文憑足夠高的優等生。”
他沒有說袁家擁有的財富和力量,但杜非羽猜想,趙明程在花洋市的道路大概也會因此好走不少。
“話說回來。”趙明程頓了頓,“你不在家里陪著你的那位大設計師?那樣漂亮的人,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看著。”
“在我面前這么提阿白,你還真是不避嫌。”杜非羽笑嘆,“她又是誰能夠拴住的?”
“哈哈哈!懂了!”
趙明程撫掌而笑。
“我還說你今天怎么突然好雅興,原來是有兩件事!”
“說來聽聽?”
杜非羽笑瞇著眼。
“第一件,你現在缺錢。”趙明程飲了一杯,“你要做飯店,要地方,要人,但你的資金從來都是借的。”
“這話說的倒是不錯,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是家事——我本以為你的龍精虎猛,所以不會產生這種煩惱,沒想到……”
“話說歪了!”杜非羽佯怒道,“那你說,有什么解決方法嗎?”
“你是來問策的。”
“我確實是來問策的。”
趙明程略一沉思。
“關于第一件事,我個人認為你還是不要再往大了做,而是先把手上的產業盤活了再說。飯店不比其他行業,是慢慢升級起來的,而不是砸錢進去就有成效的。”
他點點頭,又補充了一句:
“而且你在花洋市的這些生意人眼中,確實是沒什么錢的。”
這句話有點扎心了。
杜非羽小心地問道:
“那……你怎么看?”
“暫停擴張,等你的瓶頸期完全到來,也等你的資金用度稍微緩和一點。”趙明程說道,“你的實力不足卻又聲勢太大,如果這時候成立飯店,不是正好給他們樹敵?”
“如果陷入到價格戰當中,我是最拖不起的那一方。”杜非羽應道。
“我也是這種想法。”
“那,有興趣來祝我一臂之力嗎?比如……加入我們?”
杜非羽用玩笑話說出了這個想法。
“隔壁的養豬場正好缺人,我打算先去那里面試,然后再考慮一下是否答應你的要求。”
趙明程談笑間,也用玩笑話搪塞了過去。
“而至于家事。”趙明程接著說道,有些促狹地一笑,“我沒有方法。”
一夜未歸。杜非羽直接去自習室守到了天亮。
他之前一直不太看阿白發布的東西,又總是事務纏身,因此也沒注意到,阿白這次實際上參加了一個雖然小眾,卻也是偶有大佬出沒的展會。
她本是帶著誤打誤撞的心思去參的展。反正是擺攤起家,即使去了會展中心擺攤,也沒什么不同。
但機緣這種東西,總是一兩句很難說盡。
她的產品得到了年輕的戴老板賞識,而她本人也是。
戴老板主做服裝貿易的平臺,可以說白十七想要踏上服裝時尚的浪潮,遲早需要有戴老板這種人的支持。
合作相談甚歡,兩人四目相對,含笑握手,卻因為場景相合,與展會的美好主題相稱,被有心發現美的大會攝影師拍了下來。
雖然圈子不大,但是照片確實有趣,便在時尚平臺和自媒體上傳播了開來。
于是,這張照片便出現了在了杜非羽面前。
“曉月,你把這張照片放我面前,是什么意思?”
“就是看見了而已……”
秦曉月有些局促地說道。
“十七姐姐這次去參加的展會……好像也挺有名的。”
“煩了,拿開。”
老杜終于還是沒好氣地把秦曉月趕出了辦公室。
他略微有些惱火,總覺得那個什么戴老板的爪子不懷好意。
而阿白一貫怕生,尤其懼怕身體接觸,卻為什么看上去這么輕松隨意?
被這種沒由來的破事影響到內心,杜非羽覺得入世以來好像很少遇見這樣的情況。
妖獸契約氣血連枝,沒有全然的信任,是無法連接的。
但杜非羽終于覺得,這只從小伴他修煉的雪狐,來了這個新世界之后,不知何時起,就已經在慢慢地走遠了。
沒有大世界的豪邁與悲愴,這個世界太小——格局小,情感小,一切都如同文火慢煮一般,卻能夠恰好地讓堅強的道心染上裂痕。
思來無趣,杜非羽本來昨天和白十七就無話,今天多少有些不爽,便法訣一掐,直接朝阿白的花店閃去。
有些意外,阿白的花店門口停著一輛很貴的豪車。
一位看上去相當年輕的男人似乎在向狐貍獻殷勤。
狐貍看上去也很樂意接受吹捧。男人捧了一大束花,阿白也沒有遲疑便接了過去。
“說實話,十七,你的氣度、外貌,即使在最優秀的女影星中間,也絕不會有被她們比下去的道理……為什么還要選擇跑商這種苦差事?一個人打拼,真的太難了。”
男人溫和道。
阿白抿嘴而笑。
“戴老板,您這是在可憐我獨來獨往么?只是,咱也不是那種楚楚可憐之輩呢。”
“那是當然!”戴老板呵呵大笑,“說是女中豪杰未免太不把你當回事……果然還是奇女子一詞最相配!”
“那是當然相配的。”
杜非羽從門口走了進來,毫不客氣地坐在了花房的大桌上。
“怎么,你們慢慢來聊?”
杜非羽突然出現,阿白臉上的愕然隱約而過,確實很快轉向戴老板笑道:
“有些不方便,您今天先回吧。”
戴老板點到為止,禮貌地弓了弓背,有些無聊地望了一眼桌面上那個像個小鎮青年似的人物。
“我改日再來。我們可以找一個兩人都有空的時間。”
他旁若無人地對白十七柔聲道,臨別時,手指一轉,有意無意地在阿白的手臂上蹭了一下。
車有些霸道地離開了。
阿白有些不快,指尖戳了戳杜非羽:
“奴家談生意呢,老杜您半個多月沒見,怎么已經這么隨性了?”
“哦,原來這叫談生意?戴老板也是年輕有為,今后一定能為業務發展做出不小的貢獻吧,十七姑娘。”
杜非羽的語氣仍舊有點不忿。
阿白本來就對老杜昨晚的夜不歸宿頗為不滿,一聽這陰陽怪氣的,更加氣憤。
本來他們這一人一狐就很少分離,加上她大概是只死宅狐貍,出差在外總是不太樂意的。
沒想到半個多月沒見,不說久別勝新歡,竟然當場甩臉色,宗主何時變得這么不聰明了?
更何況,阿白認為,自己已經對曉月的存在報以足夠的寬容了。
想到這,她恨恨道:
“幼稚的人類,活了這么久也沒個長進嗎?”
“很抱歉,確實沒長進啊。”
杜非羽很驚訝自己的脾氣。
小狐貍是玩曖昧的行家,這點他老早就知道。對美麗外表引來的好感稍加利用,融通關系,這確實是阿白的專利。
她是小狐貍的時候這么干,入門極道宗的時候也是這么干。從成為大祭司到來到現代,阿白最不缺的就是對自己優勢的理解。
往日,杜非羽甚至還可以和她一起唱雙簧,但他現在卻沒由來地感覺不痛快。
他都懂,但是就是不痛快!
他想起之前阿白酒后聊起往事,她毫不矜持地笑著說,一碗水端平,雨露均沾,這就是雪狐一族的種族天賦!
當時他安之若素。但現在一想到狐貍的歸屬可能發生變化,卻沒那種淡定了。
還有那句話說什么來著?狐族女子,生人勿進。火狐多浪貨,雪狐多綠茶,沙狐多騙子……
好像想得太多了。
杜非羽回過神來時已經太晚了,阿白只是怔怔瞪著他不說話。
雖然他什么都沒表示,但是雪狐何等敏銳,他們相處的時間又何等漫長,杜非羽想了什么,阿白早已猜到了。
她哪怕說一句軟話也好,但雪狐的高傲不允許她這么做。
“你覺得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吧。”
她優雅而冷漠地說道。
“不解釋?”
“有什么好解釋的。”
“呵,區區妖獸……”
杜非羽不曾如此稱呼過阿白,這句冷語就像涼風灌進脖子一樣,讓阿白一個激靈。
“……你!”
沒等阿白答話,杜非羽先自行消失在了空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