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籠紗,風繞雪,星光傾瀉萬里如瀑。
他于萬色之中,緩緩朝她回頭,一笑。
恰逢光影打薄過他的側顏,將他唇旁的一抹淡淡笑意繾綣起,在極致的光芒之中致命而來,直擊棄如煙的心魂。
令她心驚。
亦令她擔憂。
他只用口型說了兩個字——“我來。”
于那一刻,他的眼眸之中生了輝,似攬盡了所有的光芒,瞬間綻放,卻又急速而收。
最后只留下一個令她畢生難忘的笑容,轉瞬即逝地消散在了一片猛烈的撞擊聲之中。
那一聲撞擊聲之中,棄如煙眼前一片慘烈而刺目的耀眼白,大片鮮紅色從李笙的胸口飛濺而出,滾燙似鎏金般染向了天際的黑,撞得她的胸口一陣生悶的疼。
而他,卻絲毫不顧及胸口的重傷,而是借機反手將手中的長劍幾乎是在同時毫不留情地插入天機道長的左肩!
“嗤——”
鮮血亦濺四方。
劍身入骨貫穿而出。
濃稠的鮮血順著劍鋒滴滴而出,很快便將天機道長的青衣染得大片暗色。
空氣中彌散開一股濃烈的血腥之味,混著雪融化的冷,將山風揉碎。
兩人的身影同時定格在了原處,畫面凝滯。
大概是沒有想到李笙會這般決絕和果斷,甚至不惜玉石俱焚也要朝他落實這一劍,天機道長緩緩抬起的目光之中皆是不可思議和詫異。
“你難道不怕死嗎?方才那一記拂塵,若不是我沒有全力以赴,你不僅傷不到我一分一毫,而且會當場灰飛煙散。”
天機道長強忍著疼痛,很快便封住了傷口旁的穴道,試圖將血止住。
“怕死。但是,我敢賭你輕敵。”
李笙的臉色蒼白如紙,月光下他冷冷抬眸,干脆利落地將劍猛地回抽!
“簌——”
隨著劍從天機道長的肩骨抽出,天機道長的身體因痛苦而發生了劇烈的痙攣,不由得一陣佝僂捂住了傷口,極度憤怒地看向了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老夫就算傷了也照樣能殺了你!”
天機道長被激怒地將手中的拂塵運足了氣力朝著李笙的胸口便又是如山海倒散一般的力道砸去!
而此時已經被重傷過一次的李笙卻如紙片一般無力地踉蹌朝后倒去,哪里還有多余的氣力來應付天機道長的這致命一擊。
他只是虛弱地抬頭看了天機道長一眼,煞白的唇旁一陣無奈的嘲弄笑意,緩緩搖了搖頭。
拂塵凌厲而來,根根毫毛似劍,劍劍奪命。
“懲天卦!”
棄如煙手執卦魂飛身而起,于那一瞬間堅定地橫在了天機道長和李笙之間,運足了周身的修為怒喝道!
她的雙目通紅,雙手緊緊握著卦魂死死地盯著迎面而來的拂塵,眼中沒有絲毫的猶豫。
但,卦魂卻似沉睡了一般,在她的手心沒有絲毫的光亮。
“快讓開如煙!”
李笙和寧驚塵同時驚吼而出,兩人幾乎以相同的速度飛奔向了棄如煙,試圖替她擋下拂塵。
而她卻鐵了心一般站在中間,眼中皆是憤怒!
她再次緊握住了卦魂,高聲怒吼一句:“卦魂!懲天!!!”
拂塵的光芒帶著無窮的力量瞬間逼近了她的心口,而就在這千鈞一發時,卦魂似炸裂一般發出了一道宏亮的巨大光柱!
光柱之中隱隱有一只火鳳凰清啼一聲展翅而出,一躍而上了萬里的蒼穹,又迅速俯沖而下,以喙沖擊向了拂塵!
“砰——”
一聲比原先更為劇烈的撞擊聲后,拂塵先是一陣停滯,幾乎是在半空之中凝結成了不動的靜止畫面,然后一陣微風拂過她鬢前的碎發,拂塵亦在那時轟然散做了漫天的雪!
在天機道長更為詫異的目光之中,滿天的雪白毫毛簌簌而落,在他的眼前凋零成了滿地的霜雪,再也沒有了生機。
他蒼老的眼中第一次出現了濃烈的失落和無助,近乎呆滯地緩緩看向了滿地的銀絲,不知是他落下的白發,還是他曾經的驕傲。
“不……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可以對我用了懲天卦!我沒有逆天而行!我只不過是在追尋我的大道!我沒有觸怒天!”
他近乎癲狂地抓著一頭的銀發,踉蹌著步伐不能接受眼前的這一切,恐慌、不解、無助齊齊在他皺紋滿面的面龐之上一筆一筆地刻畫出,他向來偉岸挺拔的身軀漸漸彎曲佝僂了下去。
在月光下站成了半明半暗的顏色,褪色成了蒼白。
“那是因為你以為你在追尋所謂的大道,卻沒有想到你早就已經誤入歧途。師兄,我早就跟你說過,這世間的大道一定不是以犧牲萬民的性命來達到的。而你,顯然是過于自負了。”
霧色籠罩之下,劉叔同樣佝僂卻正氣凜然的身影緩緩站在了天機道長的身后。
他凝視著已經完全失去了往日風采的天機道長,惋惜而沉重地搖了搖頭,一聲嘆息。
“呵……原來,你早就算準了這不明來歷的丫頭有朝一日會以懲天卦毀了我……原來,從一開始,你就教會了她一切。為的便是這一天。原來這些年我所苦心經營的一切,早就在了你的控制之中……”
當天機道長轉身看到劉叔的那一瞬,他蒼老的面龐之上露出了極為復雜的笑容。
有苦澀,有幡然而悟,但,更多的依然是不甘。
他緩緩轉過身,竭力挺直了腰板望向了劉叔,卻又低頭悵然一笑,深深嘆息一聲后低聲說道:“所以,你現在來,是為了證明一直以來你是對的,是嗎?”
“不。”
劉叔凝視著狼狽的天機道長,緩緩說道:“從你對六殺用針為暗器,引導這些晚輩來這里開始,我便盡可能地阻止著一切悲劇的發生。”
“可惜,你對于大道極致的追求超乎了我的想象。我沒有想到你為了追求一個答案可以這般枉顧生命。”
“所以,我讓你失望了。確實,從一定意義上來講,我算不得一個好人,甚至算不得一個修道之人。但我卻從來都沒有后悔過這樣做。”
天機道長白眉緊蹙說道。
“我知道。”
劉叔深深看向了天機道長,向前邁了一步,緩聲說道:“我始終都知道,你這么做是有你的理由。縱使你會被天下人唾棄,但,在我心里,你依然是那個喜歡和我一爭到底的師哥。”
“所以,我今日來,是想救你,而不是來證明自己才是對的。”
天機道長垂然低頭,半晌沉默。
終于,陰影之下,他半自嘲半后悔地嘆息道一句:“來不及了……來不及回頭了……我已經答應了他的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