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恩鎮長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禮貌一些,他問羅松溪,“那老約翰呢?”
“他……”羅松溪不知道該如何描述老約翰的去向,含糊道,“他走了……”
“那讓他趕緊回來,”吉恩鎮長語速飛快地說道,“你還沒成年,他就要負起監護人的責任。孩子啊,從你進來我就看你有點幻聽,再聽你后面說的話,我敢肯定你是得癔癥了。出門沿著長街一直走,是加索爾藥房,你讓老約翰陪你去買些寧神的藥去。”
“……”羅松溪好想懟回去,你才有癔癥,你全家都有癔癥。
你如果看到老約翰和灰衣男石破天驚的那一戰,肯定會相信事態的嚴重性。
這個時候,鎮長的行政秘書走了進來,那是一個整天看上去氣鼓鼓的中年婦女。她把一本文件夾哐地扔在吉恩鎮長的辦公桌上,一點都不給面子地說:
“聯邦郵報的記者已經到了,采訪提綱都在上面。采訪定在下午一點開始,這見鬼的天氣,你要陪人家參觀塔爾塔鎮就自己去吧,沒人愿意陪你。”
吉恩鎮長可能已經習慣了秘書說話的口氣,不以為意地捧起桌上的文件,把羅松溪扔在一邊,戴正眼鏡認真地讀著文件上的內容。
直到讀完,他才想起羅松溪還在,語重心長地對羅松溪說,“就算你講的都是真的,光靠塔爾塔鎮的治安力量,你以為能解決什么邪惡的黑魔法?”
“我告訴你,不說別的,單說西風匪,”吉恩鎮長豎起三根手指,“只要來三個,騎著馬拎著火槍來,塔爾塔鎮所有的人都要抱頭逃命。”
“他們不來鎮上,純粹是因為跟上頭有默契罷了。如果真有你說的那些玄乎的事情,你應該去找聯安委,或者找更加玄乎的精靈巡游者。去吧去吧,我還有重要的事情。”
說完,他有些不耐煩地朝羅松溪揮揮手,把吃了癟的少年打發走,他已經急不可耐地盼望著下午的采訪了。
……
……
下午時分,吉恩鎮長的禮服打理得一絲不茍,禮帽完美地蓋住微禿的頭頂,與上午羅松溪在辦公室見到的已經是完全兩個不同的形象。
難得天氣幫忙,風沙很小,他陪同著聯邦郵報西星州記者站的一位女記者,行走在鎮中心廣場前的那條長街上。女秘書雖然抱怨,但還是為他找到了一名書記員跟在后面以壯聲勢。
雖然已到年底寒冬季節,吉恩仍然因為緊張不停冒著汗。但偶爾從他的胖嘟嘟的臉上滴落的汗珠,都會被他用絲帕仔細地擦掉。
“鎮中心廣場正在翻修,我們力圖給予居民一個美麗宜居的家園,”吉恩一邊走一邊向女記者介紹著,“而如你所見,塔爾塔鎮的治安相當良好。在州鎮兩級政府共同的努力下,這是一個安寧、恬靜的小鎮。”
按照聯邦行政人員輪調條例,吉恩在塔爾塔鎮的任期在明年春天終于要結束了,之后無論調到哪里任職,都比這個連烏鴉都不愿意呆的地方要好。
事實上,在塔爾塔鎮呆了九年,看得出來,吉恩早已不是那個連頂頭上司都敢舉報的愣頭青,身上的棱角早已磨平,只剩下了圓滑的肚腩和雙下巴。
這次花了大價錢請聯邦郵報的記者過來,為他做一個整版的專訪,就是為了明年春天的輪調造勢鋪路。
他那句介紹塔爾塔鎮“治安良好”的話,話音剛落,便有一道黑影飛也似地從他身邊掠過,帶起的風把他的漂亮禮帽刮到地上,刮在一地土黃色的風沙里,露出了他的禿頂。
他慌忙去撿拾禮帽,并準備招呼身后的治安員去看看那個莽撞的害他丟臉的小子是誰——那道黑影他似乎覺得眼熟。但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隆隆的馬蹄聲。
是西風匪,吉恩馬上認出了這該死的馬蹄聲的源頭。
按理說,西風匪極少會出現在鎮中心的區域,更別說像今天這樣成群結隊、囂張地出現。畢竟這是多年來大家的默契。
但這次——吉恩數了一下,整整十二匹馬,正拼命似地往自己的方向狂奔,比起自己上午所舉例的“只要三名西風匪”整整多了三倍。
吉恩用盡所有的力氣才避免自己一屁股軟倒在地上。
而吉恩的書記員則已經癱軟地吊在吉恩的胳膊上,帶著哭腔問,“鮑勃治安官不是說,已經跟幾伙西風匪打過招呼,他們這兩天不會出來活動的嗎……”
而那伙西風匪,還持有元素火槍。為首那個西風匪,已經在往槍里填充元素晶,只見他舉槍遙遙對著前方那個疾跑的黑影就是一槍。
一顆熾白色的小火球,拖著漂亮的焰尾,歡快地從槍膛里飛出,但移動中的射擊準頭很差,火球只擊中了前方一座建筑的石梯,把石梯打出了老大一個坑洞。
看這坑洞,看這白球的顏色,就知道這把元素火槍是高級貨,槍膛內的壓縮符陣,起碼把火球壓縮到了八倍以上,才會產生那么大的破壞力。
十二名西風匪,明顯是沖前面那個黑影去的,而且追得特別急,路過吉恩這伙人面前的時候,沒有絲毫停頓。
可吉恩花了足足五分鐘才從驚慌失措中掙脫出來,他看到他的書記官,已經以一種親密的姿勢暈倒在了他的懷里。
這時候女記者高亢的聲音在他背后想起,“吉恩先生,這就是治安良好嗎?這就是安寧恬靜嗎?我代表聯邦郵報、代表西星州的全體民眾想向您要個解釋!”
“為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會有這么大規模的盜匪出沒在塔爾塔鎮,他們已經可以對這座鎮上任何一個公民產生威脅。難道在您的治下,塔爾塔鎮的安全已經崩壞到這種地步了嗎?”
“還有那句,什么叫已經跟幾伙西風匪打過招呼?我可以理解為是您和您的屬下,與盜匪有所聯系,有所勾結嗎?”
女記者同樣也沒事兒,聯邦有句諺語叫做“聯邦記者跑得比誰都快”。但正是因為跑得太快,她的高跟鞋不小心卡在了石階的縫里,然后崴到了腳踝。
此時她正扶著腳,要為她腫痛的腳踝討個說法。
吉恩明白,即使作為聯邦級別最高的鎮長,在這位趾高氣昂的聯邦第一大報記者面前,自己仍舊是個小人物。
為了這只受傷的腳踝,她有足夠能量,通過輿論的影響力,非但可以讓他的輪調成為泡影,還會讓他陷入到無休止的廉政調查和問責程序當中去。
最后的結果,甚至可能是和他當年老上司一起到監獄里去做伴。
那么多年的苦熬眼見就要成為泡影,吉恩回過身來,看著那位妝容精致的女記者,當年的那股倔強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整理了一下因為驚惶而歪掉的領口,撫平禮服袖子上的幾道褶皺,平靜地開口道:
“敬愛的記者朋友,如您所見,塔爾塔地區西風匪肆虐,作為一地的行政長官,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今天我不想為自己辯解,而是想說明一下西風匪問題的源頭——在此,我要檢舉,西星州州政府的貪腐現象,是造成西風匪問題的源頭。”
“按照西星州州議會通過的預算方案,每年應給予塔爾塔鎮用于防務、治安等項目的撥款,我們實際只能拿到30%不到。按照西星州安全委員會通過的各地防備方案,每年應給予塔爾塔鎮的作戰裝備,我們實際只能拿到20%不到。”
“目前,塔爾塔鎮核定的41名各級治安官,能正常領到全額工資的僅5人,有條件配槍的僅3人。就是說我們一個鎮的槍械加起來,還沒有剛剛那一波西風匪的槍多。”
“按照防備方案,每三年應撥給塔爾塔鎮一輛機械沖鋒車,以及相應的維護保養零件,但這一項實際上我在任九年零九個月,從來沒有領到過。”
“是的,治安署庫房里還有一輛機械沖鋒車,但是十二年前的貨色,八年前因為缺乏維修早已無法運轉,你讓我們用什么去追這些來去如風的西風匪?”
“這些年來,我向州政府辦公室、州議會、州安全委員會發去無數封信函,詢問這些款項、裝備的去處,卻均石沉大海。直到有一次,我們擒獲一名西風匪,從繳獲的槍支上發現州立軍械廠的出廠編號,通過對這一編號的追溯,我們確認,這是應該在某一年撥給塔爾塔鎮的槍械。”
“當然,這不能說明是州政府中某部門將槍賣給了西風匪,卻足以證明官槍外流這一現象已經如此做得明目張膽:連槍上的編號都已經懶得抹去了……”
“我懇請向全體公民通報并徹查這一情況,否則,塔爾塔鎮居民將永遠生活在西風匪的屠刀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