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松溪走下飛艇的時候,便在這座城市的空氣里嗅到了霧蒙蒙的味道。
飛艇站位于圣約翰堡的北郊,與首都的市區隔著大片的工業區。他坐在聯安委特別調撥的豪華轎車上,駱晴明沉默地開著車。
聯邦從羅松溪手里獲得輪胎技術已經有兩年多的時間了,雖然聯邦軍事后勤委員會已經初步具備了量產輪胎的能力,但產能依舊很小。
成品的輪胎全部用于對軍方車輛的秘密列裝,作為聯邦高密級的戰略管控物資,還遠未到推廣向民用的時候。
所以即使是聯安委用來禮賓的豪華轎車,仍是靠四個巨大的金屬輪子在地上翻滾,一路坐過來的乘坐體驗絕對談不上好,并不習慣坐車的林小曼,需要時不時給自己來上一個激活,振奮一下精神,以抵抗車輛顛簸而帶來的眩暈感。
羅松溪輕輕攥著林小曼的手,體驗著用自然魔法治療暈車的奢侈。悶頭開車的駱晴明令車內的空氣很自然地變得沉悶。聯安委好心讓老同學來接他們,可羅松溪寧愿他們派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人來也好,至少能跟他們寒暄兩句,閑聊兩句,總好過于現在的如此之尬的場面。
從飛艇站接到他們,駱晴明就一言不發地把他們帶到車上,然后一聲不響地開車。羅松溪一開始還試圖打破這沉默的場面,問駱晴明,“難道你不問問我們在史前遺跡里遇到點什么事情嗎?”
羅松溪可以通過后視鏡看到駱晴明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這種眼神在他那一縷歪歪扭扭的流海后面顯得特別討厭。
羅松溪當然知道他這個眼神的意思,“你不知道這些事情我都能在聯安委的簡報上看到嗎?”
可看到了你就不能再問一遍嗎?
算了,羅松溪想著,他讓林小曼輕輕把頭靠在自己肩上。自從與靖海軍的對抗結束之后,林小曼的精神狀態放松了許多,羅松溪以為這是她脫離險境之后的自然反應。他輕輕地撫著林小曼的發尾,目光穿過車窗,打量著這座他第一來的聯邦第一大城市。
窗外是巨大的環圣約翰堡工業區,雖然說聯邦如今的許多產業已經開始向物流更為方便的沿海地區轉移,但環圣約翰堡工業區仍然是聯邦大工業版圖中不可或缺的一塊。
數十萬的產業工人依托這里為生,無數煉鋼廠、紡織廠、造紙廠等等各行各業的廠房鋪滿了整個視野,機械噴吐出的大量元素殘余令這里的氣候總是詭異難測,廢棄的元素礦渣在道路兩邊堆積如山。
圣約翰堡不僅是聯邦的第一大城市,也是這座位面上最大的城市,聯邦發達的工業文明,造就了這座城市的繁榮與富庶,也造就了這座城市的擁擠與混亂。
相比用聯邦幣和元素晶堆砌而成的西星市,在休曼斯大陸上經過兩千多年時間自然發展形成的圣約翰堡,底蘊明顯要深厚許多。
自從上一次黑潮結束,吉爾·岡薩雷斯大帝建立旭日帝國之后,這里就曾是旭日帝國西部地區最重要的城市。
后來岡薩雷斯家族的最后一位皇帝也是在這里退位,約翰·羅伯斯庇爾在這里宣布聯邦共和國成立,第一次東西戰爭結束之后,聯邦的工業革命又從這里起步,這座如今以約翰·羅伯斯庇爾的名字命名的城市,一直是聯邦的政治中心和工業中心。
但作為一座歷史悠久的城市,圣約翰堡自然免不了所有城市在發展道路上的通病。逐漸外擴的城市規模,打補丁式的發展模式,令城市缺少規劃,中心城區基礎設施嚴重老化。而數量越來越多的城市人口,令這座城市交通擁堵、下水道堵塞、污染嚴重……
雖然這里的居民,可以享受到工業化與現代化帶來的一切便利,但亮麗的大都市外衣下,仍然藏著一顆有苦難言的心。
當然,最令人煩惱的,還是交通問題。
風元素驅動的元素車輛昂貴且不具有速度優勢,圣約翰堡的主要交通工具,仍然是馬車。
為服務于龐大的城市人口,圣約翰堡有將近五千輛的公共馬車,此外還有超過一萬輛的出租馬車,以及差不多同等數量的私人馬車。
加上馬匹需要輪流休息,整座圣約翰堡的馬匹數量,至少達到五萬匹。
這么多馬車帶來的首要問題就是嚴重的交通事故。每天萬馬奔騰的場面,導致交通事故的發生頻率非常頻繁,每天都有無數起馬撞馬、馬踩人的事件發生。
在老城區狹窄逼仄的道路上,一旦有一輛馬車翻倒,帶來的就是無窮無盡的交通堵塞。
但其實,與另外一樣東西比起來,交通事故可能也算不上大問題。
那就是馬糞。
一匹馬每天要排出十公斤左右的糞便。超過五萬匹馬,每天就要為圣約翰堡貢獻五百多噸的馬糞,這些糞便,大多數都被馬兒們自由地拉在大街小巷之中。
所以圣約翰堡所有的市政部門里,數量最為龐大的就是環衛部門。每到晚上九點以后,圣約翰堡就不允許馬車再上街,這時候成千上萬的環衛工人就涌上街頭,開始撿拾一天的馬糞。
環衛部門里還有許多低階的魔法師,他們只要求掌握一道魔法,就是召喚水元素形成水流沖洗路面。
即使是這樣,環衛部門撿拾的速度,仍然跟不上馬匹排泄的速度,大量未來得及收拾的馬糞堆在路邊,太陽一曬就迅速變成了不含水分的“干貨”,風再一吹,干貨們紛紛散開,混入到空氣當中……
圣約翰堡一年四季都彌散著一種難言的味道。(注)
所以在這些年里,越來越多的有錢人開始向西星市移居,他們同時帶走了大量的財富。這些財富被投入到西星市的反復翻新、日久彌奢中。
而而留下來的富人,則專注于在環繞圣約翰堡外圍的瓦烏卡河上,建設一個個的富人區。于是整個圣約翰堡,無論是誰上臺執政,面貌始終難有改觀。
車沒有駛去市區的聯安委總部大樓,而是開到了瓦烏卡河畔聯安委的一處聯絡站。這是一處建造得極為精美的小院落,可以遙看到寬闊的瓦烏卡河上的一座座島嶼綠樹如茵。
那些島嶼就是圣約翰堡最頂級富人區,被河水隔絕在世俗的都市之外,卻又是隱隱中操控著這座城市的力量。
進屋后,駱晴明仔細地進行了環境檢查,確認不可能被人監視之后,他掏出一個信封遞給羅松溪和林小曼。
信封的封口上仔細的刷著火漆,火漆上還蓋著魔法印章,羅松溪問駱晴明,“什么東西搞得那么正式?”
“學校的畢業考核任務。”駱晴明簡短地回答道。
“畢業考核?實習還沒結束,又要搞畢業考核?”羅松溪問道,“那述職怎么辦?”
“述職無所謂,優先考核。”駱晴明做了個手勢,示意羅松溪拆開信封。
信封里是一張名單,名單不長,卻足以看得人目眩神迷。
名單上的人,都是有資格住進瓦烏卡河上的圣約翰堡權貴。
名單底下,是索爾科夫斯基的手書:
“聯安委計劃在聯邦內部發起一場整肅腐敗的行動。名單上的人,都是聯安委的懷疑對象,你們的任務,就是通過調查拿到實錘的證據。我們會依據你們在調查行動中的表現,對你們打分,這個分數將決定你們是能夠順利從學校畢業,還是回來繼續被操練個一年半載。”
“任務密級:一級。”
羅松溪剛讀完,一縷火苗自行升起,將名單燒了個一干二凈。
“查貪官啊,”羅松溪拍拍手上的灰,說道,“有難度呀,就我們三個人的草臺班子?”
駱晴明瞥了他一眼,“沒有規定不準找人幫忙,只是你在圣約翰堡還認識什么人?”
圣約翰堡的熟人呀,雖然很少,但好像還是有那么兩個的。
圣約翰堡聯安委總部闊大的主席辦公室里,聯安委主席馬可·何塞先生正在笑呵呵地告訴了女兒伊薇蘭,羅松溪已經從矮人大陸返程回圣約翰堡述職。
他故意挑了一些羅松溪在矮人大陸上驚險的經歷講給伊薇蘭聽,聽得素來以氣場強大著稱的伊薇蘭,心情起伏不定。
伊薇蘭的手里把玩著一把只有五公分長的小刀,這把小刀是全聯邦最珍貴稀有的東西之一。她心里不停地在想著,這把刀,是要還給他呢?還是可以不還給他呢?
(注:在內燃機發明之前,馬糞問題是所有大都市繞不開的痛。圣約翰堡的情形并非虛構,是十九世紀末的倫敦、巴黎、紐約……這些世界上最發達的大都市的真實寫照。1894年,《泰晤士報》曾絕望地預言:“五十年后,倫敦的每條街道,都將被深埋在九英尺深的糞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