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巒疊嶂的皇城里,白發無須的老人依然坐在那張看上去極為舒服的沙發椅上喝著咖啡,臉上依然是那副高深莫測的表情。
只是他對面這次沒有那名看上癡癡呆呆的中年男子,旁邊則多了一位穿著一襲寶藍色連衣裙,青春氣息逼人的美少女。
老者平攤著一只手,手上紅黃藍白四色元素翻涌,交織出一幅彩色的、立體的影像。
“別老纏著我用‘全息元素投影’啊,精神力消耗很大的,半神也架不住這樣消耗的啊……”老者說話略有些中氣不足。
“噢,”美少女應道,但明顯沒有聽進去老者說的話,她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影像里的羅松溪。
“哇,一上來就是爆裂冰錐,太刺激了吧,”她一邊看一邊點評道,“老師,他才黃金階都沒到,你上次丟個貓頭鷹去嚇唬嚇唬他也就算了,這次直接弄個圣域階的過去,不怕直接把他搞死了?”
“第一,那個海盜頭子不是我弄過去的,他被海盜頭子找上門,是他貪那塊風隕鐵的因,結出來的果。我只是稍微引導了一下而已,直接操縱因果,我還沒這么空。”老者反駁道。
“第二,他連個圣域階的莽夫都弄不過,只能說明查爾斯當年看錯了人,死了也就死了,沒什么可惜的。不過我相信他就算實力差點,運氣還不錯。你看,他果然往‘好運氣賭場’去了。放心,這只是第一道題目,沒什么風險,后面還有更厲害的等著他呢。”
老者與少女在皇城里看戲的時候,羅松溪已經連腸子都悔青了。
打了秘密監察的悶棍之后,他自作聰明地去偽造了秘密監察被洛爾兄弟會圍攻至死的現場,原以為這樣秘密監察署就會盯牢洛爾兄弟會,再不會查到自己。
沒想到卡羅群島的海盜,遠比帝國的貓頭鷹還要陰狠,還要可怕,他們簡直就是一群瘋子。
在全帝國被通緝的情況下,大洛爾·勞德魯普非但沒有逃回海上,為了那截風隕鐵,就這樣大喇喇地找上門來,一點退路都不給自己留,也一點退路都不給羅松溪留。
而在大洛爾·勞德魯普剛剛出現的時候,羅松溪是有機會脫身的。
但是他擔心一眾手段使出來,身份馬上就會暴露,畢竟會這些手段的,獨他一家別無分號。
于是就這么一猶豫的功夫,大洛爾的爆炸冰錐刺入他的身體,他已經連逃命的主動也失去了。
是不是遠離西星州的曠野已經太久,學會了聯邦那些大人物們那套事事都要反復計算得失的本事,反而把以往最直接的生存本能給忘記了?
羅松溪明白,剛到吉爾斯都一周多時間,他就面臨一場巨大的危機。
他盡可能地令自己平靜下來,站起身,開始往外走。
他知道以這些海盜的秉性,即使他交出風隕鐵,他們也沒有可能會放過他。
他必須找到解決體內這根冰錐的辦法。
“這根爆炸冰錐,是什么原理?”他問77。
“高階魔法師令一道法術凝而不發,是很常見的手段,他可以用精神力控制這道冰錐的起爆時間,原理跟我們的遙控法陣有些類似。”
“可以利用的漏洞,我想一是這道冰錐持續的時間,大概在兩三個小時之間,不過他應該不會允許你拖時間。二是他可以控制這道冰錐的范圍,應該不會超過五百米。”
羅松溪現在全力發動暗影步,能夠在暗影世界里移動的距離大概在兩三百米左右,離脫離大洛爾的控制距離,還差了些。
“那……”忽然一道靈光從羅松溪的腦海中閃過,“那上次你說的那種精神力干擾裝置,能不能影響他控制這道冰錐?”
轉眼他已經走到了煉金店的門口,推開門,一輛馬車已經等在門外。羅松溪在大洛爾的示意下鉆進馬車車廂。
“哪個方向?”大洛爾問道。
“一直往西,在東七環長楹天街。”羅松溪答道。
東七環,是吉爾斯都最大的商業區。從美輪美奐的大型購物中心,到燈紅酒綠的餐館、酒吧,從上午開始,已經洋溢出喧鬧現代化商業氛圍。這也是吉爾斯都唯一一個周日不打烊的商業區域。
有商業的地方必定就有賭場,有哪家購物中心會不歡迎那些從賭場里贏得盆滿缽滿的幸運兒?與東七環最大、最豪奢的購物中心長楹天街比鄰的,正是這里最有名的賭場——好運氣賭場。
坊間傳言,好運氣賭場的背后控制者,半年前不知何故去了帝國南方,他走后不久,賭場被另外一伙勢力接手,因為公平問題被質疑,而開始門庭冷落。
但差不多一周多之前,原先那名控制者回來,重新掌管了好運氣賭場,并開出了進門就送底注的大手筆酬賓活動,一時間,賭場再次人聲鼎沸。
馬車停在好運氣賭場正面那無數根一米多粗的大理石中的其中一根下面,羅松溪走下馬車,對身后的海盜說,“就是這里。”
大洛爾·勞德魯普看了一眼巍峨的大賭場,疑惑地剜了羅松溪一眼。
羅松溪微微低頭道,“東西給了這座賭場的主人,他叫伊萬。”
大洛爾微一沉吟,道,“帶我去見他,不要驚動其他任何人。”
羅松溪沉默地走進了賭場的大門。
大門內外,仿佛是兩個世界。
門外是吉爾斯都云淡風輕的靜謐之仲夏,而一走進門,便是一股帶著亢奮、緊張、期待、不顧一切等等混雜情緒的喧鬧聲鋪面而來,宛如置身于一個歇斯底里的世界。
唯有羅松溪沉默地領著五名海盜往賭場深處走去,仿佛與周遭的環境格格不入。
賭場內部,冰魔法輔助法陣帶來的清涼被清風術從無數條管道緩緩送出,令這里在炎夏中仍保持著最宜人的溫度。但汗水仍然從羅松溪的鼻尖和額角不斷沁出。
他的左手邊是一張輪盤賭的賭桌,一名滿臉倦容的眼鏡男大口大口地抽著煙,他看上去已經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手上是厚厚一沓記錄紙,不僅每一局都認真記錄下開出的點數,甚至統計了幾十局開出的點數在輪盤上位置分布、單雙、紅黑、大小、奇偶出現的比例。明顯是一個自以為能摸清賭局規律的計算派。
羅松溪走過的時候,他終于出手了,押了重注在1到12區間,又在紅色、偶數上投下注,最后又投了一連串單個的小數字。
他是一個平靜的賭客,輪盤轉動之時,只是一聲不響捏緊了拳頭,并伸長的脖頸,他的平靜帶動了同桌的賭客,大家都不聲不響,一齊伸長了脖頸,仿佛許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著。
羅松溪的目光掃向了轉動的輪盤,輪盤邊上有一個小小的立柱,立柱以肉眼無法看見的頻率高速振動著,形成一個籠罩著整臺賭桌的高頻聲場,這就是精神力干擾儀。
羅松溪不敢分出一縷精神力去試探這個干擾儀的強度,他怕一有動作,身后的大洛爾就會有所察覺,他只能在心里跟77做著無聲的交流。
“這樣的干擾儀,能不能屏蔽掉大洛爾的精神力?”
“無法計算。”77回答道。
輪盤終于結束轉動,小球落在“0”的凹槽里,通殺。
眼鏡男縮回脖頸,默默地在紙上記下一個“0”。
賭桌上無法計算,只有運氣。
或許是這一個通殺令羅松溪改變了目標,他繼續朝前走去。
這里已經賭場大廳的核心區域。
一臺臺更大的賭桌鋪滿了整個視野,被水晶元素燈照得一片金光燦爛。在這里,沒有白天和黑夜的分別。
兩枚絳紅的籌碼輕飄飄地落在賭桌綠顏色的絨布桌面上,2個第納爾,只是這張大廳里最普通的百家樂賭桌的最低投注額,卻可以在吉爾斯都買到20份鹽焗雞飯、50個面包或者100個蛋撻,如今它卻在賭桌上壘滿的黑色10第納爾籌碼和灰色20第納爾籌碼堆里,顯得毫不起眼。
荷官揚起雙手,在賭桌上方輕撫,示意賭客買定離手,一個花白頭發、面孔黝黑的中年人猶豫了一下,將一摞灰色籌碼惡狠狠地碼在了莊位上面。
百家樂是一千多年前大文豪卡斯特·林發明的賭法。雖然不知道大文豪當年為什么會去研究賭博,但規則簡單、氣氛簡單的百家樂,已經成為人類大陸的賭場里最最常見的賭法。
這張賭桌正是當下大廳里最火爆的桌子之一,之前荷官已經連開了十多把長閑,贏的人贏得狠,輸的人輸得兇,進入狀態的賭客們每輪都會發出響亮的歡呼或怒罵,火爆的氣氛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加入,賭桌已經被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后排的人要押注只能艱難地伸一只手進來。
中年女荷官從牌匣里抹出四張牌,兩張放在閑位,兩張放在莊位,然后將閑位的牌擲給一名衣襟敞開著的大塊頭——他這局押閑家押的賭注最大,便由他開閑家的牌——他卷起牌角看到牌點,然后重重地將牌甩在桌上,嘴里輕吁一聲,8點,這已經是極大的點數了,莊家只有開出9點才能贏。
荷官把莊家的牌推到花白頭發面前。
這張賭桌的后面便是賭場巨大的演出臺,舞臺之上,穿著比基尼、身材高挑的美女正在賣力地跳著鋼管舞,但是在此一刻,已經無人關注這些女郎,哪怕是原本欣賞艷舞的客人也轉過頭來看這一桌的結果。
舞臺上轟鳴的音樂甚至已經被賭客的齊聲吶喊所蓋住,無數張嗓門拉開,指向花白頭發手里準備揭開的牌面:“9點——9點——9點——”有人青筋綻現,有人面色潮紅,一名男子手上的煙頭已經燒到手指卻渾然不覺,一名女士肩上吊帶幾近滑落至手肘卻無人注目,所有的目光都在那沒有揭開的牌面上。
唯有羅松溪的目光,落在牌桌上一根立柱上。百家樂的賭桌要比輪盤賭的賭桌大上不少,這根干擾器也要粗上不少。但羅松溪依然沒有辦法確定這臺干擾器是不是能保他一命。
可他已經快要走到大廳的盡頭,留給他的,已經沒有挑選,只有攤牌。
花白頭發的牌終于攤開了,第一張是方片K,第二張是梅花9。
9點,真的是9點。在一連開了十三局閑之后,終于開出了一局莊家贏。
花白頭發的手掌重重地擊在賭臺之上,然后拼命地拉松領帶。抽煙男狠狠掐滅了燒到手指的煙頭,他押了閑是輸家;吊帶女尖叫歡呼,她押了莊是贏家,然后才察覺走光趕忙拉上了吊帶。大塊頭則憤憤站起身來,嘴里拋出一長串問候荷官母親的句子
。賭桌邊的氣氛在這一剎那,再一次被徹底點燃了。
在這一剎那,連一直古井無波的海盜頭子大洛爾·勞德魯普,也禁不住被這樣氣氛所感染,偏過頭去,看向那一桌的攤牌結果。
可當他再回過頭的時候,羅松溪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