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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慕林努力維持著一張鎮定的臉,接受了宋氏的考較。
還好,這輩子她記性不錯。再加上近個把月來為了修老宅的事,還有照顧謝老太太,以及練習女紅紡織,她一直忙個不停,沒有多少閑功夫跑來找宋氏借書,所以手里的書還是最初借的那兩本。她翻來覆去看了幾回,對里面的內容還是挺熟悉的,不至于過目即忘。
因此,謝慕林順利答上了宋氏關于北平城建城歷史、北平地區節日風俗、飲食習慣、婚喪禮儀等眾多提問,只在一些具體的數字和人名上,稍稍犯了點難。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那書上記北平城和王城的大小面積,用的數量單位是“步”,數字又是一大長串,她怎么可能記得清楚?她之前根本不知道看個閑書還要考試,當然也不會用心去記了。
至于人名,兩輩子都有名氣的人,她自然記得;名字好聽別致的人,她也記得;唯有那些用了生僻字為姓名的人,她是真沒辦法,連讀都不會讀,又怎么可能記得住?
還好宋氏對于她沒能樣樣對答如流一事,并沒有多惱怒,只是提醒她:“看書多用心些。若是不留意細節,你又如何能對比湖陰縣或金陵城的大小,從此推斷出,北平城到底有多大呢?”
不,就算我不去背那些數字,不拿金陵城與湖陰縣做比對,我也知道北平城有多大,我還逛過故宮呢,不止一回。
謝慕林對宋氏露出了一個干巴巴的微笑,沒敢把心里話說出來。
宋氏沒有揪著這件事不放,又道:“若是有不認得的字,可以拿去問你哥哥們,或是直接來問我。讀書還是不要一知半解的好。我看你別的都記得仔細,獨獨在一些細處不甚用心。城池大小倒罷了,人名都記不牢,你將來倘若去了北平城,遇上哪位前賢的后人,又如何能立刻記起他家的前事?萬一不小心犯了忌諱,豈不是大不妙?”
宋氏從那本書里挑了一位比較有名的朱允炯時期燕王府屬官做例子。這位屬官非常有名,在史書上也是赫赫賢臣,但他為了公事,把一個犯了小錯的手下給殺雞儆猴了,為此還受到了朱允炯的嘉獎。死者的家眷自然只能忍下這口氣,扶棺回鄉去了。這被書的作者視作朱允炯作為燕王時賞罰分明、公正嚴明的例子,大書特書了一番。
然而,作者不知道的是,再過了兩任燕王后,那位賢臣的家族已在北平落地生根,成為當地顯赫世家之一,卻因為子孫平庸而漸有衰敗之樣。而當年的死者,卻有出色的子孫后代,再度搏得了時任燕王的青睞,東山再起了。此人反過來報復了那位賢臣的家族,害得他家死了一個最出色的晚輩。從此以后,兩家人相互明爭暗斗,就沒有停過。
雖然換了幾任燕王后,兩家都消停了許多,但仍舊是王不見王的狀態。倘若有哪位去北平赴任的外官設宴請客,卻把這兩家的人同時請上門,那是大大犯忌的事,等于是同時得罪了兩家。知情人一般慣常的做法,是設兩到三天的宴,將這兩家人安排在不同的時間里上門,甚至于,只請其中一家,對另一家視若無睹,不過這又有可能把后者給得罪得狠了。
謝慕林恍然大悟,她還真沒想到,那書里隨便一個名字,還能有這么多的典故。看來北平城那攤水,也挺深的哪……
不知道便宜老爹謝璞,會不會不小心犯這樣的錯誤?
宋氏微笑著說:“不妨事,我已經去信提醒過他。他身邊的幕客莫燕客,便是北平老姓人家出身,深知北平城內大小事。這些人情往來的細則,莫燕客自會為他打點好的。”
謝慕林聞言便放下心來。
她本來還想把那兩本書還給宋氏,好另借幾本回去看的,如今倒有些猶豫了。她是不是該繼續把這兩本書多看幾次,記清楚上面寫的各種細節比較好?
宋氏不以為意地接過了兩本書,又把桌面上早已準備好的兩本新書推到她面前:“無妨的,你繼續看這兩本,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再來問我。以后你每次回來上學,在家吃過午飯后,便來我這里說話,我跟你說說北平城里的人事物。以后,等你去了北平,若遇上對應的人,再把典故說給你娘聽,讓她多留意。”
這么好?那宋氏為什么不直接把事情告訴文氏算了?
謝慕林心里有些疑惑,但還是迅速答應下來,又乖巧地向宋氏道了謝。
宋氏擺了擺手,又頓了一頓:“還有你的女紅……”
謝慕林的心頓時一虛,腰背好象都直不起來了:“我從前沒學過織布,學里的長輩又說這個頂重要的,所以近來有些荒廢了針線功夫……”
宋氏微微一笑:“你不用害怕。閨學里教導族里的女孩兒紡織之技,是因為她們生于江南,長在江南,日后嫁人,也是在江南,能精通紡織技藝,便能叫人高看幾眼,若是再擅長刺繡,就是頂頂好的姑娘了。可你姐妹幾個與族里的女孩兒又有不同,將來遇見的人,生活的地方,也會不一樣。你可以學習紡紗織布,卻不必太過專注了。若能在刺繡上下些功夫,對你將來可能更有好處。”
她再提點了謝慕林一句:“北平那邊的女眷,雖與南邊習俗喜好大不相同,卻十分向往金陵風物,也講究閨閣女孩兒繡得一手好花,還得是清雅不俗,與旁人不同的那一種。”
然而高門大戶、高官世宦人家的千金淑女,繡花女紅上頭的功夫,當然不能與一般富貴人家的女孩子相同。人家稀罕的不是誰家姑娘繡的花多、真,也不喜歡繁復華麗、色彩鮮艷的配色,而是追求一種更有品味的氣質,更偏愛梅蘭菊竹、山水田園,而嫌牡丹月季太俗了,蝴蝶百鳥又略輕浮。
宋氏指著自己木炕角落里的四連小屏風道:“這四扇玻璃炕屏,里頭的繡品便是我年輕時候親手繡的,梅蘭菊竹,你覺得如何?”
謝慕林仔細看去,只覺得這四幅繡品線條纖細,畫面簡潔,配色清雅,確實有一種文人畫的感覺,與常見的閨閣繡品大有不同。
宋氏笑道:“我一年也就繡上一兩幅給人瞧罷了,除此之外,也就是家父家母生辰時,親手給他們做上一套衣裳,作為孝敬,平日里從來不與人交換針線為禮。可即使如此,無論是在北平城,還是金陵城,都從來沒有人說過,我的女紅不好。”
說完之后,宋氏便沖著謝慕林微微一笑。
謝慕林瞬間心領神會。這是便宜奶奶在向她面授機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