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文治雖然是捕快,但從沒殺過人。
此時,看著面前一臉兇相,面目猙獰的壯漢,他不免有些色厲內荏。
這漢子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和不解,但他雖生的人高馬大,卻不負武功,方才他又沒有警惕和察覺,而樂文治則是含怒一刀,所以已然是要了他的命。
他大抵是還想說些什么,但嘴里只汩汩冒出血來,緊抓著刀身的手也松了,一下就朝地上倒去。
樂文治后退幾步,握刀的手一松,眼前這漢子便倒在了地上,身下暈開大片的血跡。
他愣了愣,繼而連忙四顧,幸得巷子所處偏僻,如今時辰四下也無行人,倒沒人瞧見。
樂文治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小心上前,緩緩將刀拔出來。
他倉促地在尸體衣衫上擦了擦刀,然后快步進了巷中,繞了個路才回家。
樂文治出身清貧,讀過書,但沒考過學,后來托遠方親戚才得了個衙門里的差事,如此還花費了不少銀錢,后來父母病故,這日子過得便更為艱辛。
最主要的,是他并非孑然一身。
不大的小院里,有一良家打扮的婦人在淘米。
此時聽見門響,看見相公歸來,臉上便露出笑容,可不等她說什么,樂文治便徑直去了房里。
樂氏一見他神情中帶著驚慌,便連忙擦了擦手,跟了過來。
“你怎么了?”
“無事。”樂文治沒看她,著急將房門關上。
半個時辰后,院門被人敲響。
本就有些不安的樂氏嚇了一跳,下意識想到了方才樂文治擦刀潑出去的那盆血水。
樂文治心中的忐忑本已隨著擦刀而平復,但此時,聽見敲門聲,這顆心不免又提了起來。
樂氏想起身,被他抬手止住,他朝外喊道:“誰?”
“樂捕快啊,你快出來看看吧,死人啦!”院門外有人喊道。
屋里,樂氏小聲道:“是街坊里的王婆子。”
樂文治點點頭,提了刀出去。
“你小心。”樂氏說了聲。
樂文治沒理她。
樂氏嘆了口氣,低頭撫了撫自己的小腹。
……
門外除了王婆子,還有幾個街坊里的老人,臉上都帶著急色。
樂文治開門后,面不改色地問道:“誰死了?”
“嗐,潑皮胡六啊。”王婆子嘴快。
旁邊,一個老頭咳了聲,道:“是對街胡老頭的孫子。”
樂文治皺了皺眉,他平日里沒少幫鄰里街坊做些雜事,但對街那邊,他還真沒怎么注意過,所以有誰住在那,他是認不全的。
此時聽了這老頭的話,他忍不住猜想,難不成先前是自己誤會了,那胡六并非是尾隨自己,而是要回家?
可是,對方為何朝自己露出那般兇狠的眼神?
樂文治想了想,便隨眾人朝前走去,去的地方,當然是自己先前殺胡六的巷子口。
已經有巡街的衙役在了,還有不少圍觀的人,其中有個佝僂的老頭神情悲戚,正跟眾人說著什么,想來便是胡六的爺爺胡老頭了。
樂文治走近,跟幾個衙役打過幾聲招呼,便豎起耳朵聽那胡老頭說什么。
“我這孫兒啊,平時不著家,今天剛說了要回來,我還買了他最愛吃的臘肉哩。”
“六子老實啊,到底是哪個該死的,竟會害他的性命啊。”
“官爺,你們一定要抓住兇手啊!”
“老丈,您也別太傷心了…”
胡老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四下鄰里便在勸,沒多大會兒,這老頭便悲傷過度,暈過去了。
樂文治心里隱隱有些不是滋味,但瞧見遠遠的有幾個衙役帶著仵作來了,心里便只剩下了慌張。
他就是衙門的人,自然知道這些仵作的眼力,自己殺人匆忙,根本沒來得及處理現場,只要仵作瞧上幾眼,就能看出兇器是公門佩刀。
屆時,只要一查所能持刀者,在胡六死亡時間內的行蹤,自然就會懷疑到自己頭上。
不過,樂文治慌歸慌,心里還是在安慰自己,沒人看見自己殺人,咬死不承認便是。
還得回去擦刀,用皂角水多沖沖。
樂文治喉間咽了咽,下意識緊握著手里的刀,悄悄退出了人群。
先前喊他來的王婆子等人,都在看勘察現場的衙役和仵作,光顧著說話了,全然沒注意到他。
不過,有人注意到他了。
樂文治在拐過巷角,快要到家門口的時候,被人攔住了。
一個體格壯碩的漢子,抱臂站在前頭,臉上橫肉里帶著冷笑,正是錦衣校尉田猛。
樂文治下意識按刀,眼神朝左右瞄了瞄,他在想退路,不遠的巷子里此時就有衙門的人在。
“你是何人,為何攔路?”他先開口。
“人是你殺的。”不是在問,而是在說認定的事實。
樂文治心神一跳,面上不動分毫,“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你知道。”田猛笑了笑,瞥了他按刀的手一眼,“你在老街瞧見了胡六等人,然后在面攤跟胡六照面,回家的路上,見他跟在后頭,以為被他跟蹤,就一刀結果了他,是也不是?”
樂文治腳下退了退,心中駭然,他沒想到,自己傍晚行蹤竟會被對方察覺,不用想也知道,真正跟蹤自己的,是眼前這人!
“你到底是誰?”他語氣微顫。
“你在查安清和?”田猛反問。
樂文治心底一沉,下意識想到的,是自己所作所為已然落在安清和眼里,而眼前之人,便是對方派來滅口的。
想到這,他不由心生絕望,果然,自己這點道行,怎么敢跟一府總捕頭想比?
田猛淡淡道:“那胡六,是淵行幫李二的手下,想必你是聽說過的,就在不久前,李二被晏紅染執行家法殺了,因為他是府衙六扇門安插的臥底。”
李二是臥底一事,樂文治還未聽說,不過他此時也明白了,胡六之所以對自己有敵意,便是因為自己捕快的身份,因為此罷了。
他心下嘆了口氣,有些后悔,倒不是因為殺人而后悔,而是后悔自己事前沒有調查清楚,以致自己現在留下了把柄。
是的,是給對面之人留下了把柄,他隱隱猜到,對方可能不是安清和的人。
而在不知不覺間,當也殺了第一個人之后,便也不覺得人命算得了什么了,更何況,他一直就瞧不上胡六這等潑皮不良。
不過是幾個渣滓而已,死也就死了,就是給自己留下了麻煩。
這才是樂文治后悔的。
田猛看懂了樂文治眼神的變化,心下也是一驚,沒想到這小子頗是無情,算得上是個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