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潮1980  第一千四百九十八章 挨宰

類別: 都市 | 都市生活 | 國潮1980 | 鑲黃旗   作者:鑲黃旗  書名:國潮1980  更新時間:2025-03-11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這是人們通常都會產生感受。

所謂在此山就是利益直接相關者,常常為眼前東西所左右。

總有一縷利益的橄欖枝在你眼前搖晃,遮蔽你的視野,使你看不到整個廬山,所以看不清真面目就是必然的了。

1988年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幾乎都是這樣。

比如日本的關東鐵源協會因為了解共和國有多么需要鐵礦石,因此惡意腐蝕來購買廢鋼原料的干部。

陰謀詭計被識破后,這些狗日的不說道歉,居然仍舊持意漲價,敲詐勒索,真是把無恥當成榮耀。

卻不知他們為自己日后埋了怎樣的雷?

更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直接促成寧衛民代表的華夏資本開始涉足日本的廢品回收業務的意愿,并助其獲得了華夏官方的特需,獲批成立了專門的進出口貿易公司。

真要過上幾年,等到寧衛民做大,恐怕他們就是想再賣給共和國廢鋼,也沒機會了。

再比如天壇的新園長龔明程癡心妄想要操控寧衛民,最后卻弄巧成拙,反而逼走了寧衛民。

不但沒實現它的最初目的,反而不得不接受寧衛民的離開,以及和皮爾卡頓公司分割財產。

真可謂偷雞不成蝕把米。

還有東花市街道的牛主任,見利忘義。

他也不管寧衛民和天壇公園的關系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只考慮街道廠的效益,欣然接受給天壇公園供應料器。

反而卻恰恰忘了“葡萄常”的關鍵秘方掌握在寧衛民的手里,常玉齡常師傅只把這個秘密留給了寧衛民,讓寧衛民始終保持著對核心技術的擁有。

說白了,要沒有寧衛民供應的關鍵性原料,料器廠就制作不出那宛如帶著霜的葡萄,也就沒辦法自稱是“葡萄常”的料器了。

更糟糕的是,因為國內原材料供給嚴重不足,而且物價還因為“倒批文”的情況越來越惡劣,一個勁地往上漲,東花市街道的料器廠的生產也深受其影響。

由于庫存里的料棍兒越用越少,原材料卻遲遲未能找到,這個原本效益可觀的廠子,已經有了即將被迫停產的隱患。

而且這么一來,別說廠子沒辦法生產出供應天壇公園的商品了,就是完成寧衛民需要的東西也做不到,那按照當初簽訂的合同,是要賠違約金的。

這可真是社會現實教誨你做人啊。

豈不成了兩頭挨打了嘛,又何苦來的呢?

束手無策,又發現了嚴重危機的料器廠廠長趕緊把這種壓力反饋到街道。

而眼瞅著自己手里的一個聚寶盆就要變成一個大累贅,那街道牛主任還能不急眼嗎?

可他想來想去,好像自己也無能為力,還是得求寧衛民想想辦法。

牛主任便和料器廠的廠長一起通過一直負責給廠里送原料,送貨的羅廣亮給寧衛民帶話,主動提出想要請寧衛民吃飯,說要解釋一下彼此的誤會。

羅廣亮確實把牛主任的話給寧衛民帶到了。

可寧衛民哪兒有這么好糊弄?

又怎會不知牛主任的心思?

也正因為有心想給這位大主任一個教訓,寧衛民便毫不理會,只說了聲“知道了”,就干脆把牛主任給晾了起來。

這下子不用說,牛主任算是徹底傻眼了。

搖搖他的胖臉,腦子里除了“壞了”和“后悔”這兩個詞兒,再想不出第三個詞匯來。

料器廠的廠長也長嘆一口氣,宛如看到了世界末日。

但他也不好發牢騷,更不可能把責任怪在自己的上級領導身上。

沒辦法,眼瞅著庫存告急,連燒料的基本原料都快耗盡,也就只能舍下面子,再去求羅廣亮了。

廠長以工人的生計為由,說全廠現在有小二百號工人呢,不能停工沒有活干,否則這廠子就全完了。

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所以還希望寧衛民能給他和街道主任一個機會,讓他們當面表達歉意。

羅廣亮知道這算是一種道德綁架,但也知道廠長屬于替罪羊的角色,是替牛主任背了鍋,錯不在他。

聽了廠長如同懺悔一樣的陳述,便動了惻隱之心,又一次給寧衛民遞了話,甚至還幫廠長說了不少好話。

于是乎,寧衛民也就懶得和他們計較,抽個時間和街道牛主任與廠長見了面,給他們免費講述了一堂關于做人要講交情,與商業道德該如何表現的精采課程。

此時的牛主任哪兒還有什么意氣風發

他和廠長在寧衛民的面前,幾乎臊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不過寧衛民其實也是個心軟的人,雖然牛主任和廠長是如此丟人現眼,被他當面擠兌得恨不得一頭撞死,但他們這罪并不白受。

說歸說,罵歸罵,等到心里痛快了,沖著二百個無辜受累的工人,沖著二百個需要掙錢吃飯的家庭,寧衛民也真幫助他們解決問題。

不但恢復了關鍵材料的供給,甚至還答應幫他們去找料器的原料,算是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了

最終寧衛民和廠子重新簽訂了供貨合同,約定他們今后不許給任何人提供貨物,一切料器只由寧衛民的人負責經銷。

這也就是說,今后廠里的貨全都控制在寧為民的手里,廠子連一丁點的自主權都沒了。

可這就又牽扯到一個新的問題了,鑒于當下國內原材料市場的特殊亂象,寧衛民好像也得當一回冤大頭,挨上一刀了。

還不獨只是東花市料器廠這一個事兒,給姜餅人做玩具代工的煤市街街道工藝品廠,京城證章廠,還有給壇宮飯莊做仿古瓷的京城工藝品廠,也都在生產資料上需要寧衛民的支持。

這么一來,他要多花的冤枉錢可就多了。

這樣的虧,還是他從商以來從沒有吃過的,

其背后透露出的實際問題,就是不能再模棱兩可,我們必須要闖價格關了!

所以這個巨大的題目具有更大迷惑性,幾乎讓全國的人都快要看不懂了,這個時候是沒有幾個能看破廬山真面目的聰明人的。

要說真有例外,恐怕也就是寧衛民這個特殊的,開了穿越外掛的人了。

所以他特別看得開,一點都不生氣,更不惱火。

他更在意的是,很快即將發生什么。

“寧經理,請過目。看看這批文還有沒有什么問題?”

伴著這聲詢問,年京把幾張總額為八十九萬余元的物資批文和調撥單,擺在了寧衛民的面前。

寧衛民仔細甄別了一下這些批文的內容,沒錯,都是他需要的物資,拿著單句就能去廠家提貨,于是很痛快的開了一張支票也推給了年京。

隨即寧衛民告別了把他送到電梯處的年京和江惠,下樓坐上羅廣亮駕駛的桑塔納汽車,又去忙乎別的事情去了。

等到寧衛民一走,年京馬上原形畢露。

大賺了一票的他激動的抱起了江惠,像初戀的時候一樣轉了一個圈兒,“老婆,大功告成!”

“哎呀,你快把我放下,頭都讓人你轉暈了。”江惠嗔怪地拍著他,直到年京把自己放下,還有點怪罪他。

“多大的人了。還沒個正形。”

跟著江惠就回了屋,去看看自己那在床上沉睡的女兒。

好在孩子覺沉,剛才外面大人的談話沒有影響到孩子的午睡。

這是她和年京的孩子,去年女兒出生的時候,正好趕上寧衛民結婚。

所以當時江家忙和得不行,他們無論是誰也沒去參加寧衛民的婚禮,那驚人的排場自然也就沒見著。

不過也正因為這個,江惠反而覺得頗為對不起寧衛民。

別的不說,他們所謂的賀禮當初就只留在口頭上了。

然而這次寧衛民來家里談事,不但給孩子帶來了好多的東西,還給額外送了一份一千塊的大紅包,說“女兒就是千金,討個吉利”,江惠不要都不行。

而且關鍵是,江惠今天才知道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哥哥有多黑心。

作為這單生意的介紹人,她在剛才又不好公然唱反調,只能看著寧衛民挨了一刀狠的,此時難免心里有點過意不去。

“你們也太過分了。你們又不管貨,就賣人家幾張紙,你們就賺人家一倍半啊。這錢掙得也太沒良心了!”

年京卻滿不在乎,“你這叫什么話啊。我們也沒逼著他買啊。要知道,現在可是賣方市場,尤其是國家統配的原材料,哪兒都缺貨。誰有本事搞到批件,那就是挖到一座金山,這就是社會主義的優越性啊。”

“挖金礦?我覺得你們這就是挖社會主義墻角。原材料的價格最后比成品價格高。我都沒聽說過。再說了,人家當初蓋大廈的時候,也照顧過你們生意,你們從人家手里賺過不少錢了,大家都不是陌生人。總該多少念點交情啊。用得著這么黑嘛。做人總得講點義氣吧,你們好意思的嘛。”

別說,這話倒是有點觸動年京。

“你要這么說吧,我也覺得有點不合適。可問題是我一沒偷,二沒搶,三沒觸犯國家的法律啊。這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事兒。而且話又說回來了,現在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物資的價格就沒有這么高過,這些批文給誰都能把誰給樂瘋了。商機商機,這就是商機。我們是要不大撈一票,那也太對不起自己了。而且相應的,我們拿到批文的代價也會水漲船高啊,我們沒有你想象的那么高利潤,我們還得給別人呢,這些批文,最多就掙一倍。何況現在外面騙子那么多,我們這些批文至少是真的啊。真要賣給別人不定還得傳多少手呢,直接給了他,起碼保真,而且也比從別人拿買更劃算啊。這就是行市,總不能我們還按過去的利潤給他吧,那叫傻……”

“甭自個兒騙自個兒了,我還不知道你們,一個個眼里就盯著錢了。自打你開了公司,跟著我哥開始做生意。我就覺著你身上的人味兒越來越少了。你自己想想,這個月你才跟家待了多少時間?你陪女兒有幾次?你知道你這叫什么嘛?財迷心竅。你再上街打聽打聽去,誰提起你們這些人來,不恨得咬牙切齒的呀……”

“要恨也恨不到我的頭上。他們是自己沒本事,搞不來批件,那才眼紅。他們要有這能耐,我敢說照樣干的比誰都歡實。”

年京被數落得有點抹不開面子,忍不住發起了牢騷,“再說了,我一個大老爺們,不出去掙錢,天天在家就守著老婆孩子啊。那有什么出息!我不掙錢?我不掙錢,拿什么養活你和孩子,拿什么還你們信用社的利息?你那金首飾和衣服,孩子的進口玩具,都哪兒來的呀!嫌我錢臟你別用啊。何況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現在利率多高啊。我們得還百分之十幾的年利率,我不多掙點錢,到時候難受的可就是你了。你到底跟誰是一頭的啊,胳膊肘往外拐,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啊。還怪我,你少給我講這些大道理……”

夫妻倆越說越不對路,江惠給氣得說不出話來,倆人不歡而散。

而與之相反的,倒是年京在大舅哥江浩那里獲得了絕對的肯定和充分的贊許。

“太好了太好了,這一筆生意,咱們賺了將近五十萬啊。這下又有本錢可以干更大的生意了。我就說嘛,機會難得,這個時候不狠狠敲他的一筆,咱們都對不起自己。這就叫風水輪流轉啊。該著咱們發財。”

“哈哈,你說的太對了,他連侃價都只是意思意思。我看他也是實在沒轍了,才找咱們的。他沒有更好的選擇。”

跟著年京猶豫了一下,忍不住跟這個大舅哥又訴起委屈來,“不過,江惠好像不大高興啊。還損了我半天呢。說咱們這么干,掙得是虧心錢,好像咱們干了什么十惡不赦的壞事。要是她跟爸媽告我的狀……”

“你放心,甭往心里去,爸媽要有什么意見,我會替你解釋的。哎,其實還別說你了。我現在都有點看江惠發愁。我這個妹妹啊,自打生了孩子就越來越婆婆媽媽了,提前進入更年期了,現在已經成了個不知世事的家庭婦女了。大概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別,女人注定圍著孩子轉悠。要干事業,還得咱們男人……”

而與之相反的是,此時寧衛民卻正在試圖跟義憤填膺的羅廣亮需要辯證的看待問題,解釋這筆“冤枉錢”他為什么覺得花得“不冤枉”。

“……三哥,你也別這么生氣。其實換個角度想想,不算個事兒。你別看現在的老百姓都在說,寧可不漲工資,也不愿意讓物價上漲。可見今年這物價已經有點天怒人怨了。可我們也得問一句,對比過去,頭幾年所謂物價確實低,冰棍兩分錢一根,但是低是低,我們又能買到什么呢?”

“你別看我現在花的錢好像多了點,讓別人從我身上撈了一大票。可重要的是我用最短的時間,最靠譜的安撫,解決了目前的實際問題,我確實需要啊。誰能說后面這些物資就不會再漲價了呢?我越早買到,就越少虧錢。”

“你要知道,現在啊,是我們國家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這種過渡不可能整齊劃一,更不可能一步到位。所以才會出現混亂,像什么分配不公,腦體倒掛,通貨膨脹,物資緊缺,都是因此而造成的。而且每次社會發生重大的變革,總會有人犧牲,付出代價。憑什么這個人不能是你,不能是我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最后究竟是誰是倒霉的人,現在還說不準呢。因為這是個擊鼓傳花的游戲啊。就像個大賭場一樣不,不怕你贏,就怕你不玩。對現在的掙錢的人,除非他們收手不玩了,落袋為安了那才是贏了。可你覺得他們吃著甜頭,能停手嗎?如果他們繼續玩啊,說不準哪天就會踩坑。那到時候也許就爬不上來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沾鞋的……”

至于羅廣亮雖然平日不怎么說話,可居然也頗有總結的天份。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就是,先胖不是胖,后胖壓倒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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