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潮1980  第一千五百零八章 救星

類別: 都市 | 都市生活 | 國潮1980 | 鑲黃旗   作者:鑲黃旗  書名:國潮1980  更新時間:2025-03-19
 
九月仿佛是個燒著旺火的大蒸籠。

深陷其中的年京無時無刻不感受著這種火上蒸烤的痛苦,盡管他已經想盡辦法到處去出售他的錄像機了。

但成果寥寥無幾,希望幾近于無。

哪怕他已經盡量調低零售價了,可銷售記錄也只增長到九臺。

敢情現在市面上的資金特別短缺,無論是買主兒,還是賣主兒,幾乎所有人把錢花得都差不多了。

交易日漸清冷,根本就沒有人接貨。

可以說,大多數經商的人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里,幾乎每個人在慘淡經營,苦苦維持。

還不光是年京在這個局里,他生意場上的那些朋友,幾乎人人手頭兒都砸了一批貨。

現在那些人也都在像他一樣,如同無頭蒼蠅一樣拼命的找買主,天花亂墜的急著把“便宜”送給旁人,巴不得認輸出局。

好些人還問年京要不要他們的貨呢,有問他價格要貨的,也是拿不出現錢,惦記空手套白狼的。

所以當看清自己的處境后,眼看著自己近年來所有的盈利,都將被疲軟所吞噬。

此時的年京后悔莫及的責怪自己。

一切都讓江惠說中了!自己是太貪了!

假如當初要聽了她的話,起碼賣出一部分貨去,我也不至于摔得這么慘。

但他能承認這一點嗎?

不能!

承認一個女人比自己活得明白,尤其這個女人還是自己的老婆。

那會讓他的自尊心受不了的。

尤其現在他的身體還出了問題,男人的雄風不再,他就更不可能把這些事告訴江惠,難道他需要她的寬慰嗎?

難道他需要她的憐憫嗎?

難道他需要她的幫助嗎?

說心里話,他最怕的其實不是公司倒閉,反正那也不是他的錢,都賠光了他頂多是失去經理的寶座。

他只怕他們夫妻間的關系又回到過去,他怕自己后半輩子得繼續聽命于自己老婆,只能操持家務瑣事,萬事都得請示江惠。

現在的一切那可是他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他不想再成為江家的保母,老婆的奴仆。

他寧可把一切都藏在肚子里,死死瞞住這件事。

客觀的說,年京不是那種擅長擺脫心里苦悶的人,許多事情他都看不開。

無論是經濟上的疲軟,還是生理上的疲軟,都像跗骨之蛆一樣的往死里折磨他的精神。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望著月歷牌上的日期,倒計時算著該發工資的日子,一天天的加重自己的愁緒。

而且很可能,在最終的關口,他會因為承受不了這種精神壓力而向現實妥協,把一切都向自己的老婆坦白,求江惠再給他弄點周轉資金來,或者是幫助聯系一下寧衛民,看看能不能推銷出去一部分貨。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天無絕人之路。

人生的過程就是這樣的,最難的時候往往峰回路轉,否極泰來。

九月中旬,一通來自江浩的電話,年京的生意又有了起死回生,擺脫困境的希望。

敢情江浩過去在大院有個要好的發小,這個發小家里的籍貫是成都,高中的時候就跟著父母調任回了老家。

現在這小子已經混成了當地商業部門的一個不大不小的頭頭了。

也是巧了,今年成都新建了一個大型商場,是當地二輕局和一個港資公司合辦的。

現在已經基本裝修完畢,打算國慶節就要開門對外營業了。

要知道,這個年代的成都因為地理位置的限制,和外部聯系實在有限的很,基礎物資能保證,但現代化的時髦商品不多。

正好這個商場就由江浩這個發小來負責。

正好商場缺少的貨物里,主要的項目就是進口的彩電和錄像機。

更巧的是,這個人選擇進貨的方向不是南方,而是京城。

結果江浩很快就得著這個消息,他一下就和這個發小恢復了舊日的交情。

倆人一拍即合,對方馬上就派人過來了。

所以呀,這件事簡直就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一下子就把江浩和年京都給救了。

要不都說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兒呢,他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為“救星”接風洗塵的飯局擺在“聚德全”。

這是這個年代京城人待客的通常做法,“不到長城非好漢,不吃烤鴨真遺憾”嘛。

連老外都是如此,不管哪兒的人來了京城,還不得吃頓烤鴨啊。

江浩的發小本人沒過來,他派過來的是一個叫做李國忠的采購科長。

此人大概四十左右的年紀,個頭不高,腰圍卻極邗,一看就是酒宴上的常客。

而他大概是為了讓自己的普通話說的標準些,也怕別人笑話,語速很慢,人看著胖乎乎的也厚道。

如果光看外表,江浩和年京都以為是他們嘴里的一盤菜。

不過真談起事兒來,他們可就不這么想了。

老話說得好,確實是好事多磨。

“老李,我們的貨物你也看見了吧。這都是原裝的進口貨。大概您也有所耳聞,最近京城商業口兒動靜鬧得有點大,到處都是搶購的人。不瞞您說,現在的京城,除了我們哥兒倆,大概別人也湊不到這么多貨了。我們總共進了不下兩千臺,其他都賣了,如今手里還能有四百六十三臺了。作為貿易伙伴,我認為我必須對您坦誠相見。您想要多一臺都沒有了。”

這頓飯是年京掏錢,他也沒客氣,菜沒吃幾口,就直接進入正題。

而且為了要個好價格,年京說的話當然是半真半假,極力吹噓,同時也塑造著真誠。

“……當然,誰讓您來了呢,而且其中還有咱們共同朋友的面子,那沒話說,這些貨全都給您好了。畢竟人要講交情的嘛,備不住哪天我還得求到您面前呢,友誼勝過一切。”

老李笑了,一副彌勒佛的樣子。

“好啊,好啊,年總你可真是夠朋友。那么,這批錄像機,能不能給我代銷啊?”

好嘛,一句話,就讓年京啞巴了。

他明顯感到了這家伙的城府,遠沒表面那么憨厚。

江浩這時候給老李夾了一筷子的菜,把話接了過來,“老李啊,看你的樣子,也是老采購了。這層道理咱們就心照不宣了吧。如果是代銷,我們還用坐在這里談嗎?”

老李干笑兩聲,“嘿嘿,江總啊,我們商場尚未開業,又是小地方。你得體諒啊,我們資金方面,還是能力有限啊。雖然有上頭的關照,貨源定了你們的,可上頭也不負責具體業務,商場資金不夠的責任最后卻要怪在我的頭上。你總不好讓我這個經辦人為難吧。”

“不能不能,當然理解,哪兒能讓你為難啊。可好鋼用在刀刃上也沒錯吧。這些錄像機要弄到你們商場去了,足夠令其他商場眼紅的了。”

江浩打著哈哈,“再說了,老李,您這么大歲數了,還老這么東跑西顛為辦貨勞神。說心里話,我都替國家心疼您,恐怕您的差旅津貼也沒幾個子兒吧?要不這樣,我回頭跟我哥們兒說說,待遇上可得給您漲漲了。”

年京這么多年跟著江浩,倆人一唱一和打配合多了,自然知道這會兒該說什么,他的表態更直接了。

“老李,咱也不是外人,這么著吧,反正這批貨也是您經手辦,您為我們操心勞力,我們也不能沒個表示。每臺錄像機,有您五十塊,咱也別四百多臺了,咱們就按五百臺算,兩千五百塊錢,一準兒您離開京城那天,揣您兜里去,行不行?”

從烤鴨子在唇齒間的滾動中聲中登時溜達出又一個聲音,“什么價錢?”

年京登時精神抖擻,連忙給老李滿上了一杯瀘州老窖,“老李,實打實我告訴您,這批貨我們是每臺四千二拿到手的,這還不算運輸費呢。”

很明顯,年京報虛價兒,這是故意留下的回旋余地。

可老李的反應更激烈,他差點讓年京和江浩誤會,他被骨頭咯崩了牙。

“貴了!這也太貴了!我頂多給你們三千五一臺。”

年京不由面帶委屈,裝腔作勢,“老李,您說我再傻,也不能賠本賺吆喝吧。您是讓我們在接受虧損的同時,還要向您表達友誼。您就這么對待朋友嗎?”

江浩則不失時機的從旁建議,“老李,這樣吧,四千,真的是純成本了。如果你能接受。我們為友誼小小損失一些也無所謂了。都是朋友嘛。”

然而老李的腦袋卻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你們說破大天也沒用。既然是朋友,那咱們就說幾句實在的。我有我的難處啊。是,我是得到了上頭的授意,得關照你們,可我也不能太過分了,讓別人抓住我的毛病。我這么跟你們說吧,我老李不是第一次來京城。見你們之前,我就就找別人打探過了,我總不能連一點市場情況都不摸,就來跟你們的談啊。我老李就敢當面說這話,現在京城三千一臺的貨我都能找著,你們信不信?說真的,三千五一臺的價錢已經是我最大的權限了。再多了,我就真做不了主了。要不這樣,我去給上頭打個電話,看是個什么意思?或者你們打這個電話,也是一樣……”

老李顯然是個極其精明的人,而且也把話說到了絕處。

這種情況下,要再多說什么,那可就是成了自取其辱了。

于是年京和江浩彼此看看,也只能點頭認了。

這個時候,反倒是老李又露出來溫煦的笑容,主動握住了他們的手,笑吟吟的說,“哎,你們也不虧啊。你們這些貨物不都是賣剩下的嘛,兩千臺就剩下這些了,其他的你們肯定掙到錢了。你們都是大老板,難道還能在乎這么點嘛?”

在江浩含意深刻的凝望下,剛才滿嘴跑火車的年京這下更難受了。

他真有點欲哭無淚,真希望自己剛才吹的牛都是真的。

可惜,特么不是啊。

命運的饋贈大多不夠完美,不盡人意。

可作為接受這種饋贈的人,又能如何呢?

還是那句話,有總比沒有好。

畢竟老李是帶著錢來的,畢竟賣了貨換回了錢,生意也就盤活了。

反正虧的也不是自己的錢,年京覺得虧點也就虧點吧,還到不了傷筋動骨的地步。

而在和老李結束了談判之后,年京更在意的反而是另一件事——治病。

這個希望也是從天而降的,年京自己都不相信,對癥的大夫,他居然是在電線桿上找到的。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京城的電線桿和廁所上都出現了來自江湖郎中,專治某些“疑難雜癥”的廣告。

雖然沒花多少的廣告費,但這種借助廁所墻壁和電線桿,借助社會的好奇心,借助人們對于男性的自尊心需要,以及對傳宗接代的迫切心情,居然實現了精準投放,且戰勝了號稱大眾傳媒的報刊和電視,成為了廣告效力最高,辨識度最強的廣告。

這樣的廣告,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迷惑的色彩,平鋪直敘,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雖然市場疲軟,經濟萎靡,但是這則廣告卻是那樣的堅挺,顯示出一個特殊市場的生命力。

那粗糙的紙張,霉變的漿糊,那歪歪斜斜的字體,一切都顯得那么污濁,甚至有些殘缺不全。

然而那些莫名其妙的廣告語中,卻強烈的閃爍著一種不屈不撓的精神,讓人為之一振。

年京不由自主的就去遵照廣告的指引,去尋找自己的重生之地。

一條狹窄昏黑的胡同,一座死氣沉沉的小院,一間污濁的小客房。

他卻從中看到了希望。

大夫的容貌丑陋,一個僵尸一樣的小老頭,讓年京脫下褲子躺下。

然而卻真有幾分本事——起來了!居然起來了!

老頭收起了他雞爪子一樣的黑手,嘿嘿笑了,“有治,有治。”

邊說,邊給配藥。

然后就伸出雞爪子的手,去找年京要錢,“一百塊,吃了我的藥,你就知道,這錢你花的值了。”

年京毫不猶豫地交了錢,更從心里感到認同。

沒錯,這種病,對男人來說,只要能治好,花多少錢都心甘情愿。

更何況生理疲軟的治療,比起挽回經濟疲軟的代價,可要便宜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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