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看貨,應該沒問題了吧?”
在存貨的庫房里,伴隨著這聲詢問,年京把一張寫明單價為三千五百塊,總款額度為八十二萬六千元的發票,交到老李的手里時,他和江浩聽到了一個地道的川音回應。
“對頭!”
在落實了將自己的兩百多臺錄像機納入借助鐵路系統發往成都的大宗貨物中這一發貨方式后,年京將一張寫有自己公司開戶行,賬號的紙條交到了老李的手中。
然后便與之告辭,后續的一切事情都放心的交給了江浩處理。
這不是他心大,人懶,就他此時的狀況而言,其實是特別正常的一種行為。
因為當他解決了經濟疲軟后,必然還要解決生理疲軟的問題。
他這幾天試了試,小診所的藥的確管用,所以今天他還打算繼續到那個小胡同去,找“神醫”去治療他難言之隱的病痛了。
如果沒有了那種藥,他就不是個男人。
這件事甚至比他下一步去做什么生意撈回損失還重要。
只不過他卻沒想到,盡管江浩是他的大舅哥,平日里有什么好處也盡量關照他。
但當他們共同蒙難的時候,江浩向他捅刀子那可是毫不猶豫的。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么一種人,可以共富貴,卻不能共患難。
好的時候,你好我好大家好,對這樣的人是沒問題的。
這種人甚至能做到比一般人更可親,更和善,更周到,更有涵養,讓人心存敬意和仰慕。
但真是要到了不能周全場面的時候,這樣的人就要撕去偽裝,從背后下刀子了。
正可謂,死道友不死貧道。
那個被自己老子一手調教出來的江浩,在三國人物里最欣賞的就是“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的曹操,他在本質上就是這么一種人。
實際上,當年京向倉儲庫房的大門口走去,還沒有完全離開倉庫的范疇。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江浩就轉過身來拍了一下老李的肩膀,語調親切地說,“老李,去我那兒坐坐?我還有一些事情,想跟你好好談談。”
“要得!”又是一句地道的川音。
隨后,他們就來到了江浩的公司。
倆人落座了不到十分鐘,江浩的話就徹底刷新了老李的認知,顛覆了他對于商場兇險,人心叵測的認知。
哪怕他是個老采購,自詡已經見過太多的人。
“老李啊,我不得不說,你這采購工作干得真是不錯。哪怕是京城,你也能對行情摸得這么透,了不起啊。可惜你遠在石川,是我發小的部下,否則你要在京城,我說什么也得把你挖來,給我當副手。”
“江經理,您過獎啊,實在是太客氣了。我老李不值得您這么夸獎,我頂多也就有點長期采購工作的經驗而已,算不上什么本事。”
老李的態度很謙恭。
盡管他的年齡比江浩大得多,可他清楚自己除了在經辦這件事上能有一點小權力之外,其他方面都沒法和江浩這樣有背景的人相比。
否則他的上司和他的位置就該對調才是。
那也不用他巴巴的從大老遠的跑來辦事了。
采購這差事雖然油水大,但這年頭跑外出差都靠綠皮火車,那滋味可真夠人一嗆的。
也就是說,在他的心目里,江浩這樣的人注定高高在上,他們彼此的地位有著天然的鴻溝。
所以這件事既然已經辦成,他做出低位者的姿態,也就不奇怪了。
然而他的恭敬卻沒能換來更多的和善,讓他出乎意料,江浩的話反而變得鋒芒畢露。
“可你這次,也算是把我給毀了。三千五一臺,老李,你這把刀一砍下來。我虧損十幾萬啊。”
就這一句話,老李臉色就苦得像北方人第一次品嘗了水煮牛肉一樣。
“江經理啊,這事兒咱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嘛。您現在怪罪我,這是什么意思啊。別的不說,我要按照四千收了您的貨,我回去,這錄像機我得賣多少錢啊?我們那兒是個小地方,不能跟你們首都比,價格太高了,會有人買嘛?這東西到了我們那兒,利潤不會太高。而且我要讓您特別滿意了,那準有別人為這樣的價錢找我的麻煩不可。就是出資的港城人那也不干啊。”
“老李,你別誤會,我沒有怪你的意思。相反你說的話,很大程度上我認可。就比如說進口電器這玩意有多大利。你我都門兒清,真靠這玩意掙錢的不是咱們這號人。誰掙錢啊?一是日本人,人家科技牛逼,就是能造出好東西來。二就是國家,國家征稅不管你那套啊。咱們這些人再怎么費心,也就剩下一點小縫兒了。我呀,其實只是想跟你探討一下當下的局面,我的實際困難。有沒有可能,咱們再用其他的辦法,能更好的解決我的問題,幫我減少點損失?必須價格數字上再點變動,做做文章……”
“這您可就強人所難了。”
老李惶然不解,還以為江浩是突然間要反悔了。
“江經理,打一開始我就沒跟您來虛的,這價格真就是我們實實在在的底價了。而且現在事情都走到這一步了,先不說這筆生意咱們已經白紙黑字簽了合同,達成協議了,關鍵是我都已經跟成都那邊匯報成果了。您要再讓我在價格上讓步,可就太讓我為難了呀。我回去可怎么交待啊。”
然而江浩卻是目光咄咄逼近了老李。“別這么就把話說死嘛。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老李簡直都要哭了,不等江浩說完,再度堅定拒絕。
“不行不行,不是我不給您面子,哪怕您跟我的上司打招呼,我也不可能答應您。這件事實在是沒討論的空間了。要不您就讓成都那邊再派個人來,干脆把我給換了得了。反正以我的權限是真的無能為力了,我真的不能更改價格了……”
“你瞧你,誤會了不是?你是不是以為我讓你加錢呢?我可沒說這話啊,更沒有讓你為難的意思。只是想跟你商量一下,能不能在數字上調劑調劑?如果貴方的采購成本并不會因此增多,難道就沒有余地商量商量?”
老李在一個思想的大拐彎中犯了暈眩癥,但仍然不得不努力調整自己的思路,以求跟上江浩的想法。
“您的意思是,我們商場需要支付的錢不變,而您還想減少您的經濟損失?我這么理解對嗎?”
“太對了。瞧,我就是這個意思。”
“可這……這怎么可能呢?”老李如墜霧里,“錢不可能憑空變出來啊。有人虧就有人賺,您的損失少了,就注定是我們商場來承擔的。”
“也不能這么說,這件事除了你和我,不是還有一個人嘛。”
江浩狡黠一笑,“老李啊,雖然這批貨是我和年京共同交給你的,可他是他,我是我,我們還是不能完全混為一談的。”
老李暫時還沒辦法讓自己的三觀,去適應江浩這令人難以置信的盈利設計。
“江經理,我……我還是不明白,請您說清楚一點。”
“老李,其實你完全可以把年京的二百四十六臺錄像機,每臺扣除一千塊錢,然后把五百塊轉移給我嘛。這樣的話,你還能給貴商場又節省出十幾萬的貨款,我也不用虧本了。當然,這件事我會跟我那發小打招呼的。你不但能立功,而且沒責任。”
老李就是心中一驚,說話都哆嗦了。
“一千塊錢!可……可年經理他能答應嗎?三千五一臺的貨款,變成了兩千五,那他不得跟我急呀,他要是要求我們退貨該怎么辦?這不真就鬧出事情了嘛!我還是兜不住啊!”
江浩卻神情淡然,微微一笑。“怎么會呢?放心吧,老李,我敢給你出這個主意,就有辦法辦的滴水不漏。你呀,到時候只要跟京城這邊說,在我們的貨物里發現了大批‘水貨’,甚至有一批貨物已經被你們當地的工商部門給扣下了。按合同,貨物在來源上出了岔子,導致你們沒拿到全部的貨物,你們自然無需給他尾款。年經理他就沒脾氣了。這叫貨到地頭死,懂不懂?”
“那他要來成都找我來理論怎么辦?”
“不會的,他在京城有底氣,是因為我是他的靠山,我在這邊有人脈,有朋友,有各種關系。要是我不幫他。他自己去你們成都,那就是赤手空拳。你想想,到了你們的地頭兒,他誰都不認識。他哪兒來的勇氣這么遠去找你麻煩?再說了,他就不怕牽扯進走私案里去?而且這邊不是還有我呢嘛。我自有辦法說服他打消不該有的念頭,認下這筆糊涂賬的。”
老李看著江浩,不知不覺,竟然后背冷汗涔涔。
“江……江經理,你和年經理難道不是朋友嗎?”
“生意場上哪兒有什么朋友?只有盈利和虧損。你給我的價格不合適,我還能怎么辦?自然就得自己想辦法抹平這筆虧空。”
江浩絲毫不以為忤的說出了自己的心聲,跟著帶著壓迫性地看著老李,又玩兒起了以退為進的敲打。
“老李啊,如果你對我的行事風格和做生意的方式疑問太多,真覺得太為難,那這件事要不就算了吧。看你這么難受,我也挺不落忍的,也不好非得勉強你。要不,就聽你的,我這給我發小去打個電話,這件事索性再換個人來辦好了。”
而眼看著江浩嘴角露出冷笑,像極了食肉動物。
老李更是心神俱裂,哪兒敢隨意應聲,開罪于他?
心說,這幫公子哥兒可真是心狠手辣,哪個都不是善茬。
于是忙不迭的表態愿意效忠。
“別別,江經理,我沒那個意思。算我多嘴,算我多嘴行了吧?這件事我全聽明白了。放心,我絕對聽您的安排,把這事兒給您辦了。”
江浩此時眼里只有笑意,輕輕地說,“那就太好了。我就知道你靠得住,老李,咱們就這么說定了。”
“啊,說定了。我,我就一個條件,您可一定說話算話,說到做到,千萬別讓我攤上麻煩就好。”
“當然,這個你放心。我這人你或許還有點不了解,別說不會給你帶來麻煩,我也不會白使喚你。這樣吧,等你回去的時候,我再給你加一萬塊錢。”
這下老李算是真的沒有心理障礙了。
多出來的這一萬塊讓他原本還有些擔憂的眉頭,瞬間平整了。
不過反過來,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年京可就慘透了,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被自己的大舅哥聯合外人給陰了,結果好事變壞事。
十天之后,遲遲未收到匯款的他只接到了來自老李的一通電話,正是這通電話讓他如墜冰窟。
“年經理啊,我是老李啊。我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
“什么壞消息?老李,你那邊出什么事了?你答應我的錢為什么還沒匯到?”
“哎哎,我就是為這事找你的。你那些貨出問題了。為什么你們發來的貨物中會摻雜著走私的貨物。至少三分之一錄像機被查了出來,現在都扣在我們這邊的火車站了。”
“什么?不可能!我們的貨物都是正規渠道來的,絕對不會發生你說的這種情況。”
“可問題是,這種情況已經發生了。年經理啊,本來我一回到成都就打算馬上著手為你辦匯款手續的。但出了這種事兒,你覺得我還能給你要得出錢來嗎?”
盡管老李的聲音充滿了無奈,但其實他的話里還是有點心虛,并非無跡可尋的。
但年京已經顧不上其他了,這個雷人的消息已經讓他方寸大亂,他現在只想要錢,只關心自己的尾款,于是不冷靜的情緒占據了上風。
別說對老李的謊言無從分辨,態度也變得極其惡劣,只顧給對方施加壓力。
“老李,你必須得把錢給我。你總不會希望我去成都找你吧?我要是去的話,恐怕你得跟你們的上司好好解釋解釋那一萬塊的回扣了。”
但他如此愚蠢的言辭反而徹底打消了老李的愧疚,讓其作戲的發揮更穩定了。
“你不要這么說嘛。你要是能來,那再好不過了。我還求之不得呢。一萬塊算什么,我主動交待不就得了,大不了讓我看倉庫去。總比被你們牽扯進走私案要好的多。”
年京咬著牙,呆愣楞的過了半晌,才咬牙切齒的改變了口風,“老李,我向來對得起朋友,我非常珍惜友誼。但我也希望您,一個有著豐富經驗的前輩,給予我同樣的努力,我想您一定有辦法解決這個麻煩的對不對?請你幫幫忙好不好?我真的不清楚走私貨是怎么回事。而且我急需這筆錢啊……”
“你這么說的話,那就太讓我為難了。”
老李此時已經掌握了主動,當然越發裝腔作勢,“要不這樣吧,我回去試著跟上級溝通溝通,爭取把那些沒問題的貨款發給你。不過走私的貨物,你就不要想了。我估計得被抄沒,弄不好還得罰款呢。所以我們也得預留一部分款子,堵上這個漏洞。我估計,還能再給你三十萬吧。行不?我也就這個能力了。”
年京則痛徹心扉地哀嚎。
“三十萬?才給我三十萬?你們應該給我五十七萬才對啊。你們也太狠了點吧。”
“不行啊。那要不你就來成都一趟。親自去把事情講清楚,反正我是管不了。好好想想,我等你消息……”
聽著電話被掛斷,傳來盲音,年京的心情完全跌入谷底。
他此時只有一個念頭,趕緊聯系江浩,希望這個有本事的大舅哥能為他想出一些辦法。
不得不說啊,有時候人就是這么的傻,總覺得自己是坐在餐桌上的人,從來沒想過自己其實是食物。
卻不知道,盡管自己也能陪著別人坐在餐桌上進餐,但其實自己只是別人眼中的儲備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