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臺子上咿咿呀呀的唱得熱鬧,云蘿看了一會兒之后就有些看不進去了,轉身溜出了人群,往茶園那邊去研究土豆。
家里地方小施展不開,她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茶園那邊的院子了,雖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在景玥表示無妨之后,她還是厚著臉皮繼續占用著。
她記得前世的土豆都是很大個的,拳頭大的都只能算是中等個頭,可不是現在這樣大的也不過比雞蛋稍稍大了一圈兒。
是肥料不足,還是基因尚未優化?又或者是種植的手法不當?
可惜她不曾修過農學,不然還能更細致專業的研究研究,如今卻是只能提出個概念,然后交給有經驗、腦子靈活的農夫們去專職研究。
云蘿過去的時候,景玥正在擺弄著幾個土豆,繞著桌子圍了一圈的人,明明已經看了好幾天,但此時看著卻仍是每一個人都興致勃勃的。
“爺,這土豆雖不如米面好吃頂飽,但也算得上是糧食,西北之地若是也能種植并推廣開來,往后咱的糧草就都不用愁了!”
“是啊是啊,那邊良田不多,荒地卻多得很,正適合種植此物。干吃有澀味,但用肉燉了卻全是肉味,我覺得比正經的肉也不差什么了。”
“還有四千多斤呢,鄭二叔一家也種不了這么多,要不均一些送去西北?”
景玥放下土豆,又拿著帕子將手上的泥土擦了擦,頭也不抬的說道:“想沒什么美事呢?這點種子都不夠一個村種的,倒不如留在這兒繼續種植,盡快的增加數量。”
無痕點點頭,“爺說得對,江南的田地肥沃,一樣的東西在這里總能種出更多的產量,等過幾年數量多了,不必我們操心就自然會流傳到西北去。當然,若是能早幾年種植,就更好了。”
大羅掰著手指算數,“五百斤種子出了四千七百多斤土豆,下一茬全種下到十月份就有近四萬斤,到明年就變成幾十萬,上百萬斤……哎呦我去!不出三年,必能傳遍整個江南甚至是南方地區。”
無妄在旁邊提醒道:“別忘了京城皇莊里還有這個數呢。”
大羅回味了一下今日中午吃的那個土豆的滋味,又暢想了一下以后能夠敞開肚子吃到飽的沒好日子,不由“哧溜”的吸了下口水,頓時惹來旁邊同伴的嫌棄眼神。
云蘿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被無痕等人分外熱情的迎了進去,然后又在自家爺嫌棄加警告的眼神中默默退散。
之后的一整個下午云蘿都留在這邊院子了,研究了半天土豆其實也研究不出什么來,后來索性就問起了這個新建的茶園。
茶園新建,但成活的植株在今年開春的時候就都長出了葉芽,挑著芽尖采摘了一茬,所得的茶葉數量不多但也不少,都封存了起來。
如今正是茶葉生長的旺季,但茶樹還是苗,除了隔三差五的去摘個尖兒讓下面的枝葉橫向發展,還不能大規模采摘。
不過茶樹生長得很快,去年種下的茶樹經過今年一年的生長就基本能成園了。剩下的大片地方也正在持續的種植,預備在今年寒冬之前全部種遍。
茶園建成之后,附近的村民在一年的春夏秋季就又能多一個干活掙錢的去處,肥皂作坊的規模也一直都在擴大,這周圍一片人的百姓們只要不是太懶惰的,日子總能越過越好。
只不過,再富裕的地方也總有那懶惰不事生產的人,寧愿餓著肚子得過且過,也舍不得放下他們游手好閑的主業。
云蘿傍晚時離開茶園,在經過村西邊一間廢棄破屋的時候就聽到了從屋后傳出的一陣吆喝聲,還有骰子與骰盅碰撞的骨碌聲。
云蘿原本不想理會,只是聽到了幾個耳熟的聲音,想到今日是自家設宴,若是鬧出了事情來也有自家的責任,稍一猶豫就朝屋后轉了過去。
“四六六,大!”
隨著開盅,有人歡喜有人唉聲,坐莊的劉苗將面前的銅錢收攏,兩只眼睛都在放著光。
忽然從身側投下了一片陰影,他下意識轉頭去看,臉上的笑容微僵,然后又迅速的舒展了開來,一雙眼骨碌碌的在云蘿身上打著轉,說道:“呦,表妹怎么到這兒來了?要不也來玩兩把?”
云蘿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又從其他幾個人的身上一一掃過,鄭文浩、李大水,還有其他村的幾個,都是些不干正事的二流子。
鄭文浩在看到她的時候目光不由得瑟縮,李大水卻打量得頗有些肆無忌憚,還咧嘴喊她,“侄女!”
他的嗓子在那日對邱妞妞作孽不成之后就被云蘿使手段弄壞了,就是防著他事后胡說八道壞妞妞的名聲,所以他其實發不出什么聲音來,使盡了全力也只有極沙啞的仿若吹氣一般。
但是這一聲極輕極沙啞的氣聲,配上他的口型還是很容易就讓人分辨出了他的意思,原本有些畏懼不自在的其他人明白過來他喊了聲什么之后頓時發出了一陣哄笑,神情也忽然就張揚膽大了起來。
面對這些放肆的人,云蘿的臉色卻淡淡的一點變化都沒有,只是忽然奪過了景玥剛抓到手上的長鞭,“咻”的一聲朝李大水抽了過去。
“啪!”“啊——”
她的鞭法不大好,雖目標是沖著李大水過去的,但還是不甚牽連到了旁邊的其他人。
李大水被抽得一瞬間皮開肉綻,他旁邊的兩人也被鞭梢劃過,一起慘叫著仰倒在了地上。
其余人一下子就被嚇傻了,有人連笑容都還沒來得及收起就全都僵硬在了臉上,眼中盡是畏懼。
他們游手好閑、禍害鄉鄰、正事不干,都是十足的地痞無賴二流子,平時罵罵咧咧、聚眾斗毆的事情也沒少干,但終究都只是些小打小鬧而已,如云蘿這般一句話都不說就直接上鞭子把人抽得血肉模糊的,還真是從沒有遇見過。
被不甚牽連的兩人緩過了一口氣,捂著傷口強忍著不敢再喊叫,李大水卻還在地上打滾,張大了嘴也只發出“嘶嘶”的抽氣聲,他們看看他,又抬頭小心的看了眼臉色淡得一點表情都沒有的云蘿,忽然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云蘿轉移視線,鄭文浩安靜如雞簡直都要縮到地底下去了,劉苗對上她的目光不由僵著嘴角干笑了兩聲,小心的伸手要去撿地上的骰子和骰盅,卻又在云蘿的目光落到他手上的時候硬生生停住了。
“聽說你亂翻東西,弄壞了文彬的一本書?”
“啊!啊?”劉苗沒想到她會突然說起這個完全無關的事情,以至于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眼珠偏移小心的瞄了眼李大水,慌忙說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以后一定不會再亂動文彬的東西!”
難道她是為那本書而來的?不是因為撞見了他們在此聚眾賭博?
正胡思亂想著,忽見云蘿上前一步,所有人都被她的這個動作嚇得一下子往后退去,臉上的畏懼顯而易見。
然后,安靜中只聽見“啪”的一聲輕響,他們順著聲音低頭看去,眼睜睜看到她抬起腳后被碾碎在了地上的骰盅和三顆骰子,一如他們被嚇到粉碎的小心心。
“咕咚!”有人咽了下口水,發出好大的一聲響。
云蘿轉頭看去,看到一個干瘦的臟兮兮少年人,對上云蘿的目光更是嚇得想要死過去,一下子用雙手抱住了自己的腦袋原地蹲下,胡亂喊著:“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云蘿:“……”
身為一個無賴,你竟然這么慫?
不過被他這么一打岔,云蘿倒是沒有那么生氣了。
她隨手將長鞭卷起來遞還給景玥,然后蹲下將散落了一地的賭資全部收攏撿了起來。
都是銅板,連個米粒大的碎銀子都找不見,沉甸甸叮當響,看著挺多,實際數量卻還不到一貫。
這聚賭的規模也是讓她大開眼界。
劉苗不安的挪了下腳后跟,云蘿還看到他的手略微用力的按在胸口。
“拿出來。”
劉苗愣了下,抬起眼皮看她,眼珠不安的輕晃著,“拿啥出來?”
云蘿的目光落在他胸口,“你弄壞了文彬的書,難道不該賠償?”
“我們是啥關系啊?咋還說到賠償上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劉苗側轉過身,一個下意識躲藏的動作,“再說我哪里還有錢?錢都在表妹你的手上了。”
他的神情是不安的,眼珠子也是不安分的,有意無意的往云蘿的手上瞄,仿佛她手里的那些錢全都是他一個人的。
景玥很不喜歡他的這個眼神,于是就默默的將鞭子又遞給了云蘿。
他覺得,阿蘿耍鞭子的模樣好看極了。
雖然動作不太熟練,但該打的人打到了,剛才不甚被牽連的兩個人也是活該。
無妄殷勤的拿出一方帕子幫云蘿把手里的銅錢兜了起來,云蘿空出了雙手就似乎又能揮鞭子抽人了。
劉苗死死的盯著那根長鞭,不等云蘿伸手去接就慌得連忙后退,“別別別,我給我給!”
說著就從懷里摸出了一粒碎銀子,忍著一臉心疼的遞給了云蘿,“這可是有足足三錢銀子,夠買好幾本書了!”
云蘿沒有伸手,而是看了一眼,“你知道你弄壞的是什么書嗎?”
“這個我咋曉得?我又不識字。”看著云蘿面無表情的,他忽然大叫了起來,“你啥意思?不就一本書,你該不會說三錢銀子都不夠吧?你看別唬我,我就算不識字也曉得一本《千字文》只要四五十文錢就夠了!”
“你弄壞的是《千字文》嗎?”
“這我哪里曉得?你說啥就是啥唄,再貴又能貴到哪里去?再說,我不過是弄壞了幾頁而已,用漿糊粘一粘也一樣能看!”
云蘿不想跟他糾纏書弄壞了幾頁不影響閱讀該不該賠償,該賠償多少的問題,她今日只是想給他個教訓,讓他以后不敢再亂動別人的東西。
畢竟,村里要做好幾天的戲,他恐怕還得再留幾天,趕是不能趕的,不然對劉氏,對文彬的名聲都不好。
“那本書買來時我花了十兩銀子,我也不要你全賠,只收你五錢銀,不然,我抽你一頓就當是抵消了賠償?”
包括劉苗在內的所有人的抽了口冷氣,十兩銀子的一本書?
劉苗雖是窮苦人家的兒郎,連娶個媳婦都要先賣了小姑才能湊得起彩禮,但因為是劉家獨苗,他真是從小到大都沒有受過苦,最大的苦頭大概就是幾年前他對云萱動手動腳,結果被云蘿按著揍了一頓。
那件事已經過去許多年,但他至今仍記憶猶新。
用拳頭打人就已經夠疼了,現在她還想拿鞭子抽他?
他不由自主的轉頭看了眼李大水,夏日衣衫薄,一鞭子下去,衣衫撕裂,血肉翻卷的傷口十分駭人,他只是想了一下這樣的傷口若是出現在他自己的身上,就忍不住手抖了一下。
“我我……我給你銀子!”
他終于還是從懷里摳出了總共五錢銀子,心不甘情不愿的遞給了云蘿。
這是他身上幾乎所有的銀子了,正是前日到白水村姑母家做客的時候,大姑父給他的一個利是紅包,沒想到還沒等他花出去就翻個手又回到了鄭家人的手里。
看著云蘿伸出的手,他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腦子突然進水,目光突然恍了一下,然后在將銀子放到云蘿手上的時候忽然伸出手指在她的手心里撓了一下。
鞭影凌空掠來,剎那將劉苗抽飛了三丈遠。
這可比剛才云蘿抽的那一下厲害多了,劉苗連個聲音都沒有能夠喊出來就眼睛一閉,竟是當場暈厥了過去。
五錢碎銀子落地,景玥抓著云蘿的手,掏出帕子仔細的給她擦拭手心,眉眼間一片暗沉,充斥著濃郁的戾氣和瘋狂。
云蘿看著他的臉色有些怔愣,然后緩緩的抽回了自己的手,連帶著那塊帕子一起,自己輕輕擦拭著,神色莫名。
景玥回過神來,忽然有些心慌。
無妄眼珠子轉啊轉,十分機靈的上前踢了昏過去的劉苗一腳,轉頭又將掉落到地上的銀子撿了起來一塊兒塞進兜著銅錢的手帕里,諂笑著說道:“郡主何必跟這種人紆尊降貴呢?沒的反倒讓他以為自己有多大的臉面得寸進尺的,您有什么吩咐都只管說一聲便是,小的愿為郡主效犬馬之勞。”
云蘿斂下眼瞼,沉默了會兒,那短短的不過是兩個呼吸的時間,卻讓無妄緊張得額頭都冒出了汗,景玥也緊緊盯著她,忽覺得呼吸困難。
他剛才一時沒有忍住,阿蘿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但其實,云蘿的心思并沒有他們想的那么復雜,她只是有一點點受驚和疑惑。
之前她好像想岔了。
再抬眸,她的眼中一片平靜,掃過那幾個被嚇傻了的無賴,在鄭文浩的身上微頓,說:“別再讓我看到你們聚眾賭博。”
不然的后果她雖沒有說,但已經足夠嚇得他們慌忙點頭。
以后會不會故態復萌誰也不能保證,但至少此刻他們都答應得真心實意。
怕了怕了,不敢了不敢了!
云蘿其實不想管他們,她只是不愿眼睜睜看著鄭文浩涉入到賭博的泥潭之中,到時候鬧到家破人亡,首先倒霉的就是鄭大福。
老爺子雖偏心,還年紀越大越鉆牛角尖,但除此之外并沒有別的大毛病。如今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老得很快,恐怕沒多少年好活了,她并不希望他臨到老了還要被親孫子拖入泥沼。
其實如果他能想開些不要跟大兒子一家死死綁在一起,答應鄭豐谷的請求,讓二房來奉養他和孫氏到老,鄭文浩賭得再大,云蘿都不會多眨一下眼。
沒收所有的賭資,又警告一聲之后,云蘿就不再多留,扔下昏迷的劉苗和另外三個由她造成的傷員,轉身離開。
趴在墻角一直目送著云蘿的身影徹底消失,留在原地的幾個無賴們才大大的松了口氣,轉頭看到躺地上的兩人,面面相覷。
“這可咋辦?”
被牽連的兩人熬過了最初的疼痛之后倒是沒有大礙,李大水卻還躺地上站不起來,至于受傷更重直接昏過去的劉苗,他們反倒不怎么關心。
畢竟也不過才認識兩天而已,要不是看在他是鄭家親戚的份上,其實根本就不想帶他玩。
“他不是鄭二嬸娘家的親侄子嗎?之前還吹噓說跟表弟表妹們的關系老好了。”
“這話你也信?要真是關系好的,以前能不到村里常來常往嗎?”
“唉,鄭文浩,這到底是咋回事?你倒是說說這事兒該咋辦啊!”
鄭文浩陰惻惻的看了眼云蘿的方向,撣著袖子說道:“我咋會曉得?不曉得!”
這邊無賴二流子們被嚇得小心肝亂顫,云蘿離開后則往家走去,不知不覺中,無妄落在了最后面,離前面的兩位主子越來越遠。
站在這兒已經能聽見從村口傳來的咿咿呀呀唱戲聲,云蘿忽然停下了腳步,轉身問道:“我以前是不是都想錯了?你是不是喜歡我?”
無妄忽然腳下打滑,“噗”的一聲摔進了路邊的水溝里,濺起的水花澆濕了路邊的小草。
景玥更是表情一慌,完全沒想到她竟會這么直接的詢問。
都不需要婉轉一下的嗎?
可是最初的慌亂之后,他竟然一點都不覺得吃驚和意外。
緩緩的穩住滿腔的慌亂,他的心卻依然高高懸在半空中,眼睛緊緊的盯著她,小心的,斟酌的,帶著幾分試探和期待的問道:“你以前是怎么想的?”
以前是怎么想的?
那可真是太多了!
從當年后山的初遇,到鎮上他雖不曾出面卻讓無痕找了上來,再之后她剛暗搓搓敲了鄭豐年的板磚,回頭就跟他撞上了,那還是她第一次與哥哥見面。
她一開始以為他想滅口,后來又覺得他另有所圖而心生警惕,之后便認為他是看在師父和哥哥的面兒上才對她多有照顧,一直到現在,她甚至都覺得個人與他的交情也算是不錯了,算得上是個朋友。
可是剛才,她看到他抽了劉苗之后的神情,突然就有了點不一樣的感覺。
思緒一瞬,她沒有詳細的跟他說自己的想法,而是緩緩的皺起了眉頭,直接又反問了一句:“所以,你是真的喜歡我?”
景玥悄悄的紅了臉,又被她的眼神給哽住了。
怎么覺得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變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