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蘿覺得,她現在也還只是個孩子呢。
看到景玥紅著臉默默的看著她,她糾結了下,又問道:“什么時候開始的?”
景玥被她這一個又一個的直線球打得有些狼狽,有心想要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又覺得阿蘿就是這般的性子,他若含含糊糊的會不會反倒讓她覺得他不真誠?
斟酌半晌,又輕咳了一聲,索性破罐子破摔的說道:“如果我說是一見鐘情,你信嗎?”
云蘿耷著眼皮面無表情的朝他發射死亡射線,你果然是個變態吧?
可再想想,又覺得不對,他似乎也沒比她大上多少,當年初遇時,她還是個胖墩墩的小丫頭,他也只是個十二歲的少年。
十二歲的少年就曉得對小姑娘一見鐘情了?
越想,心里越覺得古怪,云蘿憋了半天才終于憋出一句:“早戀不好。”
她不自在,景玥卻反倒逐漸放松了下來,忽然靠近一步輕聲說道:“你不必心有負擔,我知你如今并不想這種事情,我也不著急,只是希望等到有一天你想嫁人的時候,能知道我一直在等著你。”
話說得太好聽,反正前世逼迫阿蘿的事情已經被他從源頭上扼殺,如今她能自己做主,他這么好的一個人選守在她身邊,她除了選他還能選誰?
難道她的身邊還有別的什么人值得她多看幾眼嗎?
長得好看的人總是占便宜的,云蘿雖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顏控,但面對這么好看的小哥哥向她輕聲訴求,就算心里不自在也當真生不起氣來。
不過對于他所說的喜歡等待什么的,她卻并沒有太放到心上。
少年心性最是不穩當,誰知道會不會現在說著喜歡,轉頭就又喜歡上了別的小姐姐或小妹妹?
就算他可能已經喜歡了她好幾年。
云蘿只要想到他的年齡就牙疼,清冷淡漠的表情都快要保持不住了。
她前世的年紀和他相比就算不是個阿姨也至少是個大姐姐了,可現在的身體,她又才將將十三歲而已,而他竟然從五年前就開始喜歡她了!
古代人都是這么早熟的嗎?話說她前世真正十二歲的時候在干什么?
那時候她父母雙全,還是個天真活潑的小姑娘,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夠對沈念進行從智力到武力的全方位碾壓,得空了還要把身邊那些不聽話的小男生按在地上摩擦。
回想前世,似乎整個大院的同齡小伙伴們一直到她和沈念離開那個世界,都被籠罩在她們兩人的陰影下瑟瑟發抖,包括有幾歲差距的小弟小哥哥在內,在二十多年的歲月里,竟然沒一個愛慕她們并敢于追求的!
云蘿不由抿了下嘴角,再看向景玥的時候也莫名更順眼了一些。
好漢,真有眼光!
不過她可沒打算答應他的追求,她現在還只是個小姑娘呢!
景玥見她一直沉默著,遲遲都沒有回應,不由得跟著緊張了起來,手心都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阿蘿?”
云蘿聞聲抬頭,然后十分干脆的搖頭說道:“我確實從沒想過這種事情,也沒打算要早早的嫁人,你還是別……”
景玥不等她說完就急匆匆打斷,問道:“那你打算何時嫁人?”
云蘿被噎了下,“我沒想過,我也不知道。”
“那我等你,不管你想什么時候,我都可以。”他的語氣有些急促,看著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幾分淡淡的哀求,“阿蘿,別急著拒絕我,我不會打擾你的,不管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我都不會阻撓你,還可以為你保駕護航,予取予求。”
“不……”
他又一次打斷她將要出口的話,“阿蘿,一直到你做出決定之前,我都只會安分的守在你身邊,若是到最后,你選了別人……”
只是想想這個場景,他就覺得心口仿佛突然塌陷了一塊,又從那塌陷處沖出了一頭兇獸在猙獰的咆哮,不禁垂下眼瞼,喉嚨微滾,艱澀的說出了之后的一句話,“我會離開,一定不會讓你為難。”
驕傲尊貴的小王爺低下了高貴的頭顱,語氣輕柔又小心,似乎生怕他呼吸得稍微大一些就會把她給驚走了。
云蘿微抬頭,目光定定的看著他,忽然說道:“我怎么覺得,你在打壞主意?”
景玥的瞳孔微顫,迅速的回道:“我沒有!”
絕對不會讓阿蘿身邊出現別的愛慕者,絕對不會讓阿蘿有機會去選擇別人之類的心思,怎么能讓她知道呢?
云蘿收回了目光,繼續往村口走去,語氣淡淡的說道:“你最好還是打消了這個心思,也省得到最后血本無歸。”
景玥輕抬眸,漫步走在她的身旁,“難道你竟打算一輩子都不嫁人了嗎?”
“那倒不至于。”
“那你想嫁個什么樣的人?”
云蘿想了下,說道:“要么是他很喜歡我,我也很喜歡他的,要么就是彼此無所謂喜不喜歡,婚后也能各過各的互不打擾。”
景玥腳步一頓,隨之若有所思。
要么兩廂情愿,要么搭伙過日子、互不干擾?
所以,他必須要讓阿蘿喜歡上他才行嗎?畢竟他已經喜歡她了,要讓他不喜歡是不可能的。
身后,無妄默默的從水溝里爬了上來,也沒有追上去,而是就地坐在路邊托腮發愁——爺這算是成了,還是沒成?
一直都知道安寧郡主是個直率的姑娘,卻沒想到竟這么直率,就連說到這種事情都是臉不紅心不跳的,一點沒有羞澀難為情,反倒是把他家爺給壓制了。
哎呦喂,這往后若是真在一塊兒了,他家爺不會一直都是勢弱的那一個吧?
英明神武、戰功赫赫,執掌西北幾十萬大軍打得西夷俯首稱臣的瑞王爺若是個懼內的話,實在有損他家爺的威名。
事情剛起了個頭,八字還沒一撇,無妄就開始為他家的爺愁禿了頭。
村口咿咿呀呀的一場戲已經到了尾聲,白水村的,橋頭村的,甚至是隔著好幾里遠的其他村子都有人到這里來看戲,在村口戲臺子下擠做一堆,每個人都仰著脖子探著頭看得津津有味,眼都舍不得多眨一下。
戲臺子最前面擺放了幾排矮凳子,長板凳,高椅子,不過這些位置完全滿足不了看戲人的數量,更多的人都站在左右兩側和后面。
其實本村的人原本可以回家去搬個凳子來坐著看戲,但他們舍不得離開錯過了一點情節,寧愿站著看戲也不想離開回家一趟。
一場戲頂多也就是兩個時辰,咋就站不穩了?站著還能看的更清楚呢!
今日下午上演的是一出才子家道中落,去投奔姑母卻被趕出門外,與他自幼定下婚約的表妹得知后暗中接濟,送他銀兩資助他上京趕考,一朝考中狀元郎,回家打臉姑母,一番懺悔糾纏之后摒棄前嫌然后與表妹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好戲。
此時,臺上正上演著狀元郎衣錦還鄉,姑母后悔不迭痛哭流涕、
看著那姑母被侄兒叱問得連連后退,臺下眾人亦是拍手叫好,覺得十分痛快,還道姑母之前狗眼看人低,如今也是活該。
云蘿站在后面看了一會兒,下意識看了眼坐在前方長凳上的鄭玉荷。
戲文中奮起打臉讓人覺得十分爽快,然而若是在現實生活中遇到這樣的事情,恐怕就會跳出無數的所謂好心人來斥責那侄兒不敬長輩。
“呀,小蘿啊,你剛才干啥去了?嘟嘟到處找了你好久呢!”踮著腳看戲的鄭滿倉轉頭看到站在身旁的云蘿,當即與她打招呼說道。
云蘿聞言在前排姑婆的腿上一眼就找到了鄭嘟嘟,正仰著臉看得認真。
她便也沒有走過去。
鄭滿倉偷眼看了眼景玥,又撓了撓頭皮,小聲的說道:“小蘿,我想跟你說個事兒。”
云蘿看他左右四顧的模樣,便轉身遠離了戲臺子,一直到離看戲的人至少五六丈遠才停下腳步,問道:“什么事?”
鄭滿倉又回頭看了眼身后,然后壓著聲兒的跟她說道:“我就是有些擔心,之前跟虎頭玩耍的時候,聽他提起過似乎想要去當兵,還說了不止一次,這可不是啥好前程,你得空了就去勸勸他啊。”
云蘿聽了也不由得一愣,沒想到虎頭竟然會有這樣的想法。
在這個時代,當兵可真不是什么好前程,凡遇上朝廷征兵,多少人家不惜傾家蕩產也不愿送自家兒孫上戰場?
戰場殘酷,多少兒郎一去就再也回不來?
不說遠的,只白水村里,栓子的大伯當年就是征兵入伍,然后就再也沒有回來,甚至不知他現在究竟是生是死。鄭家的五太爺也有個兒子一去無蹤影,正是鄭滿倉的親叔叔。
只是一個讓普通百姓聞之色變的職業,可是云蘿在聽說虎頭有這個心思之后,除了意外再沒有一絲反對的念頭。
別人能去,他為什么就不能去?誰都想生活安逸,前方的將士們就活該拿命去抵擋來勢洶洶的賊寇?
她下意識轉頭看了眼站在那邊沒有跟著走過來的景玥,然后對鄭滿倉說道:“我知道了,我會去問虎頭的。”
鄭滿倉松了口氣,又撓撓頭訕笑著說道:“他從小就聽你的話,別人誰都說不聽,你一說,他就算心里不樂意也會多想一想。”
話說完了,鄭滿倉也覺得放下了一樁心事,轉回身就又去看戲了。
云蘿卻沒了看戲的心情,況且她原本就對這戲文沒什么興趣。
視線掃過,沒有看到虎頭的身影,也不知他不在這里看戲跑哪里玩去了。
景玥在鄭滿倉離開后就走了過來,與她輕聲說:“如果他真有那個心思的話,我可以安排他到軍中先練上一年。”
云蘿不意外他竟然聽到了鄭滿倉和她的對話,聞言便抿了下嘴角,“我先去問清楚。”
不過在找虎頭詢問之前,她還得先處理另一件事。
一場戲結束,時間也到了傍晚,中午鄭豐谷家設宴,但晚飯大家就都要各回家中去吃自己的了。
聽說晚上還有一場戲,看戲的人在散場之后就走得飛快,想要早點回去吃了晚飯后過來還能占個好位置。
鄭豐谷家里晚上的客人卻仍不少,劉家人,姑婆和袁姑丈,鄭玉荷一家五口,老屋的那些人,以及太婆和鄭二福一家,鄭豐年、鄭豐收,李寶根和栓子父子兩,還有下午幫忙還桌子碗盞的鄰居們,熱熱鬧鬧幾十個人,自家擺放不過來,還往隔壁的李寶生家里擺了幾張桌子。
飯菜自然不能跟中午相比,但有葷有素也是相當豐盛,并不是中午的剩菜,因為中午的宴席上幾乎根本沒有菜剩下來,就連肉湯都被人拌著飯給吃干凈了。
臨到開飯,劉老漢在屋里轉了一圈,問身旁的大兒子,“小苗呢?”
劉家人來了劉老漢和劉大舅的一家三口,劉大舅聽到他爹的問話,目光也跟著轉了一圈,然后問隔壁桌的他媳婦,“兒子呢?”
劉大舅母正那著蜜餞塞了一嘴,鼓鼓囊囊的說道:“不曉得跑哪里玩去了,那么好看的戲文都沒去看!”
劉老漢眉頭一皺,沉著臉說道:“快去找找,就快要吃飯了,還不曉得回來?”
“這要往哪里去找?又不是我們自己村里。”劉大舅母不高興的嘀咕著,但懾于公公的威嚴,她還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站了起來,眼珠一轉,忽然看到那邊的云萱,當即便喊道,“小萱啊,你表哥也不曉得到哪里玩去了,你叫個人去找找他吧。”
云蘿正端了兩碗菜從小門走進來,“砰”的一聲放在大舅母的前面,“我去找他吧。”
跟在她身后的月容連忙放下碗說道:“怎么能勞累郡主呢?您親自端碗送菜已經讓奴婢十分惶恐不安了,如何還能讓您外出去找人?外頭天黑路滑的若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奴婢真是萬死都不能贖罪。還是讓奴婢去吧,也不知表公子多大年紀了,可別是貪玩忘了回來吃晚飯的時辰吧。”
同桌的姑婆捂嘴強壓下嘴角的笑意,裝模作樣的指責道:“你這丫頭說的什么傻話?別是忙昏了頭吧,劉家的表公子都已經娶了媳婦眼看著就要當爹了,又不是幾歲的小頑童,哪里還會玩得忘了吃飯的時辰?”
月容當即拍了下她自己的嘴,福身說道:“舅太太恕罪,奴婢一時忘了表公子早已年長娶妻,這就叫人去找他回來吃晚飯。”
劉大舅母臉上迷迷糊糊的,此時才緩緩反應過來月容那話分明就是在嘲笑她兒子,不由得勃然大怒,想也不想的就揮手朝月容打了過去,“賤人!不過是個伺候人的玩意,竟敢嘲笑起主子來了!”
手揮到中途忽然被人一把抓住,蘭香一手捧著兩個碗,一手伸出將劉大舅母的手一抓又一放,笑盈盈的說道:“舅太太,月容姐姐雖是個丫鬟,但也是郡主的丫鬟,可不是誰都能動手教訓的。”
月容后退一步蹙眉看著她,“不知奴婢哪句話說得不對惹惱了舅太太?奴婢好歹也是郡主身邊的大丫鬟,您一言不合就要往我臉上招呼,可是也不將郡主放在眼里?”
蘭香也跟著皺起了眉頭,不悅的看著劉大舅母,說道:“舅太太若有不滿只管說便是,若當真是月容姐姐有錯,郡主自會責罰,您這般越俎代庖可是不把我家郡主放在眼里?我家郡主乃是皇上的親外甥女,長公主的女兒,鎮南侯府的大小姐,就算仗著那一點點微末的情分,您也不能踩到她的臉上。”
劉大舅母其實根本就沒怎么聽明白兩個丫鬟的話,那話入了耳中只覺得嗡嗡的,她一開始還十分生氣,卻又在聽到蘭香連番砸下來的那一個身份后忽然膽怯了。
劉老漢更覺得臉上掛不住,轉頭看向了云蘿,沉著臉說道:“你這都是些啥規矩?由著身邊的丫鬟這么跟主子說話?”
云蘿眼皮一撩,“哪個是她們的主子?”
蘭香和月容忙轉身朝她行禮道:“我們的主子自然是只有郡主。”
袁姑丈摸著胡子,笑呵呵的跟劉老漢說道:“劉老哥,這大戶人家的貼身丫鬟向來只認一個主子,就連長公主和衛老夫人都不能越過小蘿去處置她身邊的這兩個丫鬟,誰要是越過她打了她的丫鬟,就等同于是打了她的臉。”
劉老漢囁嚅著嘴唇,這種大戶人家里的規矩,他可不認!
可不認又能如何?他剛才嘴上質問一句就已經是很大的勇氣了。
姑婆拉了云蘿到身旁坐下,笑著說道:“你也別忙活了,這么多人在呢,哪里就想要勞動到你來親自動手?你身邊的這兩個丫頭都是能干的,若是放了話出去,不曉得會有多少地主官太太們眼巴巴的求上門來要討去當個兒媳婦呢。”
月容和蘭香皆都俏臉一紅。
劉大舅母不屑的撇撇嘴,一個丫鬟還想地主官太太求回去當兒媳婦?做啥美夢呢?
就在這時,她忽然耳朵一動,好像聽到了她兒子的慘叫聲從遠處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