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梁元旭對自己的這個侄子似乎并無好感,態度半點也不親切,反而十分敷衍的樣子已經抬腳往外走,一邊才隨口問道:“母后如何了?”
這小子這些年,只要不出京去胡混,基本上隔三差五就會進宮去給王皇后請安的,這不稀奇。
只不過么——
王皇后不待見他,他去十次,有八次都是不會被召見的。
也就是今年新年之后,梁元軒出了事,王皇后似乎又跟著活絡了心思,反而召見梁晉的次數多了些。
要說王皇后晚上突然身體不適,梁晉這小子要扮孝子賢孫趕著進宮去看她,不足為奇,但想來是皇后病得嚴重了些,這才會導致皇帝也一并出現在她那,這才湊巧叫了梁晉來傳話。
梁晉跟在他身后往外走:“還是老毛病,半夜里突然心絞痛,喘不上氣。不過太醫已經去看過,病情這會兒應該已經穩住了,可能是因為前幾天染了風寒,所以這次病發時才格外的兇險些。”
“沒事就好。”梁元旭與宮里的皇后畢竟不是親母子,隨口問兩句,做做面子工夫罷了,也就不多言了。
一行人進了花園,走過兩條小路,就看見出事的那個院子那邊的小路上剛好也有一群人匆匆行過。
幾個內宮的侍衛抬著蒙了白布的門板護著端敏郡主的尸身出來。
旁邊格格不入,還跟著個錦衣華服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看上去也就二十歲上下的樣子,很有些小心翼翼的護佑在端敏郡主的遺體旁邊,臉上表情悲憤,眼睛通紅。
后面垂頭喪氣跟著出來的那個仵作,則是嘴角淤血,眼眶還青了一個。
蕭樾看在眼里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梁元旭則是臉色瞬間一沉。
可是還不等他說話,那華服的年輕人已經先看見了這邊的來人,看見梁元旭和梁晉的時候還好,目光一掃見和兩人走在一道兒的蕭樾,眼中頓時浮現出濃厚的殺機來,趁著侍衛不注意,一把搶了其中一個侍衛的佩劍就沖過來。
“我殺了你!”他口中大嚷著,舉劍就朝蕭樾刺了過來。
蕭樾完全的無動于衷,似乎連閃避一下都沒打算。
雷鳴看著這人突如其來的發狂之舉,再匆忙的轉頭看一眼他家王爺冷靜淡定的反應,就直想吐血——
這些南梁人,真是個個自以為是好大的臉,想他家王爺是何等的眼高于頂,活了這些年,都還沒為武家小祖宗跟哪個男人爭風吃醋打過架呢,現在就為了他連正眼都沒瞧一下的路人甲,你拿劍來刺他?
他這要真是還手了,你們還真當那個送上門來的蠢貨郡主有多大臉呢?
既然蕭樾是不準備理睬這人,雷鳴只能當機立斷的挺身而出,在那人劍鋒離著蕭樾只有兩寸遠的地方時一把握住了對方的手腕。
梁元旭也沒想到會有人當面就拔劍來刺,已經勃然變色,怒斥道:“你做什么?”
那年輕人死瞪著蕭樾,眼睛血紅一片,顯然什么話也聽不進去了。
他身手還不錯,右手手腕被雷鳴扣住,立刻就松了手,長劍落在左手,橫劍一劃就將雷鳴逼退,還是再度舉劍朝蕭樾這亂砍:“我殺了這個衣冠禽獸,殺人兇手!”
蕭樾顯然不屑于同他動手,雷鳴只能再次追上去阻攔。
因為看對方這裝扮,非富則貴,就沒亮兵器,徒手與他過了幾招將人絆住。
“王修齊!”梁元旭大怒吼道:“來人!還不將他給本王拿下?”
這邊的動靜突然,誰也沒想到待人一向彬彬有禮的王修齊會突然拔劍沖過來殺人,一開始都有點傻眼,聽見梁元旭氣急敗壞的喊人,這才有七八個侍衛連忙沖上來,合力將王修齊按下了,并且下了他手中兵刃。
“放手!你們放開我!”王修齊還是眼紅血紅的憤憤瞪著蕭樾大喊大叫,一副恨不能將對方生吞活剝的模樣,“讓我殺了這禽獸,替郡主報仇!”
蕭樾自是懶得與他做這些無謂的糾纏,始終是無動于衷的。
王修齊是王皇后的娘家侄孫,因為是嫡長孫,也是天之驕子,并且很得王皇后的喜愛。
他心儀端敏郡主不是什么秘密,可王皇后和東宮勢不兩立,從來只是佯裝和氣,自然是不肯點頭的,再加上端敏郡主又不是個省油的燈,私底下也從沒對這王修齊有個明確態度,不點頭也不明確的劃清界限,以至于這小子為色所迷,始終沒死心。
如今心上人慘死,而且還時間地點都不對,他自然是沖昏了頭腦,一時之間什么也顧不上了。
梁元旭和王皇后也不是一條心,自然完全不介意看王家的笑話,甚至還很有點樂見其成的意思,見這王修齊居然這樣莽撞,心里冷笑一聲,面上卻只做嚴肅的訓斥道:“持兇器闖入驛館,還意圖當眾傷人,南陽侯真是好家教,縱容自己的孫兒都縱到無法無天的地步了,你是當我南梁朝中沒有王法嗎?”
“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景王爺不必將此事往我祖父和皇后娘娘身上攀扯。”王修齊再怎么樣也不是完全沒腦子的,一聽他攀扯到自家祖父身上,就立刻反駁,可端敏郡主的事給他的打擊太大,他一時之間義憤難平,轉而又恨恨的瞪著蕭樾吼道:“我就是要殺了這個衣冠禽獸替郡主討個公道。”
“不知所謂!”梁元旭冷笑,當即一招手,“給本王將這個意圖傷人的小子綁了……”
“是!”侍衛應聲就要上前綁人,梁晉見狀,趕忙沖上前去打圓場道:“皇叔,修齊只是一時沖動,什么蓄意傷人,沒有的事兒,他夜里進宮之前正同我喝酒,喝多了……喝多了,皇叔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們做小輩的一般見識。一會兒大家還要進宮面圣呢,皇祖母正病著,可別讓修齊再氣著她老人家,這就不好了。”
說話間,他又自顧看向了蕭樾,笑嘻嘻道:“晟王殿下也是長輩,想來也不會計較的……”
從宜華長公主在南梁宮中的輩分上論,蕭樾高出他和王修齊足足兩輩,這頂高帽子不算白戴。
王修齊心中不忿,死瞪著蕭樾還想掙扎向前,卻被梁晉給死死的抱住了,不住的給他使眼色,低聲提醒:“別發瘋。”
王修齊雖然不甘心。
可是不說蕭樾在這驛館里人多勢眾,就是梁元旭也是針對他的。
他不傻,自然知道如果還強行動武必然占不到任何的便宜,還有可能被扣上個蓄意傷人的罪名,被捉到御前去聽發落……
梁晉趁他猶豫,趕緊勾肩搭背的將人拖到一邊去了。
蕭樾一直也沒個態度,梁元旭自恃身份,也不愿意得理不饒人的跟兩個小輩的過不去——
橫豎王修齊做了今天這樣不體面的事,朝堂之上隨后自然會有御史彈劾他們王家,這事情瞞不過去。
他索性也讓了一步,只沉著臉橫了兩人一眼就跟蕭樾繼續往前走去。
王修齊還是有點控制不住自己,幾次下意識的還想往前追,都被梁晉拽住了,一直到蕭樾兩人走出去一段距離,他才松開了王修齊,兩人也跟著往前走。
一行人出了驛館就帶上所有的人證物證連夜進宮。
因為王皇后舊疾復發,老皇帝確實是被驚動,正在皇后的寢宮。
這會兒王皇后雖然服了湯藥,癥狀有所緩解,也仍是被疼痛折磨的難以入睡。
老皇帝聽說驛館里鬧出了那樣的大事,更是氣得不輕,索性就一直守在王皇后宮中了。
南陽侯夫人已經過世,府里中饋早就轉到世子夫人談氏,也就是王修齊的母親手里,本來就算她是命婦,半夜也是不能隨便進宮探望的,只是因為這幾天侯府的六小姐王修苒被王皇后接進宮里來伴駕小住了,夜里王皇后突然不舒服,看見她,突然就說想叫談氏進宮來陪著說說話了,這才連夜傳了口諭去南陽侯府,將談氏母子也接進了宮里。
而梁晉,則是因為和王修齊玩在一處,得了消息也跟著一道進的宮。
蕭樾這一行人磨磨蹭蹭到宮里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因為尸體晦氣,梁元旭就沒有直接讓人把端敏郡主的尸體一并抬進去,而是讓人看著暫時停在了宮門之外,他帶了相關人等和一干人證進去。
眾人在御書房里等了好一會兒,老皇帝才姍姍來遲。
“見過父皇!”梁元旭帶頭行禮。
“梁皇陛下。”蕭樾也跟著拱手行禮。
老皇帝走到案后坐下,在場的人他都認得,而且尤其他早就對蕭樾恨得咬牙切齒,好不容易當面見到真人了,就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對方,開口就是冷笑:“大的晟王果然是好威風,是朕招呼不周么?值得你這到我皇都的第二日就弒皇族?”
梁元旭自認是和蕭樾坐的同一條船,加上他和梁元軒本來就針鋒相對,他派進宮來稟報的人自然是向著蕭樾說話的。
照著蕭樾的說法,那端敏郡主就是死有余辜,半分不冤枉的,老皇帝不明其中細節,所以開口還是留了幾分余地,一時就也沒有太咄咄逼人。
蕭樾迎上他陰鷙審視的眸光,神色坦然:“威風談不上,就本王初來乍到,對梁國的風土人情大為不解,梁皇陛下的孫女兒貴為皇族血脈,尊貴無比,卻緣何大晚上的尋到本王下榻的驛館求見?而且她舉刀行刺本王在先,我大雖是禮儀之邦,也沒有處處退讓,只等著被動挨打的道理。不過么……本王是個武人,出手是重了些,以至于傷了郡主性命,在這里就先給梁皇陛下陪個不是。”
說著,就又拱手給老皇帝施了一禮。
他的話,一語雙關,指的并不是今夜的私事,反而是在影射兩國之間。
老皇帝如何聽不懂?登時就被氣得臉色微微漲紅。
王修齊和梁晉站在后面,也是被他一番話激得面紅耳赤,忍無可忍的上前一步,大聲斥道:“這話你說來輕巧,不過都是片面之詞罷了,你說郡主行刺于你?這話豈不荒唐?郡主她與你素不相識,彼此之間更無恩怨,她何故要與你過意不去?分明就是借口!”
想到端敏郡主的死狀,王修齊就更是義憤難平,一掀袍角就跪了下去:“陛下,端敏郡主可是您的親孫女兒,又向來最是溫婉賢淑不過的,如今她死于非命,陛下定要替她做主,討回公道。”
說話間,眼睛又是通紅一片。
老皇帝唇線緊繃,一時沒有說話。
蕭樾側目看他一眼,卻是主動開口,悠然道:“本王的說法,好歹還是片面之詞,可王公子你卻是徹頭徹尾一個局外人,事發之時,你都不在現場,事情的經過更是全然不知,就敢站出來打包票替人伸冤了?若說本王的說法都的片面之詞,那你這可就堪稱盲目了。”
別人之間男歡女愛的事,他沒什么興趣去打聽,可是王家這位公子的表現太明顯,就連他都看出來是被情所迷了。
想想前面那個狗屁郡主在他面前的作為和表現,蕭樾只覺得這位王公子的所謂“癡情”和“憤怒”都顯得著實可笑了。
要么就是單相思,要么就是被人給耍了……
這天底下,薄情寡性的男人見的多了,突然出現這么個情種,還真是叫人不適應。
“你……”王修齊被他擠兌的一時語塞。
而蕭樾并不想浪費時間與他在這里扯皮,言罷就已經轉向了梁元旭道:“本王雖不敢自詡是什么徹頭徹尾的好人,不過是非曲直咱們還是得當面說個清楚的,省得彼此之間留下什么誤會,以后倒是不好來往了。事情的經過,本王說來無用,但景王你已經現場查驗過,便把所有的證人都叫進來說清楚吧。”
速戰速決的結束掉這件事,才能打發了不相干的人,他才好和這老皇帝趕緊轉入正題談正事。
梁元旭是巴不得抹黑東宮的,面上卻露出幾分難色的沖皇帝再拱手:“父皇,當時事發時,那院子里就只有大的晟王和端敏兩個人,具體的經過無人瞧見。可是端敏深夜喬裝之后特意掩人耳目前去驛館求見晟王是事實。她的車夫和貼身婢女此刻都在殿外候著,兒臣查問過了,兩人都說是端敏的意思,非要連夜前去求見晟王。還有就是……端敏死后的尸身兒臣已經于第一時間叫了京兆府衙的仵作前去查驗過了,情況也與晟王所言相符,此刻這仵作也在殿外。”
人他雖然不是親自查問,但是進宮的路上他的隨行人員已經逐一稟報過細節——
端敏郡主的婢女只知道端敏去見蕭樾的時候是帶了一封至關緊要的信做敲門磚的,至于那信究竟是寫的什么她并不知情,但她知道的是端敏的打算便是想要搭上蕭樾,好嫁到大去。
那么她會大晚上去找蕭樾的用意,也就昭然若揭了。
對于端敏郡主選的這條路,梁元旭自然是惱怒的,而且他也不怕抖出這個侄女兒的丑事來,可是端敏郡主行此輕浮之舉,老皇帝也要跟著丟臉,所以此刻他便十分含蓄的陳述了事情的大致經過,并沒有直接提議將證人都帶進來當面問話。
老皇帝活了這些年,早就成精,一看兒子這遮遮掩掩的閃爍其詞,也就知道吹毛求疵的深究下去,最終必然要丟臉的。
他心有不甘的盯著蕭樾又看了片刻,方才狠狠的一咬牙:“既然事情都查問清楚了,還大半夜的來吵朕做什么?都下去吧!”
“是!”梁元旭立刻領命。
“陛下!”王修齊心有不甘,還想說什么,老皇帝已經不悅的橫過去一眼。
他咬咬牙,于是就也不好多說,只能拱手:“是!”
梁元旭帶著幾個人往外走,老皇帝與蕭樾四目相對,自是要拿足了架勢出來的,故而并不單獨留他,可是蕭樾卻不慣他這毛病,穩穩地站著不動:“橫豎不該打擾也已經打擾了,本王還有件私事想同梁皇陛下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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