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樾轉身又回了住處,關起門來,洗了個手就開始拆看公函和密信。
他之前過去見端敏郡主之前特意繞了點路去找了尉遲遠,安排他一起跟過去,等得到他的暗示之后馬上潛入東宮去把梁元軒收藏的這些信件全部拿回來銷毀,永絕后患。
殺了端敏郡主并不是他的初衷,哪怕這女人是自己主動送上門來的,他也屢次給她機會了……
可是偏偏她不識趣,與其被她纏上惹上一身腥,那就不如反過來廢物利用了。
這趟來南梁,他本身也不是耗不起的,本來梁帝那老頭子想拿喬,他也無所謂陪他耗,現在既然有送上門的墊腳石,那就索性引蛇出洞,將那老頭子叫過來,速戰速決了。
景王府那邊,梁元旭在接風宴上喝多了酒,宴罷就摟了個美姬回房,這會兒已經睡得不省人事。
雷鳴親自來景王府告狀,先沒提蕭樾手刃端敏郡主的事,只說端敏郡主意圖行刺。
景王府的管家聽到這樣的消息也當場就傻了,回過神來之后就什么也顧不得是沖進內院把梁元旭叫了起來。
梁元旭一聽竟然出了這樣的大事,也是瞬間酒就醒了大半,匆忙的套上褲子,那美姬體貼的想要幫他穿衣都被他一把甩開,自己抓了衣袍一邊往身上套一邊已經往外沖去:“端敏那死丫頭怎么會跑到驛館去?東宮那邊本王不是叫人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的盯著么,為什么提前沒人報信?”
監視東宮的事,不歸管家管,管家也是剛才就跑了一頭的汗,囁嚅道:“小的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既然是王爺特意吩咐下去的事,想來下頭的人是不會疏忽的。可能是中間出了什么岔子,反正現在事情已經出了,大晟王的人找上門了,王爺要不還是先過去驛館那邊看看是怎么回事再做決斷吧。”
梁元旭煩躁不已:“本來父皇有心晾著蕭樾,蕭樾必然已經心里不痛快了,現在還鬧出這樣的事端來,這件事無論真假……只怕都不能擅了了。”
他因為私底下和蕭樾打過交道,彼此都有把柄落在對方手里,甚至于——
他對蕭樾這個人還是更多幾分了解的。
這本來就不是個好應付的主兒,老皇帝在他面前拿喬,本來就已經是自找麻煩了,偏偏現在還橫生枝節……
要不是怕這樣直接就叫人去把老皇帝也從被窩里拉出來會顯得太不體貼了,他幾乎這就要馬上叫人進宮去傳信了。
一邊走,他一邊飛快的整理好衣襟。
等到了前院就習慣性的要往宴客的正廳去,管家卻攔了一下:“小的請了,可那位雷侍衛不肯進來坐,只說事情緊急,他當面跟王爺通稟了此事之后還要回去復命。”
梁元旭此刻也顧不上計較許多了,于是腳下轉了個方向就直奔了大門口。
果然,門口停著幾匹馬。
雷鳴站在影壁之下。
“本王聽說出事了,怎么樣?晟王可曾受傷?”梁元旭直接問道。
“見過景王爺!”雷鳴拱手行禮,面上表情剛硬又嚴肅,“景王爺說笑了,我家王爺行伍出身,而且與貴國的端敏郡主又沒什么交情在,不至于這點警惕性都沒有。”
蕭樾沒事還好!
梁元旭這會兒腦子還有點亂,剛要松一口氣,就聽雷鳴話鋒一轉,繼續道:“我家王爺無礙,不過錯手之下傷及了貴國的端敏郡主性命。”
“什么?端敏那丫頭死了?”不知是梁元旭,在場的他王府的所有下人都跟著倒抽一口涼氣。
幾個人,目光齊刷刷見鬼一樣的看著雷鳴。
就算東宮失勢,可梁元軒的太子之位仍在,端敏也仍是金尊玉貴的皇室貴女——
說她三更半夜跑去行刺蕭樾,已經叫人覺得匪夷所思了,現在她居然還喪命在蕭樾手上?這事情到底是要鬧到多大去?
雷鳴的表情不變:“郡主娘娘畢竟不是普通人,要不然屬下也不會深夜來打擾王爺安睡,抱歉了景王爺,這件事拖延不得,所以我們王爺有言在先……您去處理也行,或者……您如果需要避嫌的話,那不妨就請梁帝陛下或者梁太子前去處理吧!”
不管是端敏郡主死了還是蕭樾遇刺,兩件事梁元旭都能處理,可是這兩件事攪和在一起,成了一件——
他就扛不住了。
東宮那邊,梁元軒眼見著就剩一口氣了,就算去找他,他也下不來床。
而且——
端敏那死丫頭怎么會突發奇想去行刺蕭樾呢?
難道——
她是知道了自己和蕭樾之間有暗中的交易,知道蕭樾是推他上位的推手,這才會恨上蕭樾?
思及此處,梁元旭就更是心頭一緊,完全的不敢掉以輕心,連忙定了定神道:“還是本王先過去看看吧。”
就算這事情他擔不下,也好歹提前過去摸清楚狀況,否則貿然請了梁帝去,萬一露出某些秘密來不就好了。
既然他肯去,雷鳴的任務也算順利完成了,當即拱手:“那就有勞晟王爺了。”
梁元旭十分著急,也沒坐馬車,直接讓下人備馬,又緊急調派了兩百府兵跟著,連通蕭樾帶出來的衛隊一起,直奔了蕭樾下榻的驛館。
驛館里出事之后,雷鳴自然第一時間就叫人把大門口端敏郡主坐的那輛馬車和車夫都扣下了。
梁元旭在門口看見這么一輛刻意低調的馬車,臉色瞬間就更顯陰沉了幾分。
他的侍衛上前幫忙扶他下馬。
他目光陰測測的盯著那馬車的方向問:“這是端敏的馬車?”
雷鳴也跟著頓住腳步,循著他的視線回頭看了眼,點頭:“正是。里面出事之后,屬下就叫人將馬車和人都一并扣下了。”
端敏郡主三更半夜掩人耳目的往蕭樾這里跑,動機本身就已經十分可疑了。
梁元旭是過來人,對一個美貌女子如此這般不矜持的舉動自然有所聯想和揣測——
這死丫頭,行刺一事無論真假,但她三更半夜跑到求見蕭樾,必然是動機不純的,就算真的是行刺,只怕也是自恃美貌,拿了她那張禍害人的臉做武器去試圖接近蕭樾的。
他死咬著牙關,臉色鐵青的給其中一個侍衛使了眼色:“你去問話。”
“是!”那侍衛應聲,三兩步走過去,將不明狀況戰戰兢兢站在墻根底下的車夫提出來問話。
梁元旭抬腳繼續往前走,雷鳴吩咐了人去請蕭樾,自己還是親自引了梁元旭往出事那院子去。
那院子被十幾個侍衛死死的收住了門口,端敏郡主的那個婢女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此刻也被人看著跪在墻根底下,戰戰兢兢的模樣。
端敏郡主的貼身丫鬟,梁元旭還是有印象的,看見她,登時就目光陰沉的橫過去一眼。
那婢女嚇得一個哆嗦,趕忙垂下眼睛,囁嚅道:“王爺……”
“王爺,就在里面。”雷鳴提醒。
梁元旭于是就沒再滯留,又抬腳跟著他進了院子。
里面花廳的大門敞開著,一切還是蕭樾離開之前的樣子,端敏郡主瞪著一雙難以置信的眼睛橫尸在靠近門口的地方,自己的右手以一個很自然的方式握著插入胸口的果刀。
尸體的不遠處,還滾落在地一顆蘋果,可能是因為墜落時磕壞了,有一處已經發黃干癟。
直到親眼看見端敏郡主橫尸當場,梁元旭才終于完全相信,這里的確是出了一件棘手的命案了。
他盯著地上橫死的自己的親侄女兒,略調整了一下心情才轉頭問雷鳴:“事情的經過到底是怎樣的?”
雷鳴剛要說話,院子里蕭樾的聲音已經朗朗的傳來:“景王殿下的侄女兒深夜來訪,生成有要緊事與本王商談,然后借口削水果,拿了我桌上的果刀意圖行刺本王,本王自然不能坐以待斃……王爺知道,本王是習武之人,戰場上混慣了的,一還手就重了些,刀口轉了個方向……”
戰場上,一旦兩軍開戰,那么所有人就都是不進則退,九死一生的,遭遇敵人攻擊,自然是要給予致命的還擊的。
出于一個習武之人的本能,要反手殺死一個試圖刺殺他的人,簡直再正常不過。
蕭樾這借口找得并不牽強。
他舉步進得門來,唇角帶了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梁元旭剛要說話,他卻緊跟著又是話鋒一轉,望定了梁元旭道:“這個理由本王拿來給梁帝交代,景王覺得可還說得過去?”
兩個人,四目相對。
蕭樾的眸光里,揶揄之內更透出絲絲的寒意來。
梁元旭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對,于是側目給跟進來的幾個侍衛使了個眼色:“你們先出去,叫人進宮去請父皇,再把京兆府的仵作叫過來。端敏的車夫和婢女也都提來,在院子外面候審。”
“是!”侍衛們應諾,立刻就分頭下去辦事。
梁元旭這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了蕭樾:“晟王似乎有話要私下對本王說?”
蕭樾莞爾,仿佛這不是殺人現場,款步踱到主位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才語氣隨意的說道:“本王與景王你畢竟是有些交情的,彼此之間坦白還是要的,不能為人道的部分是……她……”
他斜睨了一眼地上的尸體:“您的侄女兒自作聰明的帶了武勛當年的舊信前來威脅本王。景王你知道,武勛就算再有不是,他畢竟還是本王的老丈人,本王為了替他平了這件丑事,可謂是機關算盡了……我費這么大勁兒,甚至不惜絆倒梁元軒,選擇和景王你合作,都做了這么多事了……現在她來給本王鬧這一出,豈不成了笑話?”
何止笑話?簡直豈有此理!
他為了填武家的這個窟窿,不得已的走了許多彎路,花費了許多鮮血……
換而言之,真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武曇那小丫頭給哄到手,本來已經各種堵窟窿堵得焦頭爛額了,連這么個沒腦子的路人甲都妄圖湊上來添亂再咬一口?
想什么呢?
若是放在別的事上,或者就算這個端敏郡主再不識趣,蕭樾幾次趕她不走,最后也只會叫人把她丟出去了事,可是這個女人偏偏好死不死的探聽到了這樣了不得的大秘密,還送上門來找死……
梁元旭聽著他的話,臉色變了又變,最后看他的眼神就都透著些古怪了。
他雖知道蕭樾似乎十分看重定遠侯武家的那個小姑娘,但是在他的概念里,蕭樾做這么多事,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鏟除內鬼,穩住邊境的。
可是現在聽他這意思——
好像他做這么多事,居然全都是為了平定遠侯武家的那件事一樣……
難不成他看走眼,皇家之中也會出情種?
只不過,他自己今天能走到這一步,還全仰仗蕭樾的援手,有些話就不要明說了,最后就只是說道:“端敏這丫頭向來恃寵而驕,她三更半夜找到驛館來,本就已經十分不妥了。”
頓了一下,方才問道:“這件事,晟王你究竟打算如何才肯罷休?”
蕭樾莞爾:“找景王你過來,本王就是想最后再確認一遍……知道定遠侯府秘密的,如今除了你們父子三人,就再沒有第四個人了吧?”
要了結,就必須徹底了結了所有的麻煩,一點后患也不留。
梁元旭神色凝重的點頭:“按理說是不會有第四個人知情了,父皇身邊有誰本王不知道,但皇兄和本王身邊的話……少不得各有一兩個知曉內情的門客謀士。”
這也是正常的,畢竟爭名逐利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容易過的,凡事都靠著自己的一個腦子,早就疲于應對各種狀況了,他們這種人,身邊都總受不了有幾個智囊的。
“只是知情并不打緊,”蕭樾道:“本王是指的那些往來信件,除了你們父子,應該不可能再有其他人會沾上手了吧?”
梁元旭這一次卻是半點沒想的就搖了頭,冷笑道:“梁元軒將那條線抓得牢牢地,除了父皇,他絕不會將控制定遠侯的這么好的把柄送到別人手上。”
就是他,也僅僅是知道有這么回事而已。
聽了這話,蕭樾才算滿意,沖梁元旭挑了下眉毛道:“宮里的傳話沒這么快到,景王不如坐下喝杯茶?”
“嗯!”梁元旭下意思的點頭,走了兩步剛要過去坐下,眼角的余光不經意的一瞥,瞧見還橫在地上的尸首,胃里就一陣惡心,直接又站直了身子。
無論多美的美女,一旦變成了一具尸體,就再難讓人有欣賞的興趣了。
“換個地方吧。”梁元旭提議。
蕭樾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一眼,沒說什么,徑自站起身來往外走:“那就去本王的住處吧。”
兩人從院子里出來的時候,衙門的仵作已經到了,梁元旭交代了自己侍衛跟著他進去驗尸,自己和蕭樾先行離開了,回到蕭樾的書房去,喝完一盞茶,宮里傳信的人才到。
雷鳴直接把來人帶了過來,蕭樾兩人推門出來,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卻是個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的少年。
他的面孔生得十分精致漂亮,也有著獨屬于少年人的活潑和明朗。
“阿晉?”梁元旭看見他,卻明顯十分的意外,眉心隱約一跳。
那少年漂亮的臉上露出一個十分燦爛的笑容來,拱手行禮:“皇叔,晟王爺。”
打完招呼,又再轉向了梁元旭道:“皇祖母今天身體不適,我連夜進宮,剛好聽說這邊出了事,陛下就派我來傳信了,請皇叔和晟王殿下一并進宮去問話。”
請:m.yqtxt.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