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晉雖然是南梁皇族,但畢竟身份尊貴,如今兩國和解之后,他在京也是被奉為上賓的。
趙雯君將話說滿,拋到他的跟前來,就是為了用梁晉的身份施壓,逼著武曇必須答應出來比試。
這女人,這是妄圖趕鴨子上架?
梁晉笑吟吟的看過來,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趙雯君已經當他是默許,臉上露出些許得意之色,又沖武曇挑了挑眉:“如何,琴棋書畫,你要先比哪一樣?”
雖然兩國現在已經議和,但南梁以絕對的優勢壓制大這些年,最終這個局面卻被定遠侯武青林以一場戰事整個逆轉,在趙雯君看來,梁晉身為南梁儲君——
他對定遠侯府的人,怎么都不會有好感的。
和她站在統一戰線讓武曇出出丑,簡直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她旁邊與她一道兒的姑娘本來是沒摻合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梁晉的突然出現活躍了氣氛,那姑娘也躍躍欲試的站出來道:“比試也不能白比啊,聽說男賓那邊射箭、投壺都設了彩頭的……”
說話間,也面犯桃花又滿懷期待的看向了梁晉。
梁晉身后跟著七八個小廝,手里各自捧著些東西,有玉佩、匕首之類男子用的配飾,也有幾樣發簪、耳墜之類的首飾。
這原是他給男賓那邊準備的第二批博彩,剛好客人該到的都到的差不多,他要過去一起玩,想著第一批的彩頭應該已經用的差不多了,就親自帶人去了庫房取,回來的時候突發奇想,繞了個彎,從這園子外面過了一下,就剛好遇到了熱鬧。
這姑娘一開腔,馬上就有人心領神會的看向梁晉身后那些小廝手上捧著的東西。
武曇也跟著看過去,眸子轉了轉。
她本來就是個灑脫不拘小節的,眸光一轉,表情就甚是靈動,眼中自有幾分波光瀲滟之色。
梁晉見她感興趣,就循著她的視線也看過去。
武曇問道:“這些是準備拿去給男賓們做比試的彩頭么?”
“對!”梁晉難得的開了口,語氣散漫不羈,面上依舊笑容款款,反問道:“你感興趣?”
雖然這位太孫殿下一直都是一副笑臉,對誰都態度良好,可女人都有天生的敏感,趙雯君突然意識到不太對勁了——
剛才她和旁邊的丁文秀都試著搭訕過,梁晉全都沒有直接接茬,現在卻對武曇的隨口一問有問必答?
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她不能任其發展,反正已經嗆起來了,索性就直接站出來,不動聲色的走了兩步擋在了武曇和梁晉中間,笑道:“既然你想要博彩,那就別推三阻四的了,想要就憑自己的本事贏回去好了。”
“我說過要跟你比嗎?”武曇嗤之以鼻,這女人實在是太討厭了,她翻了個白眼,也不再試圖息事寧人,直接把趙雯君撥開一邊,再次站到了梁晉面前,“太孫殿下拿出來的這些彩頭雖好,但是不巧沒有對我胃口的,斗膽問一句,那樣的蘭草,殿下府里還有剩的么?”
她指了指旁邊花壇里之前吳云溪在看的蘭花。
梁晉跟著看過去。
果然就如武曇所料——
這就是個附庸風雅的大老粗,可能根本就不知道那蘭草和尋常的有何區別。
他只看了眼,就側目朝身邊隨從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那隨從忙道:“屬下也不清楚。”
頓了一下,又趕緊道:“我去找齊管家問問。”
說完,就一溜煙的快步跑了開去。
梁晉重又朝武曇臉上看過來。
他不說話,武曇就主動說道:“我看太孫殿下也不是吝嗇之人,既然今日您是東道主,不如就索性叫大家盡興,這蘭草若是還有,武曇懇請殿下割愛,拿出一盆來做博彩可好?”
趙雯君皺眉——
武曇究竟有幾斤幾兩重,她是知道的,論及琴棋書畫,她自信每一樣都能碾壓對方。
這死丫頭現在居然大言不慚?居然好像已經篤定了可以穩贏她了一樣?
本來當眾被梁晉冷落,她已經極度窩火了,于是當即就忍無可忍的冷笑道:“你想要,也等比試完,確定你贏了我再說,現在就說大話,也不嫌丟人么?”
武曇斜睨她一眼,反駁道:“你聾啦?要我說幾遍你才聽得懂?從頭到尾,你到底那只耳朵聽見我說要跟你比了?我想要什么大可以讓我大哥贏給我,犯得著跟你比么?”
言罷,也不等趙雯君再說話,就又再度看向了梁晉道:“男賓那邊不是正在比試么?我想跟太孫殿下討盆花草做彩頭,您應該不會吝嗇不肯吧?”
她原來也不想這么高調的和誰為難的,實在是那趙雯君太煩人了,一遍遍的往上湊。
且不管當初她揍梁晉那一頓雞毛撣子是否能揍出交情來,但因著蕭樾和宜華長公主之間的關系——
梁晉怎么都得給她面子的。
梁晉的那個隨從辦事效率很高,就這么一會兒的工夫已經滿頭大汗的跑了回來:“回稟殿下,齊管家說這蘭草是他花重金從一個大商賈的院子里移來的,本來就只有四株,可是栽在前院的兩株沒能養活,就只剩下這里的兩株了。”
吳云溪上前一步扯了扯武曇的袖子,小聲道:“算了……”
對面梁晉卻半點沒遲疑:“那就去叫個花匠來,把這兩株挖出來。”
在場的姑娘們全都驚了。
那個武曇,明顯就是無理取鬧,隨口這么一說吧……
既然是這么名貴的花種,這位太孫殿下怎么能夠說挖就挖?這也太暴殄天物了!
“是!”梁晉那隨從領命就又匆忙的離開了。
“多謝太孫殿下割愛。”武曇施了一禮道謝,然后轉頭吩咐青瓷,“去替我跟我大哥說一聲,就說我要那兩株蘭草。”
“是。”青瓷領命前去傳信。
那邊公子哥兒們玩的把戲,無論射箭、投壺還是簸錢、樗蒲,玩起來比的不過就個手上的準頭,武青林雖然從小自律,很少出去斗雞遛狗的瞎胡鬧,但在京的時候也經常要出門應酬游玩的,多少都有沾過手,再加上這類游戲,他身為武將,自有優勢在,武曇就是一副勢在必得的心態了。
梁晉看在眼里,倒是沒有再多說什么,只道:“那本宮就不在此久留了,各位過門是客,盡管隨意就好,有什么需要的的,也只管吩咐下人去辦。”
他這樣,又好像沒對武曇有什么特殊的照顧。
言罷,只沖著武曇這邊與眾人略一頷首,隨后便要轉身離開。
趙雯君心中不忿,牙關緊咬,一忍再忍,終于還是咽不下這口氣的,斟酌著搶上前來一步道:“太孫殿下,您這兩株蘭草我也十分心儀,既然殿下肯于割愛,那也大可不必送去男賓那邊那么麻煩。我們這些人就在這里干站著也無聊的很,還不如自己開局比些才藝,一則聊做消遣,打發時間,二則……這兩株蘭草技高者得,才是實至名歸,不至糟蹋。”
這個趙雯君,這也算陰魂不散了。
武曇雖然方才借梁晉之口想要將她逼退,可是她這樣一再糾纏,也不是辦法,她長寧伯府又不是沒有男丁跟來,如果是沖著那兩株蘭草的,大可以讓男賓那邊憑本事爭奪好了……
武曇心里一惱,剛想說話,不料——
梁晉卻居然轉過眸子看向了趙雯君。
他的容貌極盛,尤其一雙鳳目,自有風情,此刻挑起眼尾微微一笑,就大有種叫天地為之失色的風采。
“趙四小姐覺得無甚消遣,甚是無聊?”他如此這般問道,聲音淺淡溫和,又隱約帶了絲微的笑意。
趙雯君與他四目相對,俏臉微紅,一瞬間就斂了所有聲勢,嬌羞的小聲道:“就是想著姐妹們難得聚在一處,還是熱鬧些好……”
她大概是會錯了意,武曇卻分明是從梁晉那笑得人畜無害的絕色容顏之間品出了些微惡作劇的氣息。
正好她也有意探梁晉的底,索性就偃旗息鼓的不摻合,只從旁看戲。
梁晉表情看似認真專注的和趙雯君說話,聽了她的解釋,微微沉吟片刻,便就重重的點頭:“也是。開始沒想到諸位姑娘會這么給面子的登臨寒舍,這邊欠著些準備了……”
趙雯君見他向著自己說話了,臉上不禁一喜。
而今天慕名而來的閨秀們多是沖著梁晉這位絕色美少年的,一開始大家都端著,為了保持大家閨秀的端莊,故而不好主動湊到梁晉面前搭訕,怕給他留下了輕浮不好的印象。
結果——
誰曾想這位太孫殿下的脾氣……這也太太太好了吧!
不管是誰,不管說話怎樣刁蠻驕縱,他全都以禮相待,事事依從……
早知道就先主動跟他搭訕,混個臉熟了。
此刻姑娘們盯著趙雯君和梁晉兩人,不免都有點眼紅——
在武曇和趙雯君之間,他們之所以自動忽略了武曇是因為武曇已經名花有主,她就算再蹦跶也沒機會,所以完全可以當她不存在……
而眾人這般艷羨的目光也著實是讓趙雯君覺得很是受用,揚眉吐氣之余就拿眼角的余光得意的斜睨了武曇一眼。
武曇泰然處之靜待她倒霉……
果然……
下一刻,梁晉已經話鋒一轉,沖著剛好帶著兩個花匠匆匆趕來的齊管家嚴肅的訓斥:“你這做事也太不周到了,本宮一時想不到的,你也不知道自行安排準備么?”
齊管家被他訓懵了,惶恐道:“不知道小的哪里處置不當,請殿下明示。”
趙雯君見狀,面上表情就更顯得意張揚,高高的揚起頭來,露出高傲的笑容。
就在眾閨秀又妒又悔的注視下,梁晉指著齊管家的鼻子一通數落:“在場的都是名門閨秀,身份何等岑貴?難道還要讓她們操琴潑墨自個兒消遣自個兒么?這京之內哪家教坊或是青樓的姑娘技藝最佳的,多去給本宮請幾個人,讓她們各展所長,替姑娘們解悶兒消遣消遣……”
他話沒說完,閨秀們中間就有性子直些的忍不住當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歷來富貴人家設宴,就多有請教坊和青樓里才藝好的女子來表演助興的,可那也多是在男人的席面上找找熱鬧而已,誰家閨秀們聚宴會閑著沒事找些賤籍女子過來惡心自己的?
娼妓向來都最是被這些大家閨秀所厭惡和不齒的,不為別的,名門貴女將來全都是要許給正經人家做嫡妻的,而娼門女子就是爭搶和分享她們夫婿的玩意兒……
齊管家覺得自己很冤枉,但是主子既然開了口,他就只能照辦,于是趕緊拱了拱手,謙遜的應下:“是,小的這就去辦。”
轉身匆匆的退出了園子。
此時趙雯君的臉色已經窘迫漲紅的幾乎能滴出血來。
她咬著嘴唇,整個人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里。
她因為才名在外,在閨秀圈子里向來備受贊譽,是別人艷羨嫉妒的對象,可梁晉這話說的實在是太難聽了……
居然拿她和那些娼門女子相提并論!
這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天大的侮辱。
可偏偏——
對方又沒有明說,更叫她反駁不得。
她站在那里,在一片幸災樂禍的目光里,覺得自己無地自容到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了。
因為她自恃有才,傲氣的很,平時都很是目中無人,在場自然也不乏與她關系惡劣,樂于看她笑話的,甚至有議論聲和嘲笑聲不斷地響起。
“太孫殿下想的真是周到,這回不愁沒得消遣了。”
“一會兒等人來了,莫不如咱們各自拿出一兩樣的物件來做彩頭,琴棋書畫讓她們隨便比,誰贏了就賞賜一下,總不能讓人家空手而回。”
女子多才多藝,不是什么壞事,是可以作為資本,引人艷羨的,畢竟技多不壓身嘛……
可還是那句話,大家閨秀,高門貴女,真正依賴于生存的本事并不在此,不過就是錦上添花的玩意兒罷了,只有賴此生存的娼門女子才會時時賣弄。
如果說趙雯君之前因為在這方面的天資好而得過多少人的推崇和艷羨,那么現在因為梁晉把話說破了,就有多少人覺得解恨,很不能也跟著踩上她一腳。
幾個姑娘小聲的議論著又掩嘴偷笑起來。
趙雯君狠狠的瞪過去一眼,怒罵道:“你們笑什么笑!”
她趙家的門第在京城里根本不算什么,立刻就有人不甘示弱的頂回去:“趙雯君看來你是真的很無聊又欠消遣,我們姐妹互相說說話而已你都要管?”
明明她們都在諷刺她嘲笑她,可就因為沒有指名道姓,趙雯君又不能將那些不堪的措辭直接往自己身上引了去和她們爭吵。
她咬著嘴唇,眼淚開始在眼眶里打轉兒。
左右看了一圈,最后就只將目標鎖定在了始作俑者的武曇身上,憤恨道:“武曇,你等著。”
說完,拿袖子狠擦了把眼淚,一扭身推開站在她旁邊的丁文秀,哭著沖出了園子跑開了。
“小姐!”她的婢女低呼一聲也趕忙追了出去。
丁文秀一個防備不及時,則是被她推倒在地。
旁邊的花壇里,那兩個花匠為了不損壞蘭花的根系,特意打了水來,將蘭花周圍的泥土潤濕了好往外移。
丁文秀摔倒時撞翻了放在旁邊的水桶,水潑出來,站在旁邊的武曇幾個連忙尖叫跳開,不過到底還是遲了一步,有幾滴泥水漸在了她的繡鞋上。
青瓷這會兒不在身邊,南梔第一時間蹲下去給她擦。
霍蕓好正在從袖子里往外摸帕子,武曇已經抽出自己的帕子遞了過去。
南梔沒多想,立刻接過去就給她擦鞋子。
一切發生的全都順理成章,梁晉的目光不經意的落在武曇掏出的帕子上,卻是笑容凝固,臉色微微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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