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樾的這番話,畢竟只是推斷。
何況燕廷瑞正在盛怒之下,本來就心緒不定,也沒心思細想。
他對這番話是信也不信,面上仍是表情不善的冷嗤一聲:“說到底,這一切也不過是你的臆測。”
蕭樾莞爾,反唇相譏:“三公子覺得是本王害你,難道不也是臆測?”
燕廷瑞被他噎了一下。
晃了一下神,等到還想再說什么的時候,蕭樾已經打馬錯過他去,朝立于客棧門口的捕頭的面前走過去。
“卑職見過王爺。”那捕頭趕忙拱手行禮。
蕭樾手里把玩著馬鞭,面上表情不溫不火的淡淡說道:“陛下和北燕陳王正在宮中議事,正要傳燕三公子過去,本王就代為做主,讓他直接進宮回話了。回頭等胡天明到了,你代為轉達一聲,讓他將這案子的經過捋清楚了,也進宮去面圣,當著陛下的面說吧。”
現在楊廷瑞是疑兇,按理說是不該放他走的。
但是蕭樾出面了,并且還搬出了蕭昀……
那捕頭不好違逆,就只順從的應諾領命:“是。王爺的話,卑職定會如實轉告我家大人。”
“嗯。”蕭樾滿意的略一頷首,似乎也沒有過問這案件細節的興趣,轉而已經調轉了馬頭要往胡同外面走。
燕廷瑞滿心防備的盯著他,卻不知道他意欲何為。
待到蕭樾再次與他錯身而過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的開口:“怎么晟王殿下不同外臣一道兒進宮去嗎?”
蕭樾目不斜視的繼續打馬前行,隨口應道:“本王雖是親王,但于宮中而言,也是外臣,總不能閑著沒事就往宮里跑吧?”
說著,一頓。
忽的就又側目再度看向了燕廷瑞臉上,唇角玩味的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來:“這事兒本王就不摻合了,能不能脫身,就單看老陳王的手段和三公子你的口才了。不過么……本王還是那句話,縱然你不信本王方才所言,等事后閑下來了也不妨抽出點時間仔細琢磨一下,萬一此事真的與本王無關,那么又究竟是誰會有動機也有這樣的能耐在貴兄妹身上設下這樣一個局?”
言罷,并不曾等燕廷瑞的反應,就徑自打馬而去。
燕廷瑞腦中不自覺的回想著他的話,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猛然間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不由的暗暗倒抽一口氣。
旁邊的護衛見他神色有異,不禁有點緊張起來,試著喚他:“公子?你怎么了?”
“哦,沒……”燕廷瑞飛快的收攝心神,將心里那一點混亂的思緒暫且壓下去,一揚手,招呼了自己的衛隊,一行人策馬揚鞭朝著皇宮的方向直行而去。
這邊蕭樾出了胡同就連著拐了兩個彎,進了另外一條巷子里。
武曇的馬車正等在那里。
本來蕭樾帶著她一道出來,就是為了堵燕廷瑞的,原來是以為燕廷瑞是要來殺人滅口的,而昨天的事,他們陳王府不分青紅皂白的就賴上了武曇,的確是構成了理由,可以叫他們小小的報復一下,并且讓對方吃些苦頭,長點教訓的了。
可是剛到這附近,過去打前陣的蔣芳就帶了消息回來,說燕廷瑞那出了事,并且已經被京兆府衙門的人給堵了。
兩人立刻意識到了事情不對,這熱鬧就不好湊了。
于是武曇就等在了這里,由蕭樾單獨過去見了燕廷瑞。
“王爺。”雷鳴見蕭樾回來,就趕忙從車轅上跳下來。
蕭樾翻身下馬,將韁繩和馬鞭都扔給他。
這時候兩個丫頭已經開車門從馬車上下來了。
蕭樾三兩步邁到車前,躍上車轅,一彎身鉆了進來。
武曇伸手接過他解下開的披風,一邊吩咐外面:“回府吧。”
等到馬車拐出了巷子,繼續前行,她才又開口問蕭樾:“方才我又仔細的將事情想了一遍,其實也不排除是南梁方面的反間計吧?畢竟南梁的那個老皇帝對你和我們定遠侯府都是懷恨在心,看不順眼的,會在暗中籌謀策動些什么也是不足為奇的。”
蕭樾倒了杯水灌下去,面上表情看著也頗為嚴肅,還是果斷的搖頭道:“就算里頭會有南梁方面的推手,但這連續兩件兇案的直接策劃者也只可能來自北燕。燕廷婷扣留那具女尸,并且意圖拿來和本王談交易,都是她人到了京之后遇到這邊的狀況后臨時起意的,并且事情還做的十分隱秘,包括昨天她在茶樓與你起沖突,甚至暴怒而走,這些也都不是提前就能計算好的。她的被殺,一定是個臨時制定的計劃,但是從昨天行刺她到今天設局給燕廷瑞,時間上雖然倉促,可對方卻將事情安排的極為縝密,從一個不是很有分量的女眷入手,進一步暗算了頗受陳王器重的男孫……雖然是臨時制定的圈套,可對方卻將這內里的關聯和尺度都掌控的分毫不差,這就說明他是暗中盯著了陳王府許久了,只是在等一個合適的契機作為突破口而已,并且……如果沒有內應的話,他不可能將燕廷婷的底細和行蹤都掌握的那么清楚,進而設計出這么一個近乎天衣無縫的局。”
燕廷婷的事,武曇也已經翻來覆去想了好幾遍了,此時也不需要再額外的深思,就跟著接口道:“北燕使團進京之后就被安排在了驛館下榻,雖然外圍有我朝的禁軍設防護衛,可內院里走動的卻都是他們使團隨行的自己人。這樣一來,別說是南梁人,就是咱們大這邊派去驛館的探子,想要接近陳王府那一家子都不容易。所以……最后可能的就是他們自己的隨從里本身就藏了細作和暗探,窺測到了燕廷婷的秘密,并且與人里應外合做的局?”
陳王也是縱橫朝堂多年的老狐貍了,和魏王府斗了那么多年,自有他的城府。
此次他人在京,別人的地盤上,必然事事小心,帶過來的護衛和隨從婢女必然也都是經過嚴格挑選的。
這種情況下還能出現細作,那就只能說明這細作必然也是在陳王府呆的時間不短,并且頗被信任的。
這樣的人,外人不是完全不能籠絡掌控,只能說是相對的很難。
這樣一來,就極有可能是北燕方面內部出現的問題了。
“目前只能這樣推斷。”蕭樾道,又提起茶壺倒了杯水。
“如果是北燕,那么會是誰?”武曇忖度著,目光緊盯他的側臉。
蕭樾感知到她的目光,就也側目看過來,揶揄道:“你說呢?”
武曇知道他是在故意考校自己,深覺無聊的翻了個白眼,撇撇嘴道:“也沒誰了啊,敢這么大手筆,出手就是拿人命來算計堂堂陳王府的,也就只有他們中宮里坐著的那一位了吧?北燕人人都知道,燕霖之所以能順利登上儲君之...
儲君之位,其中還多虧了你的援手,再加上沉櫻做了太子妃,這樣你與他們夫妻之間的關系就更是密不可分了。這一次的事,既是為了挑撥陳王府自此恨上你,那么等到他們回到北燕之后,燕皇和燕太子也都不可能不過問此事,如此一來,陳王府和東宮之間必起沖突。何氏雖然如今被禁足寢宮,閉門自省,但畢竟燕皇還不曾廢后,她只要還有著皇后的頭銜在,就還有再復起的可能,現在她兩手空空,陳王府就是她唯一的選擇了。雖然以往她和魏王府聯壓陳王府,可如今北燕朝中格局大變,政局之前,哪有永遠的仇敵?只要利益統一,立場就隨時都可以變。而至于徐穆和何家,雖說必然也是對燕霖登臨儲君之位有所不滿,但是這樣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去算計陳王府,他們卻是無利可圖的。北燕老皇帝雖然子嗣不旺,但如果只是要選一個傀儡出來扶持,旁支里卻多得是可以拿來提攜利用的。他們要選也會選一個毫無根基的皇室旁支的子嗣出來,而犯不著去招惹頗具勢力的陳王府,何況還是通過這樣走極端的方式,殺了陳王府的人去設計的……”
換而言之,何皇后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她可以孤注一擲,不成功便成仁的冒險去設計陳王府與她結盟,再輸也沒什么可損失的了,可徐穆和何家不同,他們犯不著拿整個家族性命去冒險,來設計拉攏一個他們還不一定能控制的了的陳王府。
而如果是何皇后的話,那么以她在北燕朝中鞏固多年的根基和勢力,想要在陳王的身邊安插一兩個細作也并不會太難。
燕廷瑞中計之后,蕭樾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何皇后。
只是這一刻,他的面色就仍是帶了幾分凝重,手里輕輕摩挲著那個茶杯的外壁喃喃的道:“不過也不排除這其中是有南梁方面的推手,也或者是他們兩方面聯手了……”
“何氏現在做的就只是困獸之斗,其實哪怕是你我中計,并且讓她成功的慫恿著燕霖和陳王府反目翻臉,她要用陳王府來對抗現在的東宮,都是完全沒有成算的。”武曇不解,“這種必敗之局,南梁的老皇帝會貿貿然摻合進來么?”
梁帝的野心大,心機也重,就目前他自顧不暇的情況來看,他確實似乎不該去沾手北燕人的麻煩。
與其去拉攏何皇后,還不如直接和徐穆還有何家那些人聯手呢,成算還大些。
“說的也是。”蕭樾一笑,將杯子里的水潑到窗外,把杯子放回桌上,便把她拉過來抱在懷里,下巴抵在她發頂不再言語。
不管怎么樣,這次的事,他都有種直覺,似乎不應該只是眼前看到的這么簡單。
誠如武曇所言,就算何皇后能成功的拉攏到陳王府與其結盟,他們要對抗燕霖,最終也絕無勝算的。
那女人就算是在做困獸之斗,這么折騰一下,她也得不到任何好處,吃力不討好的事,何必呢?難道僅僅是為了證明她還活著,也還不曾放棄么?
只不過,就目前而言,幕后黑手是何皇后暫時也只是他的猜測,在徹底證實之前,琢磨得再多也無用。
索性,他也便不再想了。
夫妻倆回了晟王府,也沒再過問宮里和京兆府這件案子的進展。
可是傍晚時分,蕭樾卻意外接到了燕廷瑞登門拜訪的帖子。
彼時他正和武曇呆在臥房里,武曇在翻賬本,他就拿了本兵書打發時間。
“他這是……被你說服了?”武曇倒是很有點驚訝于這個燕廷瑞的反應的。
蕭樾擱下書本,從小書房走到內室來取了外袍穿上,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大家都是聰明人,若是本王都提點到那個份上了他還腦子不會轉彎,那陳王府也離著沒落不遠了。”
畢竟是個外男,武曇也不方便跟著去見,喊了藍釉進來掌燈,繼續翻她的賬本。
這邊蕭樾命人將燕廷瑞請到了他外院的書房。
燕廷瑞過去的比他還要早一步,蕭樾過去的時候就見他眉頭深鎖,心事重重的一副模樣站在多寶格前面看著上面亂七八糟放著的一些琉璃球和夜光珠之類的小玩意在發呆。
那些東西是前兩天武曇過來玩剩下的,雷鳴進來整理的時候大概是沒敢隨便動。
燕廷瑞也不知道是沒料到他堂堂晟王殿下的書房里會放著這些幼稚的小玩意兒,還是沒想到東西會這么隨意的擺著玩兒,總之表情看上去很有些困惑和古怪。
門沒關,蕭樾舉步走進來他都沒聽見動靜,一直到蕭樾開口叫他:“三公子在看什么?”
燕廷瑞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連忙從多寶格前轉身踱開。
他可沒有蕭樾那般的好心情,臉上表情瞬間就轉為嚴肅,看著蕭樾,深深的提了口氣,就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我來是問晟王爺一句話……今天早些時候王爺似乎是在暗示燕某什么?”
話沒說完,就被蕭樾打斷:“既是暗示,就自然是要留一層窗戶紙的,難不成三公子過來還是想當面跟本王問個清楚不成?”
他現在也僅僅是懷疑何皇后而已,并沒有任何的真憑實據。
有些話,他可以和武曇私底下討論,卻是不會授人以柄,拿到燕廷瑞面前來說的。
燕廷瑞一開始的確是心中疑團重重,急于找他要個明白,不過到底也不是蠢人,此刻聞言,便立刻明白過來,咬咬牙,便沒有強人所難,只就冷冷說道:“既然晟王爺承認您確實是在暗示于我,那便也足夠了。”
說完,居然就干脆利落的轉身往外走。
蕭樾坐在案后,好整以暇。
燕廷瑞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他:“登門是客,王爺不準備送送燕某嗎?”
蕭樾的眸光微微一動,居然就也從善如流的起身踱步出來:“好啊。本王送三公子出去。”
他親自送了燕廷瑞出大門,燕廷瑞的臉色不怎么好,在門口上馬之后,又忽的轉身看向他冷笑道:“燕某此次前來京,也算是和王爺相交一場,如王爺所見,我妹妹不幸罹難,不能叫她克死異鄉,所以祖父已經請了燕皇陛下的旨意,準允我護妹妹的棺享回去安葬。燕某就這樣走了,想必王爺是會很失望吧?不過既是要走了,也應該告知您一聲。白天那黑客棧的事,皇陛下已經有了決斷,不過一場誤會,也就不勞王爺您再費心了。”
這話,似是挑釁一般。
說完就打馬而去。
蕭樾站在門口的臺階上,一動不動,唇角微微含笑,待到他策馬走的遠了,雷鳴才不解的道:“王爺,他最后那番話是話里有話吧?”
蕭樾卻是勾唇,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來,篤定道:“燕三公子要遇刺了。”
“啊?”雷鳴驚詫的脫口道,“誰要刺殺他?”
蕭樾再度莞爾,語氣愈發篤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