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才剛見過面,雖說是彼此之間把話說開了,可也就是因為這樣,霍蕓好也沒想到才隔了不到一天他會再度登門。
而且,就算他登門拜訪,南梔這丫頭將他直接帶到自己院里又算怎么回事?
霍蕓好連忙站起來,迎到了門口。
南梔也知道這樣不是很合規矩,就趕緊解釋:“二夫人的腳受傷了,然后因為三爺的案子,二爺急著叫了宗族里在京的幾個長輩過來商量,不得空。”
蕭昀沒把事情連坐霍家其他人,對他們霍家來說等于是燒了高香了。
可霍常宇卻被定罪,判處極刑,也不能怪霍常亭無情,而實在是這么個人的名字掛在族譜上,始終是個洗不掉污點。
霍蕓好雖然沒插手這件事,但心里卻是有數的——
按照正常的做法,霍常亭他們商量之后應該是會將霍常宇從霍家的族譜上除名的。
她定了定神,武青林已經舉步上了臺階,她就連忙側身讓路:“進來坐吧,南梔,上茶。”
“是!”南梔格外的精神,高高興興的答應著就跑了。
武青林身后還跟著幾個人,霍家的兩個下人抬著個半大的樟木箱子,霍蕓好認得,是她之前寄存在武家的存放賬本和一切契文的箱子,然后木松手里還抱著個一尺見方的紫檀木盒子。
霍蕓好將武青林讓到主位上坐下,下人將抬著的箱子放在地上就先退了下去。
木松則是將手里的盒子遞給了武青林,自己也目不斜視的先退到了院子外面去等著。
桌上都是霍蕓好堆放的算盤賬本以及文房四寶,亂糟糟的,一時也不及收拾了。
霍蕓好有些尷尬,看了眼放在地上的箱子,強作鎮定道:“叫下人送過來就是,侯爺何必親自過來。”
一邊說著,一邊忙是將放在武青林面前的紙張給收了。
“又不是尋常的物件,交給下人我不放心。”武青林淡淡地說道,隨手先將手里的盒子放在霍蕓好先清理出來的桌角,又再繼續道,“沒關系,不用收了。”
霍蕓好才在公堂上夸下海口,等于是迅速清算所有的家底來籌銀了,她放在武家的東西里,房契地契和一些比較重要的采買田地和鋪子的單據居多,現在既然要脫手鋪子,自然還要一一清算那些鋪子所值,一道早已經有幾個鋪子送了賬目過來,還有些后面也陸續要往這邊搬,她這院子里不是一般的亂,確實也沒必要收拾了。
武青林既然這樣說了,她也就不勉強了,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南梔去沏茶,得花一點工夫,這會兒兩個人才剛挑明了關系,此刻獨處,霍蕓好就很有幾分不自在,勉強挑起了話題道:“雖然我三哥的事已經算是有了最終論斷,可是他們做出這樣的事,始終是對不住侯府和二小姐的……”
武青林的容色淡淡,一邊信手拿過一本賬冊翻看,一邊隨口道了句:“以后再見武曇,喚她名字就好,那丫頭向來沒什么規矩,怕她注意不到這些。”
霍蕓好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臉上不自在的微微一紅。
這事情來得太突然,她還完全適應不了,可武青林這個人,處事果斷又干脆,偏就將一切的節奏安排的太緊湊了,他卻是從容鎮定,她就越是相形見絀。
武青林又在隱晦的的提及婚約之事,霍蕓好略斟酌了一下,也就決定直面此事,暗暗的咬咬牙,方才鼓足勇氣抬頭正視他的面孔道:“武老夫人還不知道吧……”
既然已經決定走這條路了,那就不能回避問題了,是得想辦法讓老夫人對她改觀了,不能事不關己的將這件事全部丟給武青林去做。
武青林聞言,面上還是一副泰然處之的表情,這才“哦”了一聲,也抬眸看向了她道:“祖母說有機會的話就叫你過府去走動走動,她也好先見見。”
霍蕓好輾轉了一整夜,當時想的是,如果這一切都不是做夢的話,那么就要做好打一場持久戰的準備了。
她以為,就算她真的勉強嫁進了定遠侯府,想要叫武家上下,尤其是老夫人接受她,起碼也得好好經營個幾年時的……
武青林此言一出,她就當場愣住了,神經緊張又有點忐忑的盯著他。
武青林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立刻就解釋:“我昨天回去的晚,還沒得機會去她老人家面前游說呢,祖母不是個頑固不化的人,她已然主動叫人傳話給我說想見見你,就必然不會是沖著為難你的目的去的,你不用多想。”
武老夫人雖然有時候脾氣不大好,但是罵兒子,罵孫子都是面對面的罵,沒有背地里使陰招的事兒。
她若就是反對武青林挑的這門親,也只會直接拒接見霍蕓好的面。
現在她既然主動叫人去傳信說想見見人了,那便就是接受了的。
霍蕓好終究是不太了解老夫人的脾性的,只知道他的脾氣硬,很多的時候都是叫人望而生畏的。
武青林這么說,她就覺得對方是不是在寬她的心,于是就只小心翼翼的盯著他,忐忑的道:“真的?”
“嗯!”武青林點頭,緊跟著又是話鋒一轉,“不過我跟她打過招呼了,說這一兩個月你要忙著核對賬目,未必得空。”
霍蕓好:“……”
她如果真的說要去武家拜見,她確實膽怯,可老夫人既然點名讓她去了——
這難道不是給臉不要,在長輩面前故意托大?
再轉念一想——
武青林這不會是故意的吧?知道她會怯場,所以故意駁了老夫人的話,給她時間做心理準備的?
霍蕓好心里一慌,又一窘,剛要說話,武青林已經意有所指的抖了抖拿在手里的一個賬本問道:“六十萬兩不是小數目,你具體是怎么打算的?”
“哦!”霍蕓好連忙收攝心神,露出一個笑容道:“我母親留下的東西價值多少我心里大概有數的,除了一些舊物不想變賣典當的,剩下的要湊出這個數目不成問題。我回京的這段時間本來就已經在清算那些鋪子的盈利了……”
她將剛剛收到旁邊的紙張又拿了出來,上面已經列好了大部分鋪子的情況:“捐銀一說雖是臨時起意,不過我本來也不想留這么多鋪子在手上,會虧損和盈利不大的這七家,這陣子已經在尋買主脫手了。昨晚回來我又大致的估算了下,這樣我就直接將大部分的鋪子都趁機脫手出去,只留下六間進項最可觀的即可。然后再加上一些宅子和田產田莊之類……六十萬兩是可以順利湊出來的,就是……鋪子和田產脫手都需要一定的時間周轉……”
說著,就抿抿唇,看向了對面的武青林。
“沒事,你這邊盡管去周轉,昨天胡大人已經幫忙呈了折子給陛下,陛下不會為了這種事催促,至于胡大人和戶部兩邊回頭我去打招呼,他們也不會催的。”武青林會意點點頭,又取過那手中那疊單子看了看。
她確實是已經有條不紊的都計算好了,店鋪留了六間地段生意都最好,進銀子最快的,城外的莊子只留了一處,然后最好的田產五百畝是留下來了,再其余的就準備都拿出來變賣換銀子了。
因為時間倉促,渝州老家還有一些產業自然是不予考慮的,只從京城里的著手。
一共有二十幾家鋪子,五個農莊,田地算下來有近千畝了,另外再加上京城里另外置辦的三處房產……
這些東西拿出來變賣兌換現銀,加上霍蕓好現在手上所有的現銀和銀票,要湊六十萬兩綽綽有余,她會適當的多拿了一些出來,是為了保險起見——
有的鋪子和田地確實不太好,萬一無人問津,或是有人知道她急著變賣就趁火打劫的話,她也有余地,不至于誤事。
武青林看過之后,就將那一疊清單遞還給她。
霍蕓好重新放回身后的小幾上,暫且收好,重新回轉身來的時候就見武青林將放在桌角的那個紫檀木的盒子拿過來推到了她面前。
霍蕓好一時沒有伸手去動,只不解的遞過來一個詢問的眼神:“這是……”
“你的那些鋪子和田產不用都拿出來,幾十年的經營,積累至今都不容易,有還想留的鋪子和比較喜歡的宅子和田莊,就都留下來。”武青林伸手將那盒子打開,里面碼放整齊的是滿滿一盒子銀票。
霍蕓好明白了他的意思,可不過他們倆這才哪兒跟哪兒——
這盒子里的銀票加起來起碼也有一二十萬兩了。
雖說定遠侯府四代人的積累下來,有這樣的家底不奇怪,可別說她現在還只是個外人,就算真是明媒正娶進了武家門的,也沒哪個婆家會掏光了家底給媳婦兒填窟窿的。
霍蕓好震撼之余,眉頭就緊緊的擰成了疙瘩,倉促的又朝武青林看過去:“你這是做什么?”
“我們侯府這一兩年也是多事之秋,賬上的現銀清點了一下,能挪出來的是十一萬兩,另外曇兒那里我母親早年的嫁妝里還有四萬多兩的銀票,加上她私藏的……這里一共十七萬兩,你先拿去應急。”武青林道。
說著,就從袖子里又摸出一個十分小巧的錦盒,將原來的盒子合上,又把這個小盒子置于其上,一樣朝著霍蕓好打開。
里面放著是兩枚印章。
“銀票都是萬利和通達兩個錢莊的,兩邊的掌柜我都去打過招呼了,回頭你找個時間,拿著我和曇兒的私印過去,讓他們把銀票全部過到你名下。因為銀子是要以你霍家的名義送去戶部入賬的,所以必須先過一道手。”武青林說完,就將那盒子也一并合上,全部推到霍蕓好面前,“錢財是死物,眼下太平年景,還是多留一些鋪子和田產在手里比較實在。不過你手里的產業現在必然有無數人眼紅盯著,未免遭小人的覬覦和詬病……那些田產和鋪子最好是先過一部分到侯府名下,把風頭避開了。”
霍蕓好下了血本的初衷,是為了搏個好名聲的,現在外面盛傳她是掏光了大部分的家底去為邊關將士捐獻兵餉的,這世上仇富的人太多,現在必然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她。
武青林是拿了銀子來給她填補應急,可一旦留在她名下的田產和鋪面太多,就一定會有人從背后詆毀說閑話,說她拿出來的不過就是九牛一毛,欺世盜名罷了,那樣一來,銀子就等于白砸了,反而吃力不討好的惹上一身腥。
霍蕓好當然不會覺得武青林是在變相謀她的財產,此刻看著眼前一大一小兩個盒子,心中卻是萬般思緒翻卷,那種感覺,一時暖暖的,一時又澀澀的……
她不是那種在完全的逆境中長大的女孩子,雖然父親偏心不靠譜,可母親視他們姐弟如珠如寶如性命,從小到大給了她很多很多的愛……
即使不缺被人關懷的體驗……
這一刻,也是深深地動容的。
本以為,將來嫁個夫君,能彼此舉案齊眉和和氣氣的過一生就已經算是很好了,卻從來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個人,急她所急,這般深深處地的替她排憂解難。
她的眼眶發熱,緩緩的抬起眼睛,看向對面端坐的男子。
他的身姿挺拔高大,樣貌清峻儒雅,甚至每每交談的時候都不會有過多的情緒外露。
明明是外表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樣,可是誰能想到他居然會有這樣一份細膩的心思,將這樣的事都能替你打算周到了。
霍蕓好有點想哭,本以為母親過世以后,她就再沒有資格軟弱和矯情了,卻怎么都沒有想到,這輩子居然還能體會到被人護在羽翼之下的感覺……
潮濕的氣息一瞬間就涌上了眼眶,看著坐在對面,面容清峻一臉嚴肅的武青林,她趕緊吸了吸鼻子,使勁的將眼淚逼回去,轉而揚起一個略顯得俏皮的笑容來,一邊痛快的將東西收了,一邊揶揄道:“侯爺不怕我卷了您的銀子之后逃之夭夭么?”
因為自小受到的教育使然,其實他們兩個都是循規蹈矩的那種人,按照正經的世家子弟和名門閨秀培養出來的,在人前的一言一行皆有條理。
武青林也許是沒想到霍蕓好也會開這樣俏皮的玩笑,聞言,先是愣了愣。
霍蕓好眼中含著明亮的笑意定定的望著他。
他與她對視半晌,卻像是真的仔細是思量過她的話,最后就神色鄭重的略蹙了下眉頭,提議道:“要么……本侯今天就先將你弟弟領回去押著?”
不過也是一句笑談,可是他的表情語氣都太正經,實在是叫人覺得別扭。
霍蕓好卻沒上當,當時就聽明白了他的話外音——
合著不僅送銀子,還打算幫她養弟弟呢?
這么一想,笑容溢出唇角,就真的再也繃不住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正值青春的少女,這般發自內心湛綻放出來的笑容,本身就一副會叫人覺得賞心悅目的畫卷。
武青林看在眼里,唇角就也跟著彎了彎。
因為母親早逝,生存環境又復雜,他一直都是個少年老成的性子,很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
霍蕓好是第一次見他笑,雖然笑得淺淡含蓄,但這一笑之下,仿佛包裹在身上的那一層冷硬的殼就跟著融化消失,整個人身上添了幾分和煦的氣質,又有些芝蘭玉樹一般翩翩貴公子的風采。
原來,這個人卸下武裝,笑起來是這般模樣的!
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