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氏待沈河進了屋,溫氏也回了自家屋里看三丫去,才帶著季善去了大廚房做飯。
等把火生好,米淘進了鍋里,路氏方與季善道:“你二嫂也不知是怎么了,難道她娘不好了?也不對啊,她娘不好了她還回來干什么,就該留在娘家守著她娘才是啊,雖說現在家里忙著收麥子,麥子再重要,還能有她娘重要?”
季善心里卻早有個猜測了,聞言低聲道:“娘,您還記不記得二嫂之前入股她娘家那什么親戚繅絲織布的事兒,您之前不是說養蠶也得靠天吃飯嗎,會不會是……”
路氏先是一拍頭,“我竟忘了還有這事兒了,這程子又忙又亂又高興的,我又上了年紀記性不好,竟給忘到了腦后去。”
隨即驚訝道:“不會真這么寸吧?可今年天時很不錯啊,風調雨順的,日頭也好,咱們麥子都比往年打得多,照理他們不說發大財,發筆小財應該還是不難的,應該不會……吧?”
季善略一思忖也就明白路氏為何會忘記這事兒了,自己過得好了,事事都如意了,自然也就懶得再盯著別人,管別人好不好了,道:“這誰知道呢,咱們都不是當事人,只能等回頭二嫂愿意說時,我們才能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了。”
路氏“嗯”了一聲,“這倒是,看她什么時候愿意說吧,想來……”
話沒說完,就聽得二房傳來了一聲極尖利的哭聲,然后是宋氏嘶啞的喊叫聲:“你就算立馬趕去了我娘家,事情也還是改變不了了,難道還真讓我大嫂賠給我們不成,她就算愿意賠,也拿不出那么多銀子啊,何況我娘還說了,我若再敢回去跟大嫂吵,就死在我面前……”
隨即是沈河壓抑的怒吼聲:“那也得問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吧,光一句‘人跑了’,就想把事情了了,那可是十幾兩銀子,我辛辛苦苦這么多年,累死累活才攢下的!”
路氏與季善對視一眼,都是滿臉的震驚,沒想到善善/自己竟然猜中了,這叫什么事兒,鐵口直斷么?
之后宋氏壓低了聲音,再說了什么已是不大聽得清,但她的哭聲卻是全家都仍聽得見。
又過了一會兒,隨著沈河忽然響起的又一聲暴喝:“你要死就只管死,還真以為我會怕了你,都到了這個地步,還想護著你娘家,把我和大丫小梧都當什么了?”
大丫滿臉是淚的沖進了大廚房來,“奶奶,我娘拿了剪刀要殺死自己,爹爹不拉著不說,還一直讓娘只管死,奶奶快去瞧瞧吧……”
這下路氏哪里還待得住,真出了人命,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忙扔下一句:“那善善,你一個人先做著飯啊,我瞧瞧去。”拉著大丫忙忙出了大廚房。
余下季善一邊繼續做飯,一邊搖頭,二房這也真是有夠倒霉的,十幾兩銀子呢,也不怪宋氏一回來就暈倒了,沈河也氣成這樣兒,換了誰都得氣。
不過只要夫妻兩個齊心協力,共渡難關,好歹還有十幾畝田地,閑暇了沈河也能去鎮上做短工,要不了一兩年,想來也就能緩過來了……
季善很快把菜都切好,飯也蒸上了,聽得二房亂成一團,到底不放心,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后,也去了二房。
就見宋氏趴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沈河則滿臉通紅,怒不可遏的站在一旁,屋里也是亂成一團,地上滿是枕頭啊被子啊針線簍子碎布片的,還有一把剪刀扔在一旁。
姚氏溫氏也過來了,溫氏正低聲哄大丫沈梧,“你們跟三嬸去三嬸那,三嬸給你們吃米糕好不好?別擔心你們爹娘,有奶奶呢,你們大哥也叫爺爺大伯和三叔去了,都是大人的事兒,大人會解決的,啊?”
姚氏則低聲勸著宋氏,“天大的事你也不能尋死啊,你死了讓大丫和小梧怎么辦,別說真死了,連當著孩子的面兒尋死都不該,你看把孩子都嚇成什么樣兒了……三弟妹,快帶了兩個孩子出去吧!”
溫氏忙應了一聲“好”,不由分說將大丫沈梧給帶走了。
路氏這才繼續罵沈河:“你真是出息了,連老婆都會打了,之前柳志欺負桂玉打桂玉時,你當弟弟的氣成那樣,怎么今日你也跟柳志一個樣兒了,你學好的不成呢,干嘛專學這些壞的!”
沈河胸脯劇烈起伏著,咬牙道:“娘,不是我想打她,實在她太氣人了!我、我、我……”
本想把事情都說出來的,想到之前自己兩口子為了獨自發財,不愿家里其他人沾光,尤其不愿沈恒再繼續拖累他們,連家都死活弄得分了,話都到了嘴邊,也實在說不出口。
都是自家活該,怨得了誰呢?又哪有臉說出來?
正亂著,沈九林與沈石沈樹回來了,因沈梧路上便告訴過他們二叔二嬸在吵架,還吵得很兇了,父子三人都是放下鋤頭鐮刀背簍,便忙忙也進了沈河宋氏的屋子,屋里立時被擠得水泄不通。
沈九林卻是顧不得擠不擠,直接沉聲問道:“到底怎么一回事?老二你說,都忙成這樣了,你們兩口子還有閑心吵架打架,弄得家里雞飛狗跳的,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是不是!”
“爹,我們、我們……”沈河卻仍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口,宋氏也仍哭個不住。
路氏只得道:“老二,你就不要再想著遮掩了,你們那些事,短時間內瞞得過大家,可這都這么長時間了,家里誰還不知道,只不說而已。何況方才你們吵得那么大聲,大家又不是聾子,怎么可能聽不到三句兩句的,只不過知道得沒你們自己你們細而已,所以你只管說就是了,都到這地步了,還犯得著想那么多呢!”
沈河一想也是,家里誰都不是傻子,反倒如今看來,最傻最蠢的就是他們兩口子。
這才低聲開了口:“年前大丫她娘不是說她娘家嫂子的表妹上半年養蠶繅絲賺了不少錢,所以我們也入了股,把多年的積蓄都投了進去嗎?可今兒她大嫂才讓人帶信兒來,說那個表妹一家今年養的蠶都死了,虧大發了,所以一家人連夜收拾好東西,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沈九林好容易等次子說完,先就冷笑道:“年前你們就入了股?所以這才是你們當初拼死也要分家,連一日都多等不得的根由吧,就怕家里沾了你們的光,那如今落得雞飛蛋打,當然也是活該……”
路氏雖早就知道二房的打算了,家里其他人也早知道了,在沈九林面前卻是沒說過。
所以整件事到如今,知道得最少的反倒成了沈九林這個一家之主,他是約莫知道二兒子二兒媳肯定有想法,卻是一直到今日,到此刻,才終于知道了他們到底在做什么。
“他爹!”
路氏忙喝住了沈九林,“都到這會兒了,你就別再說這些有的沒的了。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人雖走了,房子總還在吧,他們家的田地也總還在吧?所以現在你們哭什么哭,氣什么氣,趕緊去他們家搬東西,把他們田地的糧食也都給收回來才是啊,好歹也能挽回一點損失,等該搬的都搬回來了,你們再哭再吵也不遲!”
沈河本就讓沈九林罵得恨不能地上能裂開一道縫,好讓他立時鉆進去,又聽得路氏這么說,越發無地自容了,小聲道:“大丫她娘說她去了的,可他們家住的房子原來根本不是自家的,是賃的,他們也沒有田地……”
季善聽到這里,再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道:“二哥的意思,就是那什么表妹一家根本就是在空手套白狼了?那這事兒二嫂娘家的嫂子知道嗎……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也敢那樣攛掇你們入股,還一投就投那么多銀子,她可真是親大嫂!你們也是,十幾兩于真正的有錢人來說當然不多,可卻是你們全部的積蓄,既要拿出全部的積蓄,在把錢交出去之前,你們都不該問的全部問清楚,該打探的打探清楚,做到心里好歹有幾分底的嗎?”
騙子不騙這樣的蠢人,倒要騙誰去!
沈河痛苦道:“她大嫂說那是她的親表妹,兩個人自小就要好,我們當初也去那騙子家看過的,那么大的房子,還擺了好幾臺織機,那騙子也是穿金戴銀,我們便沒有懷疑了,誰知道……”
沈樹忍氣插言道:“就算那家子是騙子,這么長的時間,足足半年,二哥二嫂都沒想過要去那騙子家再看看,或是問一問二嫂娘家嫂子是什么個情況了,一直追著這事兒呢?那可是十幾兩銀子,是你們全部的積蓄,弄得手里一點兒活錢都拿不出,看看大丫和小梧自分家以來,都瘦成什么樣兒了,你們卻銀子投了就不問不管,心真是有夠大的!”
明明就不是聰明人,卻總以為自己比家里誰都聰明,惟恐大家沾了他們的光,他們要是一早就把情況說出來,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見,至于落到今日這個下場嗎?
家里從爹娘到大哥大嫂,再到四弟四弟妹,哪個不比他們兩口子聰明穩妥啊,便是他們夫婦,旁的不說,見識也要比二哥兩口子強得多吧!
沈河羞慚道:“問過幾次的,她大嫂一直說情況大好,讓我們只管放心。就前陣子還問過一次,想著蠶早就吐絲結繭,第一批絲該繅出來了賣錢了,她大嫂卻說今年天時不好,回暖得比往年慢,蠶也長得比往年慢,怕是得下個月才能看到錢了。我們想著都是自家親戚,總不會騙我們,便也沒再多問……早知道我當時就該多問幾次,還該抽空去親眼瞧一瞧的。”
路氏吐了一口氣,“今年天時好不好,你們自己不知道呢?比往年好不知哪里去了,卻她們說什么你們就信什么,你們自己是傻的不成!那她大嫂呢,她入了多少銀子,她自己的銀子,自己也那么不上心呢!”
沈河聞言,恨恨看了一眼仍在地上哭的宋氏,道:“我今日才知道她大嫂一文錢都沒入,說自家實在拿不出錢,可這么好一個賺錢的路子,卻是她給我們牽的,我們好歹也該感謝她一下才是,所以我們入的十五兩銀子里,有五兩算是她借的,等回頭分錢時,我們得兩份,她得一份。可如今那騙子一家卷著銀子跑了,她卻不認那五兩是她借的了,說什么也不肯還我們不說,我丈母娘還幫著她罵大丫她娘,讓她不許再回去,偏大丫她娘這個糊涂玩意兒,竟然還護著娘家,說她大嫂沒錢,不讓我去,我真是……”
宋氏聽到這里,就哭得更大聲了。
她何嘗愿意落得這樣一個結果?
那么多銀子啊,地都能買幾畝,布也不知道能扯多少,金簪子金耳環都能買得,一家子日日吃肉,也能吃好久了,她真是光想都覺得有人在剜自己的心,痛得她恨不能立時死了算了!
可她自己的娘家自己知道,大嫂的確拿不出那么多銀子來啊,難道逼她去偷去搶不成,她要真有,當初也不會管她借了,自家入股,自家獨自發財不好么?
何況她爹娘也不許她逼她大嫂鬧她大嫂,不然就不認她這個女兒,甚至要死在她面前了,還讓她滾,她總不能為了五兩銀子,為了一口氣,就不要娘家,就不要爹媽了吧?
那回頭真遇了什么事兒,沈家還不定把她作踐成什么樣兒呢,她真是太慘了,人人都逼她,人人都恨她恨得巴不得她死,她活著到底還有什么意思!
沈九林已冷笑與宋氏道:“合著你大嫂也想著空手套白狼呢?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那你們當初立了契沒有,不止入股的契,還有你大哥大嫂借你們五兩銀子的借條,都有沒有?我現在甚至懷疑,那個表妹只怕根本就不是你大嫂的表妹,他們就是合起伙兒來,想騙你們的銀子,還真是專宰熟人呢!”
宋氏哭著小聲辯道:“她真是我大嫂的表妹,我以前見過的。我大嫂也肯定不知道她是騙子,不然她絕不可能騙我的,我可是她親小姑子,我好了她才能好,我不好了她也沒好處啊……”
沈河則道:“契紙倒是有,借條卻沒有,因為這個糊涂玩意兒說自家親大嫂,還寫什么借條不借條的,也太生分了。”
說著,忍不住又罵起姚氏來,“你把她當大嫂,把他們一家子當親人,他們可從來沒拿你當過親人,想要你大貼小補時便是親人,一旦出事,便恨不能你這輩子都別再登門,恨不能當你早就死了!哼,明明早就知道人跑了,卻一直到今日,眼看就要實在瞞不過了,才終于告訴了我們,如果當日人剛跑時,就告訴我們,說不定還能把人追到,把銀子追回來!我告訴你,看在兩個孩子的份兒上,我這次不休你,但你以后再敢回一次娘家,再敢貼補他們哪怕一文錢,我都立馬休了你……”
季善打斷了沈河的怒罵,“二哥,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了,你知道除了你們,還有其他人入這個股嗎?他們既然弄出這么大個陣仗來,總不能就騙你們一家,就騙十幾兩銀子就跑路吧,夠干什么的,反正趕一只羊是趕,趕兩只也是放,自然要多騙幾家了。”
沈河忙道:“好像還有六七八家人也入了這個股的,聽說還都是親戚?糊涂玩意兒,你哭個屁啊,快想想都有哪些人家入了股的,通通告訴四弟妹,四弟妹這般聰明能干,指不定能有法子呢?”
季善忙擺手,“我也未必就有法子,不過問得清清楚楚的,總比稀里糊涂要機會大些。”
明顯對方是有預謀的,人還早就跑了,她可不敢打包票。
宋氏卻也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畢竟季善是真的聰明能干,隨便弄個什么方子,也能賣四十兩銀子,還能助自己夫君考上頭名童生的人,怎么可能沒有辦法?
立時顧不得哭了,哽聲又急又快道:“四弟妹,我知道還有六家入了股的,都跟我大嫂那表妹娘家沾親帶故,而且都比我們入得多,最多的一家,好像是入了四十兩,求四弟妹千萬幫我們想想法子,那可是我和你二哥十來年的積蓄啊!”
季善飛快算了算,最多四十兩,最少都十五兩,那騙子一家這一票應當到手二百兩銀子是沒跑的,想來要報案的話,倒是足夠立案了。
她皺眉道:“那其他人家是什么時候知道騙子一家跑了的,就沒追過嗎?那個什么表妹既與二嫂的大嫂是表姐妹,那肯定也有爹媽親人,他們總不會什么都不知道吧?”
沈河咬牙道:“那個騙子爹媽早就死了的,跟著她二叔家長大,當年嫁人也是她自己選的,嫁了人后便隨夫家一家子不知是去了縣里還是哪里。關鍵她騙我們這些隔了幾層的親戚就算了,竟連自己的二叔家也騙,這次那家人也被騙了三十兩,在家恨得恨不能去死,其他人如何還好找他們麻煩的?”
季善忍住想翻白眼兒的沖動,這樣都敢信,還那么多人敢信……好吧,這么多人都上了鉤,又如何怨得沈河和宋氏?
“既然這么多家人涉案,合起來金額也實不算小了,那報官吧,有官府幫忙追查,指不定還能有一線希望。”季善又問沈河,“二哥能把你們當初簽的契紙找出來我瞧瞧嗎?”
這回不待沈河罵了,宋氏立時便跳起來,翻箱倒柜的找契紙去了,稍后獻寶一般捧到季善面前:“四弟妹,就是這個了。”
季善伸手接過,沈樹已反應極快的把燈自桌子上拿了過來。
季善埋頭飛快的看了一回,連白眼兒都懶得翻了,“二哥二嫂,這契紙上寫得清清楚楚,一旦出現什么天災,導致賠了銀子,他們概不負責。你們當初立契約時,就不先看一看上面到底都寫了些什么,就敢簽名蓋手印的嗎?回頭就算官府的人抓到了他們,他們來一句天時不好,他們養的蠶全死了,你們又能說什么,連官府都不好罰他們,最多只申斥幾句而已,到時你們可連哭都沒地兒哭去!”
這錢也太好騙了吧,弄得她都想去如法炮制了,反正傻子遍地都是,不怕空手套不來白狼!
沈樹聞言,忙一把拿過契紙自己也看了一回,看完比季善還要無語:“二哥,你好歹也認得一些字的,怎么就糊涂到這個地步?這明顯就是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騙你們啊,你可真是豬油蒙了心了!”
沈河哭喪著臉道:“我當初就上了兩年學,三字經都背得磕磕絆絆的,又過了十幾年了,早都忘完了,哪里知道會是這樣呢,早知道我就、我就……”
就該好歹拿了契紙回來,讓四弟或是三弟幫忙給瞧瞧有沒有問題,讓爹娘也幫忙給斟酌斟酌的啊,偏要怕家里沾了他們的光去,自以為瞞得死死的……可這世上哪來的早知道啊!
宋氏也木了。
竟然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騙他們嗎?偏他們竟還真傻到往里跳,還自以為撿了天大的便宜……
她的眼淚又來了,一把抓了季善的手就道:“四弟妹,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總不能就不追這銀子,任那家子殺千刀的拿了我們的銀子去吃香的喝辣的吧,我和你二哥自家都舍不得花用,給兩個孩子也舍不得花用,好容易才攢下來的,便是扔水里,好歹還能聽見一聲響,如今卻是……四弟妹,求你一定要幫我們想想法子啊,我求求你了。”
季善讓她抓得有些痛,忙把手抽了回來,才無奈道:“二嫂,如今看來,怕是報官也沒多大用了,你們還是……”
話沒說完,宋氏已急道:“怎么會沒有用呢,官府的人肯定有辦法的,里長老爺不是之前還來咱們家吃酒嗎,爹、娘,求你們去與里長老爺說一聲,派人幫我們追一追那家子殺千刀的騙子,里長老爺那么看重四弟,只要爹開了口,肯定會幫我們這個忙的。娘,我們已經知道錯了,當初真的不該……可事情已經這樣了,我現在說再多都沒用了。只要能把銀子追回來,娘要打要罵,我都心甘情愿,絕不會有半個字的怨言,求求爹娘了……”
一邊說,一邊已跪在了沈九林和路氏腳下,十分的可憐。
路氏卻是變了臉色,沉聲道:“里長老爺不過就來咱們家吃過一次酒而已,憑什么請人家幫忙?我們可開不了那個口,何況才老四媳婦已經說過了,契紙上寫得明明白白,便是抓到了人,官府也罰不得他們,又何必再白費功夫,就當是破財免災,花錢買教訓吧!”
想得倒是挺美,讓恒兒替他們欠里長老爺的情,回頭自然也只能恒兒自己還,若能還得起還罷了,萬一還不起,又該怎么辦,不知道這世上最不能欠的,就是人情債呢?
尤其他們當初還那般的可惡,死活也要逼著分家,惟恐大家沾他們的光,惟恐恒兒再拖累他們,那如今他們蝕了財,她不幸災樂禍就是好了的,還要讓恒兒白替他們欠人情債,她又不是傻了!
沈九林也道:“事情已經這樣了,除了怨自己豬油蒙了心,不知道事先跟大家伙兒商量,你們還能怨誰?這腳上的泡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自己做的事也只能自己承擔后果!”
宋氏哭道:“可那是十幾兩銀子,不是小數啊,我知道娘還惱著我們,求您不看我和大丫他爹,只看大丫和小梧,就幫我們這一次吧,我們以后真的再不會豬油蒙了心了,求求娘了……”
路氏重重吐了一口氣,“誰還惱你們了,惱你們這會兒也不會在這里了,你們就算打得頭破血流,又與我何干?這不是明顯白費功夫的事兒嗎,老四如今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情況,這個人情我們家可欠不起!”
宋氏哭得越發凄慘了,“那這么多銀子,就真的當打了水漂嗎……大丫他爹,你別干站著了,你快也跪下,跟我一起求求爹娘,求求四弟妹啊……”
沈樹見宋氏說著,就要去拉沈河,再想到自家二哥向來耳根子軟,上次分家不就是他最先被二嫂的耳邊風給吹動了,才弄得家最終分了的嗎?那要是二哥也跟著二嫂又跪又求的,爹娘和四弟妹到頭來不是又得答應他了?
忙先開口道:“這事兒找里長有什么用,里長手下就幾個自己養的文書而已,便他肯幫忙,又能做什么的?得去縣衙報案,求縣太爺派了捕快們查啊,二哥二嫂這不是該拜財神的反拜了灶神呢?”
沈河忙道:“真的嗎,找里長老爺也沒用,得去縣里報案?那要不、要不還是別去了吧……”
他見了里長大人都抖不利索話了,要是見了縣太爺,豈不更得……
沈樹見沈河露怯了,道:“這事兒肯定得去縣衙,那么多銀子白丟了也的確心痛,我很能理解二哥二嫂的心情。這樣吧,我們明兒去把那幾家苦主都找到,大家一起去縣里報案,想來縣太爺見這么多苦主,便會引起重視,讓捕快們盡快拿人了呢?”
季善忙附和:“三哥這個主意好,我也是這么想的,人多好辦事兒嘛,就這么辦吧,雖然希望渺茫,但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都不能放棄不是?”
她方才就在想,里長其實相當于鎮長,在老百姓眼里已經是大人物了,但其實手里應該也沒什么權利,手下也沒幾個人,根本辦不了這一類刑事案件吧?
畢竟據她所知,古代的縣太爺手下其實都沒多少人可用,種種真實情況也與電視上演的絕不相同。
還在想著要怎么說,不想沈樹就先說了出來,倒是替她省了口舌,不然宋氏怕是又得以為她是在推脫了。
也真是怪了,她公公那么明白一個人,沈恒與沈樹也聰明沉穩,便是沈石哪怕平庸了些,至少知道勤勞踏實,不去想什么投機取巧的事兒,怎么沈河就不能學一學自己的爹和兄弟們呢?
沈河卻越發怯了,“可縣太爺那樣的大人物,我、我……再說家里這幾日忙著收麥子呢,也實在走不開啊……”
倒是宋氏雖也露了怯,卻咬牙道:“大丫他爹,你只管去忙,家里的麥子你不必管,我自己會想辦法呢,那么多銀子夠買多少麥子了?只要能追回來,就算我們家剩下的麥子都爛在地里了,又算得了什么!”
又看向沈樹,討好道:“三弟,你二哥他出門出得少,又是個悶葫蘆,這事兒少不得只能麻煩你了,你放心,等銀子追回來了,我們一定會好生答謝你的。”
沈樹聽得暗自苦笑,這才真是誰出的主意,就誰負責到底呢,可見沈石一直在一旁不說話,知道大哥是既忙不過來也的確管不了這些事兒,四弟妹倒是聰明能干,卻是女流,總不能讓爹一把年紀了,還要親自去跑這事兒吧?
數來數去,竟是除了他,再沒有其他人選了。
只得道:“都是一家人,二嫂別這么說。二哥,這事兒宜早不宜遲,我同了你明兒一早就去聯絡其他苦主,盡快去縣里一趟吧,早一天報了案,追回銀子的希望也能大幾分。”
沈河聽得沈樹明確說愿意跟自己一起去,這才松了一口氣,“好,那我們明兒一早就去,等事情了了,我再好生答謝三弟,還有爹娘、四弟妹和全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