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舅舅路舅母因自家離沈家遠,卻是下午才趕到了,照例是人還沒進門,先放了好一陣子的鞭炮。
季善不由笑著與沈青道:“舅舅果然是個財主,今年光照顧鎮上賣鞭炮的店家,怕是都好幾兩銀子了吧?”
路舅母在一旁聽得這話兒,笑道:“不是財主就不買鞭炮了?這么天大的喜事,這么爭氣的外甥,就算把鎮上的鞭炮都買光,把家里的銀子都花光,你們舅舅心里也是高興的。”
果然稍后路舅舅進來時,臉都要笑開花兒了,“妹妹妹夫,這回你們可真是風光大了,我當舅舅的也風光大了,整個會寧府的案首,整個會寧府的第一名哪!還被邀請去參加府臺大人親自舉辦的宴會,所有咱們會寧府的大人物都將見個遍,整個清溪鎮誰有這般福氣的?恒兒真是太給我們大家伙兒長臉,我也太高興了!”
笑著笑著,又哭了起來,“可惜爹娘都不在了,要是二老如今還在,得多解氣,多痛快啊,肯定高興得嘴都要合不攏了……”
說得路氏也紅了眼圈,嘆道:“是啊,爹娘要是能多活幾年,該多好啊?”
路舅母見狀,想著一群晚輩還在呢,忙嗔路舅舅:“這么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呢,也不怕外甥外甥媳婦們笑話兒你,你自己哭,自己丟臉就算了,別引得妹妹也跟著你哭,她如今可是老太太了,跟你不一樣,可丟不起這個臉!”
說得路氏破涕為笑起來:“大嫂就別說大哥了,這不是大家都太高興了嗎?我也不是什么老太太,大嫂就別笑話兒我了,快屋里坐,站在門口算怎么一回事兒?”
又讓季善給路舅舅路舅母上涼茶果子,一時又讓沈九林帶著沈樹打糍粑去,還泡了黃豆要自家點豆花豆腐,家里便越發的熱鬧了。
只到底沈恒這個正主兒不在,沈家大辦喜酒的日子也至少得二十日后去了,路舅舅路舅舅與沈桂玉夫婦、沈青夫婦便都只在沈家留了一晚,次日便先后告辭了,畢竟各家都有各家的事兒,只能等沈恒回來了,沈家也定了擺酒的日子,才再來道賀幫忙了。
路氏心情極好,送別兄嫂和女兒女婿時,便也沒什么可不舍了,很干脆就把人都給送走了。
然后與季善商量起要給沈恒做幾身什么樣的新衣裳來,“就算他衣裳夠穿,以后他見的人與如今相比肯定大不一樣了,也得有幾身真正的見客衣裳才是。最好夏裳兩身,冬日帶夾的一身,還得給他做件大氅,以后什么扇墜什么玉佩之類的裝飾品,也少不得要備幾樣了。”
路氏是幾歲上,路家便得了自由,回了家鄉,但她母親卻見過那些少爺公子讀書人都怎么穿著打扮的,就算只偶爾提幾句,也足夠路氏了解得比鄉間其他人都多了,何況當初……孫秀才沒忘恩負義之前,路母是真的疼他,衣裳也多是她這個姨母兼未來岳母打點的,路氏也多在一旁看著,當然就更清楚了。
還當這輩子只怕都沒有用得上那一日了,卻不想,這么快就用上了,實在是太揚眉吐氣了!
季善聞言,笑道:“娘,相公離家前,我也與他提過這事兒,他卻說如今自己衣裳夠穿,以后再做也不遲,橫豎他出身農門肯定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實在沒必要打腫臉充胖子。我覺得也是,相公也不是就不繼續考了,后邊兒還得繼續考舉人進士的,只怕也不能再留在鎮上念書,怎么也得去縣學府學了,那后邊兒花錢的地方且多著呢,還是等他回來后,問過他的意思后,再說吧。”
路氏忙道:“我倒是只顧著高興了,沒想到這些。可就算以后花錢的地方多,這些也是必不可少的,我看明后日的,我們就去鎮上布莊先看看吧,也不是說馬上就要買,先看看也是好的。”
頓了頓,“還有你,也得做兩身新衣裳才是,你如今可是秀才娘子了,可不能再委屈你。首飾也得打幾樣,好在我還有一支足金簪子,就是式樣實在老氣,不適合你戴,正好融了給你新打兩支。”
季善忙笑道:“我衣裳真的夠穿,新衣裳都還有一件沒上過身呢,娘就別為我操心了,真要做,您身為秀才老爺的親娘,豈不是更該做兩身,爹身為秀才老爺的親爹,豈不也得做兩身了?”
“你這孩子,我就沒見過你這樣還嫌新衣裳多的人……”
婆媳兩個說說笑笑的,宋氏在外面探了幾次頭,想要進屋加入,一想到當初,到底還是鼓不起勇氣,只能灰溜溜的回了自家屋里去。
只是次日季善與路氏還是沒能去成鎮上,因為季善尤不規律的“親戚”又來了,雖比起冬日,她渾身不至于涼透,小肚子和腰也墜脹酸痛得不那么厲害。
卻還是渾身酸痛得足以讓她下不了床,只能臥床靜養了。
不由又想起沈恒來,要是他在,雖然照顧自己得未必有路氏周全細心,但她心里的感受肯定不一樣,哎,只盼他能快些回來吧,她真挺……想他的。
如此過了五六日,季善總算送走了“親戚”,也恢復了素日的生龍活虎。
路氏便又說起要去鎮上挑布料的事兒來,“我聽說這幾日布莊來了一種新料子,叫什么來著?名字我忘了,但你們大堂嫂和三嬸,還有慶成嬸兒都說又好看又透氣,雖然貴一點,卻是千值萬值,我們快去瞧瞧吧,省得遲了,就被買光了。”
季善自不好再掃路氏的興,因笑道:“那我們索性現在就去吧,早些去也好早些回來,省得娘趕不上給爹做午飯了。”
見溫氏抱了三丫在檐下乘涼,又問溫氏要不要一起去,“橫豎在家也是無事。”
溫氏卻是怕熱著了三丫,擺手道:“我就不去了,三丫后背上已經長一圈兒痱子了,晚上都睡不好,我怕再熱著她,娘和四弟妹去吧。”
溫氏不去,姚氏卻探頭出來笑道:“娘,四弟妹,我能一起去嗎?我想給小松做一身好衣裳,剩下的邊角料,再給他做個書袋,這不是過陣子他就要去學堂念書了么?若是遇見合適的,就再給小梧他爹做一身也不錯。”
回頭家里辦酒時,孩子他爹可是長子,當然要穿得體面一些,才好招呼客人們。
路氏聽姚氏這么說了,當然不好不帶她去,遂笑道:“那就一起吧。”
婆媳三個遂各自回房換衣裳去了,把個從頭到尾都沒人問過她一聲的宋氏在自家屋里慪了個半死,沒錢還真是慘,哪怕都意思意思的問她一聲呢,結果愣是誰都沒想到她,顯然都知道她根本沒錢買料子,哎,要是她的銀子還在……必須得盡快改變眼下這種窮得半死的日子才是啊!
很快季善與路氏姚氏便都換好了衣裳,預備出門了。
卻忽然聽得有陌生的聲音在外面喊:“請問這是沈相公家嗎?家里有人在嗎?”
路氏不由眉頭一皺,“這誰呢?莫不是找恒兒的?”,一面應著:“有人在呢——”,一面接了出去。
季善與姚氏見狀,忙也跟了上去。
卻見是個收拾得干凈利索的婆子站在沈家大門外的臺階下,一見季善便笑道:“沈娘子,您還記得我嗎?”
季善方才便覺得外面的聲音似曾相識,這會兒見來人竟是孟太太跟前兒那個楊婆子,不由笑了:“原來是楊媽媽,您今兒來是有什么事兒嗎?快請屋里坐。”
又與路氏介紹,“這是師母跟前兒服侍的楊媽媽。楊媽媽,這是我娘,這是我們家大嫂。”
路氏聽得是孟太太跟前兒服侍的人,忙笑道:“楊媽媽快請屋里坐,我們家老四這些年肯定給孟太太,也給您添了不少麻煩吧?”
“您這是哪里的話兒,沈相公聰明能干又謙虛,整個學堂就找不到一個不喜歡他的人,怎么會添麻煩?”楊婆子卻是笑道:“只今日實在不得閑,就不叨擾了。沈娘子,我是奉我們太太之命,來請沈娘子去見一面的,我們太太說是有一件極要緊之事,不知沈娘子現下可方便?”
季善看了一眼路氏,才點頭笑道:“自然是方便的,只不知師母叫我去,是什么要緊之事?”
這莫名其妙的,孟太太骨子里賣的什么藥呢?她和她不過就見過一次面而已,能有什么要緊事兒……
路氏也覺得有些奇怪,跟著笑道:“是啊,孟太太叫我們老四媳婦去,是有什么吩咐呢?”
楊婆子笑道:“我們太太只是讓我來請人,具體什么事兒,卻是沒告訴我,沈娘子到了不就知道了?您放心,都是自家人,我們太太肯定沒有惡意的。您老也盡管放心吧,我們太太雖只見過沈娘子一面,卻很是喜歡沈娘子的。”
后面的話卻是對路氏說的。
路氏忙笑道:“我們不是怕孟太太有惡意,是覺著就這樣直接去見孟太太,太失禮了,本來我們是打算等我們家老四回來后,再備了厚禮親自去請夫子和孟太太來我們家吃酒呢。”
楊婆子笑道:“都是自家人,您老也太客氣了,放心吧,我們太太自來不計較這些的。沈娘子,我們這便出發吧?您放心,一定很快把您兒媳婦好生給您送回來。”
后一句話仍是對路氏說的。
路氏這下還能說什么,只得吩咐季善:“那善善你這便隨楊媽媽去吧,見了孟太太好生說話兒,禮物我現在來不及準備,也只能回頭再補上了。”
季善也只得應了“是”,辭別路氏后,隨楊婆子出發了。
可惜楊婆子嘴緊得很,路上無論季善怎么套她的話兒,她都說自己不知道孟太太要與季善說什么,反正季善到了就知道了,季善只能作罷,心里卻是越發奇怪了,到底什么事兒,弄得這般神神秘秘的?
如此不到半個時辰,季善便隨楊婆子抵達了學堂,在學堂的后宅見到了孟太太。
只是比起第一次見面時的年輕優雅,半點不像已是當奶奶的人,這次再見,一身秋香色家常衣裳,釵環盡褪的孟太太明顯瘦了許多,衣裳穿在身上空蕩蕩的,也明顯蒼老了許多,頭上的白頭發也幾乎要遮掩不住。
季善看在眼里,就想到了之前孟太太據說一直時好時壞的生病,不由暗暗感嘆,古代這醫療水平真是沒辦法,隨便生個什么病,都得幾個月半把年的才能養好,不怪會有那句話“病去如抽絲”呢!
一邊感嘆著,季善已一邊屈膝福了下去:“見過師母,因為來得倉促,什么禮物都來不及給師母準備,還請師母千萬見諒。之前便好幾次聽我家相公說您一直病著,只不敢貿然來探望,怕擾了您靜養,如今您可都大好了吧?”
孟太太忙讓楊婆子將她攙了起來,笑道:“這上了年紀的人就是這樣,隨便一個什么小病,都得拖上很久才能好,各種年輕時積下的老毛病也動不動就要犯,可如今再來后悔也遲了,所以你們年輕人更得注意保養才是。至于禮物不禮物的,都是自家人,還客氣什么,沒的白生分了。”
頓了頓,“好在這次恒兒一舉中了案首,讓我們整個天泉縣都跟著大大出了一回風頭,就更別提我們學堂了,你們夫子當日聽到喜訊時,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我也跟著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幾日精神頭都好多了呢!”
季善忙謙虛道:“相公說他這次不過是僥幸罷了,之前根本做夢都沒敢想。相公還說,都是夫子這么多年教導有方,之前……也從來沒想過要放棄他,不然他也斷不能有今日。”
孟太太擺手笑道:“這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怎么沒見其他人考個案首回來呢?你們夫子可都是一樣教的,可見還是恒兒他自己天資過人,又勤奮刻苦,才能有今日,他自己起碼得占八分功勞,你們夫子充其量占兩分罷了。”
季善笑道:“您太客氣了,相公要是聽了,肯定要說他自己不過是僥幸了。對了,聽說令郎此番也高中了,我還沒恭喜師母呢!”
心里已經有些不耐了,這么半天了,都是說的些無關緊要的廢話,根本沒切入整體,孟太太讓楊婆子巴巴的把她請來,總不會就是為了與她拉家常的吧?
孟太太已笑道:“總算不枉他這么多年的寒窗苦讀,只到底還是沒有恒兒那般好的才學,不過堪堪吊了稟生的尾巴罷了,好在還有恒兒這個案首,也夠你們夫子和我們整個學堂風光了。”
季善聽得還是沒說到戲肉,只得繼續虛應著孟太太,“您也太自謙了,這么年紀輕輕的稟生,別說整個天全縣會寧府了,便是整個省乃至全國,怕也是不多的。對了,方才楊媽媽說,師母叫我來,是有一件極要緊之事,不知是什么事?我洗耳恭聽。”
山不來就她,她就去就山,不然還不知道孟太太得繞彎子到什么時候。
孟太太見季善開門見山了,仍是笑容不變,道:“哪里不多了,恒兒不就是?恒兒比他還小月份呢,卻書也念得好,人也細心周到,比他強十倍都不止。也虧得這次去府城赴府臺大人的宴,有恒兒一路同行,一路照顧你們夫子,不然就憑我們家那個粗枝大葉的,我可一百個不放心。”
季善這才知道此行沈恒竟是與孟夫子父子一路的,笑道:“原來我家相公竟與夫子同路,本來我公公婆婆還擔心他路上不知道照顧自己,如今總算可以放心了,有夫子他老人家一路提點著,他定然出不了岔子的。”
孟太太笑道:“人多的確比人少好,路上好歹也能有個照應,你們夫子雖當甩手掌柜慣了的,有楊媽媽的丈夫和兒子隨行事事打點,我倒也頗放心。這不,就昨日,我還收到你們夫子的信,說路上一切都順利,讓我在家只管安心呢。我算著日子,就這兩日,他們應當就能抵達府城了,不然這么熱的天兒,再趕路下去,人都要受不了了。”
季善隨口附和,“可不是,這天兒是一日比一日熱了,等夫子和我家相公返程時,還得受幾日的罪呢。”
打算附和完,就要再次切入正題了,這孟太太也不知怎么這么能繞彎子,上輩子莫不是專宰外地客人的出租車司機?
卻是未及開口,又聽得孟太太道:“對了恒兒媳婦,我聽說你當初進沈家的門時,十分的倉促,你家里人對你也……實算不得好,反倒在聽說恒兒中了頭名童生后,還想著要占你和沈家的便宜,很是過分與不堪?”
季善心里霎時越發不痛快了。
這孟太太在清溪鎮好歹也算女人里排得上號的體面人兒,自家更是開學堂的,不知道不當面揭人的短,是最基本的禮貌與修養呢?
她淡淡一笑,笑意卻并未抵達眼底,道:“不知師母何以忽然有此一問?是,我當初進沈家的門的確很倉促,我那些所謂的家人也待我不是算不得好,而是非常不好,不然也不會讓我給當時我家相公一個將死之人沖喜了,誰家真心疼女兒的干得出這樣的事來?所以他們的確很過分很不堪,倒不想師母足不出戶,竟也聽說了。”
孟太太話一說完,便一直在注意觀察季善的臉,還當她被自己當面說了娘家的丑事,會立時羞得無地自容,畢竟任誰有那樣一個娘家,可都不是什么光彩事兒。
不想她卻半點不見羞臊,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倒噎了一下,上次她怎么沒看出這季氏臉皮這么厚呢?也是,季家那樣一個糟污人家,哪能真養出什么好女兒來?
遂借喝茶的動作,看了一眼一旁的楊婆子。
楊婆子便立時笑道:“沈娘子,這不是沈相公是我們老爺的得意弟子,我們太太當師母的,當然要多關心關心他嗎?這也實怪不得我們太太憂心,之前沈相公只是中了童生,您父親和奶奶便上趕著占便宜去了,再讓他們得知沈相公中了秀才,還是案首,豈不得越發賴到沈家就不走了?”
不待季善說話,又道:“對了沈娘子,聽說您至今還沒與沈相公那個……成為真正的夫妻呢?這要是您父親和奶奶回頭又登了門,一次兩次的,可能沈相公與沈家二老忍了也就忍了,但時間一長,次數一多,怕是您與他們都有再深的情分,也要消磨得差不多了吧?何況,這才幾個月的時間而已,沈相公又一心向學,只怕你們縱已因日日抬頭不見低頭見,有了幾分情分,那情分也有限得很吧?等那幾分有限的情分消磨光了,我說句您不愛聽的,還不知道等待您的會是什么呢,萬一落得休書一張,您豈不是后悔也遲了?”
季善等楊婆子說完了,才唇角一勾,道:“所以呢?孟太太有話不妨直說,我耐心有限,你們主仆要是再廢話下去,我可就懶得再聽,立刻就要離開了!”
心里已約莫猜到孟太太與楊婆子主仆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了。
不怪上次她和沈恒來拜見孟太太時,孟姝蘭會忽然出現,然后無論是孟姝蘭,還是孟太太,都給她一種雖掩飾得極好,還是讓她察覺到了的怪怪的感覺了。
她當時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微妙直覺,原來也真的不是自己的錯覺!
孟太太見季善臉上還是沒有羞臊之色,也沒有她預期的慌亂與緊張,心知今日這塊骨頭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難啃了。
不著痕跡吸了一口氣,才道:“既然你這么干脆,我也索性直說,犯不著再藏著掖著了。恒兒這次跟他夫子一路同行,吃住都在一處,爺兒倆素日不好說的話,這次也都說了,就說到了你們的事兒。說當初家里替他娶你進門時,他一直昏迷不醒,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等他醒來時,木已成舟,他一來是想著你好歹算他的救命恩人,做不出那過河拆橋、忘恩負義之事;二來他要忙著準備縣試與府試,也實在分不出時間與精力去管旁的事。”
“想著橫豎你們也沒圓房,那等將來他中了后,便讓他父母認了你做干女兒,再替你尋一門好親事,讓你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也算是報答了你的救命之恩。卻不想,他才只中了童生,你娘家人便恬不知恥的找上了門,明明當初就該……兩清了的,這下那認你做妹妹,讓你風風光光出嫁的打算,也只能改變了,讓季家人知道了你的新夫家,豈有不再找上門去的?便是他自己和沈家,也少不得要繼續被季家纏著,不知道得惡心道什么時候,就真是害人害己了。”
“所以恒兒想來想去,便把這事兒托給了我,讓我把話與你說清楚,看你有什么打算。若你近期就想嫁人,就替你尋一門好親事,再替你備一份好嫁妝,讓你風風光光的出嫁;若你暫時不愿意嫁人也可以,就給你一大筆銀子,讓你去了其他地方后,也足夠買房買地,后半輩子再不用發愁。你考慮一下,是選前者還是后者吧。”
季善聽孟太太說完,好容易才忍住了嗤笑出聲,只似笑非笑道:“孟太太說了這么多,那是想我選前者,還是后者呢?前者的話,以孟太太的本事,應當替我說不到一門比我現下更好的婚事,替我尋不到一個比沈恒更好的夫君了吧,不然令愛也不會一直到現在,都還待字閨中……了!”
本還想說‘要當娘的恬不知恥的替她打別人丈夫的主意’的,話到嘴邊,到底忍住了。
隨即當沒看見孟太太霎時變得鐵青的臉,又道:“至于后者,那就要看孟太太所謂的給我一大筆銀子,是多大一筆了。區區一二百兩,您可別想打發了我,便是八百一千兩,我也勸您最好別開口,必須得有八千一萬兩的,我才會考慮考慮。”
孟太太萬沒想到季善會這么說,那輕慢的語氣,那冷嘲的眼神,簡直讓人只消看一眼便火氣蹭蹭直往上冒。
關鍵她好大的口氣,一張口就是八千一萬兩的,以為自己是誰呢,不過一個只值十六兩的野丫頭罷了,她怎么不去搶?!
但季善的態度與話語也足夠孟太太知道,她已經該明白的,都差不多明白了。
那倒也省了她再白費口舌的功夫!
遂直接道:“如果你選前者,你雖長得漂亮,卻有那樣一個娘家,當然不可能再找到比恒兒更好的夫君,但恒兒這樣的夫君,你也應該有點自知之明,之前便不是你配得上的,如今你自然更配不上了!如果你選后者,我本來給你準備的是三百兩,你去縣里買一間鋪子,收一輩子的租都盡夠了,但恒兒自來心善,看在他的份兒上,我愿意再給你添一百兩,對你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你最好見好就收,不要再妄圖得寸進尺。不然等恒兒回來了,直接給你一份休書,讓你立刻離開沈家,你可就除了個被休的名頭,什么都撈不著,哭死也沒用了!”
想到四百兩已幾乎是自家全部的積蓄,就這她還得偷偷當些首飾和衣裳,才能湊齊,便心疼肉疼至極。
可為了女兒的終身幸福,為了自家能得一個現成的案首女婿,四百兩就四百兩吧,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只要有了前程大好的乘龍快婿,別說四百兩了,四千兩都遲早能回來!
季善嘲弄的看著孟太太,道:“既然孟太太兩個條件一個都滿足不了我的,我與您自然也沒什么可談的了,這就跟做生意一樣,總得雙方都滿意了,交易才能達成不是?所以我就先告辭了,回去繼續做我的案首娘子去了。”
說完站起身來,作勢要往外走。
“站住!”
不出所料被孟太太給叫住了,語氣里已有遮掩不住的氣急敗壞,“五百兩,一兩都休想再多!我也只是想著恒兒心善,才會對你一再妥協的,你不要再想人心不足蛇吞象了,最好拿了銀子就快些走你的,不然等恒兒回來后,大家撕破了臉,你就真是一兩銀子都得不到,竹籃打水兩頭空了!”
季善居高臨下看向孟太太,諷笑道:“孟太太,您這誠意還是不夠啊,五百兩差八千一萬兩跟四百兩說到底有什么區別,都少得不值一提,您還當自己做了多大的讓步呢?還是您以為這世間只有您一個聰明人,其他人都是傻子呢,我只要一直做沈恒的娘子,等他將來中了舉人甚至是進士,多少個五百兩掙不來,今日干嘛要為了撿芝麻,就白白丟了西瓜?”
孟太太臉色就越發的難看了,接連吸了兩口氣,才恨聲道:“可恒兒他根本不想要你這樣一個妻子,不想要你娘家那樣一個只會拖他后腿,只會惡心他的丈人家,你還一直做他的娘子,等他回來,第一件事就是休了你,不信我們走著瞧!”
楊婆子也道:“可不是,沈相公他只是生來心善,才會托了我們太太,要給你另一條平路走,你若再這么執拗,聽不進我們太太的勸,回頭可哭都沒地兒哭去。沈娘子……不,季姑娘還是仔細想想吧,我要是您,立刻就拿了銀子走人,還要走得遠遠兒的,吃香的喝辣的,舒舒服服的過后半輩子去,不就既可以避免被休,又能不被您那些娘家人纏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