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忙到天都黑透了,最后一桌客人也送走了,已經在后廚做了不知道多少道菜,雙手酸軟到麻木,只會機械的顛勺翻鏟,早已化身兩個沒有感情的“做菜機器”的季善與葉廣才終于得了閑,可以坐下,好生歇息一會兒了。
季善這才發現自己不但雙手早已失去知覺,腰腿也是一樣,僵硬得都快不是自己了。
她小心翼翼的扶著腰坐下后,才長長吐了一口氣,道:“以前便知道大廚累,卻沒想到親身經歷了,才知道究竟累到什么地步。不怪廚子的妻子總會抱怨,就算家有廚子,做飯的也總是自己,自家人反倒吃不到廚子做的菜呢,實在在店里就已做得累死了,好容易回了家,誰還愿意再做的?”
葉廣雖是個大男人,體力要好得多,也沒比她輕松到哪里去,聞言苦笑道:“師父這話說得太對了,我才真正當了一天廚子,回家后讓我再做飯,我都不愿意,寧愿吃得差些,也只想躺著不動了。”
葉大掌柜見二人都累蔫兒了,滿心都是心疼,雖然他自己也累了一整日,嗓子都快說啞了,“那我們就簡單吃點兒東西,便收拾一番,各自回家歇息吧?尤其太太,這么纖弱個女兒家,也跟葉廣一個大男人一樣的累,哪里吃得消,所以太太要不明兒就別來了,在家歇著吧,我跟葉廣應付得過來的。”
季善卻是擺手笑道:“我還撐得住,您老就放心吧。這開張前三日咱們都打八折,又有羅小姐今兒特意來給咱們造勢,今日生意已經是好到遠超我們的預料,明后日想必也會跟今日差不多,甚至還會更好,我要是不來,葉廣一個人可忙不過來,尤其好些菜他根本還不能獨立操作,得我在一旁看著。咱們新店開張,味道必須把控好,有了好口碑,才能引來更多的客人,我辛苦一點兒怕什么?再說也不是我一個人辛苦,大家都辛苦啊。”
“可是……”葉大掌柜還要再說。
季善已徑自打斷了他,“您老就別婆媽了,且先說說今兒咱們一共賣了多少銀子,讓我們都振奮一下吧。”
葉大掌柜這才暫時打住了,笑道:“先前還有三桌客人時,我就大概算了算,今兒每張桌子都至少翻了五六次臺,算下來差不多就是四十多撥客人,還不連拼桌的。之前算時就已十七兩多銀子了,加上后面三桌客人又吃了一兩多,今兒一整日下來,便一共賣了將近十九兩銀子,算是開了個好頭,賺了個開門紅了。”
“這么多呢?”季善又驚又喜。
腦子里已經飛速在算賬了,一天就是十九兩銀子,一月便是五百七十兩,就算按兩成的凈利潤算,一個月也能賺一百一十四兩銀子了,一年便是一千三百多兩,還真是不可細算呢!
葉大掌柜笑道:“我也挺意外的,只當今兒撐死賣十五兩了不得了,畢竟咱們地方小,桌子有限,倒不想竟賣了十九兩。”
葉廣也滿臉的驚喜,道:“今兒咱們還一律打了八折的,要是不打折,按原價收,還得多兩成,那就是二十二兩多銀子了,照這樣下來,要不了兩個月,咱們便可以回本兒,剩下都是賺的了!忽然覺得一點兒都不累了,就算再來五桌,不,十桌客人我也撐得住……”
話沒說完,葉大掌柜已罵道:“你腦子里全裝的是糨糊不成?光算進賬,不算各項支出,不算本錢的?而且你還知道咱們今兒一律打了八折的?那不打折可就未必能有這么多客人了,本來一頓飯打了折二百文,還是能接受的,不打折卻要二百五十文,足足多出五十文,那何不回家去吃?五十文肉都夠買兩斤,一家人都夠吃了!以往我說你腦子是擺設你還不服氣,如今服氣了吧?”
頓了頓,見葉廣一臉的不服氣,又喝道:“還坐著干什么,還不快炒菜去呢,沒見太太和大家伙兒都早餓了?”
“我哪有那么傻,不過是想讓大家伙兒都高興高興……去就去嘛,別吼嘛……”葉廣只得趕忙起身,碎碎念著往后廚去了。
余下季善忍俊不禁,待后廚傳來了炒菜的聲音,才笑著與葉大掌柜道:“您老也別太苛責他了,他近來已經成長得夠快,今兒也做得夠好了。”
葉大掌柜也笑了,道:“玉不琢不成器,我這不是希望他能盡快獨當一面,讓太太輕松些嗎?太太就護著他吧。”
季善笑道:“那您也不能拔苗助長啊,且慢慢兒來吧。對了,您大體算過今兒咱們的本錢是多少了嗎?大家都這么辛苦,要是純利潤連二到三成都沒有,就真是有些不值當了。”
葉大掌柜道:“因為米面作料都是之前統一采買的,今兒肯定算不了太細,也就只能以今日用了多少食材,花了多少人工錢這些,來算個大概的。但就算把所有本錢包括房租都攤下來,今日應當還是有四成,也就是差不多七八兩銀子利潤的。”
頓了頓,笑道:“太太可能不知道,做飲食行當累是真累,但只要做上了手,一般還是有四五成利潤的。”
季善連連點頭,“這話我其實聽說過,但想著地方不同,也不能確定是不是一樣的,如今聽您也這么說,我就放心了。那一個月把所有開銷都刨凈了,也把生意有好有壞的影響都算上,一個月一百兩銀子的利潤,應當還是不難的吧?”
葉大掌柜沉吟了一會兒,道:“今兒才開張第一日,說句不好聽的,新開的茅廁還有三日香呢,且今兒羅小姐又親臨了,多少也給咱們造了勢。可后邊兒會如何,如今卻是說不好,至少也得把第一個月順利度過了,才能大概推算。不過太太放心,我一定會竭盡所能,把咱們的飯館做活,做到每月二百兩,甚至更多利潤的!”
季善見他說著就站了起來,忙笑道:“你快坐下,我這么說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看看咱們的辛苦到底有沒有白費,您可別因此就給自己太大壓力,只要有的賺,只要咱們都能有吃有穿有錢花,我覺得就夠了。”
葉大掌柜依言坐了,方笑道:“太太之前不是說過,有壓力才有動力嗎?我就是要給自己盡可能多的壓力,才能轉化成盡可能多的動力,以報太太之恩。”
“您又來了。”季善嗔道,嗔完果斷轉移話題,“今兒客人們對菜品的評價真的都還好嗎?我在后廚一直忙個不住,也顧不得出來親自問一問客人們的意見,只能靠您了。”
葉大掌柜立刻拊掌笑道:“客人們的評價真的都好,您只看收進去的盤子都吃得只剩一層底兒,也能想到了啊!尤其是酸菜魚,好幾個客人都問我您那酸菜是怎么做的呢,他們自家回去也想試著做一做,我哪能告訴他們?一律說是咱們飄香酒家的秘方,他們若還想吃,下次盡管再來便是。”
“干煸雞也是,您減少了干辣椒后,雖還是又麻又辣,卻在幾乎所有人都能接受的范圍內了,都是辣得嘴唇通紅,不停的喝涼茶,也停不下來,看來咱們明兒得多準備一桶涼茶了。”
季善聽得滿臉都是笑,“多準備一桶就多準備一桶嘛,也花不了幾個錢兒費不了多少事兒,哦,還有米飯怕也得多準備一些吧?我在后廚都聽見客人們不停的喊添飯呢。”
葉大掌柜笑道:“這我倒是早想著了,畢竟那日第一次吃太太做的菜時,我也多添了一碗米飯,所以今兒米飯倒是足夠的,明兒就按今兒的量來蒸吧。”
季善接連“嗯嗯嗯”了幾聲,“那其他菜呢,其他菜客人們都是什么評價什么反應?”
葉大掌柜笑道:“才我不是說了,太太只看收進去的盤子都只剩一層底兒,便能想到了嗎?自然也都是贊不絕口。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覺得酸湯肥牛太貴了些,其他菜價錢也稍微偏高,說今兒打折吃著倒還不甚心痛,等回頭不打折了,按原價吃,可就有些舍不得了,畢竟兩三個人去聚豐樓醉仙樓吃一餐飯,也不過就幾百文而已之類的。”
季善等他說完,才道:“一斤牛肉比一斤豬肉貴三倍且有余,還不是日日都買得到的,價低了我們怎么做得出來?總不能這么辛苦,還做賠本兒買賣吧。其他菜的價我自問也定得很公道了,咱們一道菜光佐料就要比別人家的貴一文,吃一次兩次客人覺不出來,時間長了,自然也就知道何謂一分錢一分貨了。且由得他們去吧,只要真喜歡咱們菜的,終究還是會再來的,本來經常下得起館子的人,其實說到底也不在乎多那一二百文,少那一二百文的。”
頓了頓,沉吟道:“那以后咱們就不主打酸湯肥牛了,每日就只準備個五六分的量,賣完了就算完便是,這樣饑餓營銷,說不定反倒效果更好。”
“饑餓營銷?太太這個詞兒可真是太妙了,從來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回頭自然不會有人再嫌貴了!”葉大掌柜雖是第一次聽到‘饑餓營銷’這個說法,以他的精明,卻足夠一瞬間便顧名思義的明白過來了,對季善也是越發敬服了。
季善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道:“我也是聽旁人說的,不是自己想出來的啦。不過今兒這么忙上三五日的還罷了,要是日日都這么忙,這么累,鐵打的人也要受不了的,您看這幾日還是讓牙行的人再來一趟,再雇一個跑堂的,一個后廚幫工的吧,一個月就多一兩多銀子的工錢而已,哪里賺不來這一兩多銀子呢?”
葉大掌柜今兒一直擔心的事沒有發生不說,飯館的生意還遠超預期的好,他本來就是做慣了的大掌柜的人,深諳用人之道,也自來都信奉銀子都是掙出來的,而非省出來的。
聽得季善特意提了這事兒,還有什么可反對了,點頭笑道:“那我明兒就讓牙行的人來一趟吧。”
兩人正說著,葉廣做好了幾個菜,與楊嫂子一道端了出來。
季善與葉大掌柜遂打住了,大家都早餓了,也不分什么主仆上下了,都團團坐了,又以茶代酒碰了個杯后,便都埋頭吃起飯來。
待吃得差不多后,季善才與葉廣道:“今晚辛苦你,還是留在店里,好明兒一早做鹵味兒吧,明兒記得再多鹵一些,我好給李掌柜家和黃老爺家都送些去。難得今兒他們都送了賀禮來,還給咱們放了鞭炮,我們卻因實在沒地兒安置他們,連飯都沒留人家吃一頓,只能先做些鹵味兒表表心意,待過陣子沒這么忙了,再請他們來吃飯了。”
上午羅晨曦走后不久,李掌柜與李娘子便也來了飄香酒家道賀,不但給店里送了兩棵特別大的迎客松,還放了好些鞭炮。
讓季善心里好生過意不去,本來李掌柜之前以最少的錢,幫她買下了他所知道的會寧城里所有的蜀椒,還不肯要她一文的辛苦費,她心里就感激夫婦兩個得很了。
誰知道他們今兒還特意來道賀,至少也破費了一兩銀子,卻連飯都沒吃上一頓,簡直就是季善這個主人家的失敗!
黃老爺黃太太也是,雖人未親至,同樣也打發了下人來道賀,那季善便理當給人家回禮才是。
葉廣忙應道:“師父放心,我理會得的,明兒一定多鹵些,糖色也比今兒炒得淡些,好出鍋后更漂亮。”
季善笑著點點頭:“你還可以鹵上兩三只雞和鴨,明兒有客人點了就直接切好裝盤,端上去就可以了,肯定有點的,若實在沒人點,回頭咱們自己吃也是一樣。對了,你燉高湯時,記得也燉兩只整雞,明兒好切成片涼拌了吃,就跟紅油耳片一樣的拌法,今兒紅油耳片既那么多人點,明兒雞片肯定也是一樣的。正好如今天兒還不算冷,涼菜還有銷路,等過陣子真冷起來了,就得改吃火鍋了。”
葉大掌柜忽然興奮的插言道:“太太,我覺得我們后邊兒就算不打折了,生意也應該不會受影響,咱們的菜都吃得人暖洋洋的,大冬天也能出一身的汗,誰吃過一次后能忍住不吃二次的,我佩服他!”
說得季善哈哈笑起來,“倒不想您老也會說笑。不過您說的沒錯,肯定沒人忍得住的,畢竟后邊兒我還多的是新菜呢,他們的饞蟲能被他們壓住一次兩次,卻絕不可能次次都壓住。”
當下大家又說了一會兒話,葉大掌柜見時辰委實不早了,便留了墩子和幫廚的婦人洗碗加收拾,自己則帶著葉廣,一路送了季善和楊嫂子回家去。
如此回到家里,季善早累得很了,把楊嫂子今日的工錢一百文遞給她,——自然換來了楊嫂子的推辭,說要不了這么多,卻哪里卻得過季善?只得道謝收下了。
季善方打了熱水回房,好生洗漱了一番,躺下便睡著了,連沈恒都沒顧得上想。
接下來兩日,飄香酒家的生意仍好得不行,季善與葉廣自然也只能繼續化身“做菜機器”,在后廚炒炒炒,沒個停歇的時候。
但想著生意好,便意味著賺的銀子多,意味著他們的前景一片大好,師徒兩個又覺得再累都是值得的。
店里的生意也的確好,還不是那種剛開張的虛張聲勢的好。
固然好些客人都是因為聽說昨兒府臺小姐來了飄香,想要親眼進來瞧瞧這到底是一家什么店,想要親自進來感受一下府臺小姐待過的地方,回去也好有吹牛的資本,‘我去過府臺小姐吃飯的地方吃飯,坐過府臺小姐坐過的桌子。’
不想進來后一看,地方雖小了些,卻干干凈凈,亮亮堂堂的,掌柜也會說話做事,跑堂的也利索,人才剛坐下,立時便有涼茶和小碟的鹵味花生送上,光這個服務態度,便先讓人生出了幾分好感來。
等再瞧一瞧其他桌的客人都吃得熱火朝天的,嘴里雖呼呼個不住,不停的叫著:“好辣……好麻……”、“呼,真的要受不了了……”
筷子卻是一直不停的夾菜,一直不停的往嘴里送,可見這家店的菜除了遠遠的就能聞見香,味道也是真的好,才能讓人根本停不下來。
對菜的期待便又上升了幾分,那等到自己的菜終于上了桌,舉筷一嘗后,發現過了最初的不適應,多吃上幾口后,果然味道很好,那種因為驚喜,而霎時翻了倍的滿足,一時間哪還有言語表達得出來?
惟有埋頭苦吃了。
除了被羅晨曦府臺千金名頭吸引進來的客人,更多客人卻是被大門外免費請路人們品嘗的鹵味兒,還有飄香一直不停往外飄的獨特香味兒給吸引進來的。
畢竟“民以食為天”,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少不了愛好美食、愛好新奇的吃客老饕們,反正一頓飯也就幾百文一二兩銀子的事兒,要是飄香名不副實,徒有其表,下次再不登門便是了;可反之,要是好吃呢,那豈不是不虛此行,以后也多一個飽口福和待客的地方了?
這類人對菜品的要求就要更高些、更挑剔些了。
可就算是這些人,吃過飄香的菜后,也愣是挑不出不是來,反而都生出了相見恨晚的感覺。
這種又麻又辣又香又鮮的復雜味型,到底是怎么調制出來的呢?怎么這么大個府城,甚至連他們去省城,或是出其他遠門時,都不曾嘗到過這樣的味道?
實在是太妙,太讓人欲罷不能了!
以致開張不過才幾日后,飄香便已然有了回頭客,甚至還有來了二次來三次的。
季善與葉大掌柜這才于百忙之中,真正松了一口氣。
只要有回頭客了,就說明他們菜品的味道與品質都是真的沒問題,不然誰會傻到上當一次,還巴巴來二次、三次的?不就是被他們的味道給征服了么!
當然,飄香的生意這么好,不止在他們店面所在的幾條街巷獨占鰲頭,甚至連整個城東,都是獨領風騷,又豈能不惹來四方同行們的羨慕妒忌恨的?
這簡直就是生生在斷他們的財路,也生生斷他們及他們一家老小的活路啊!
可飄香不但味道好,后臺還硬,若人家只是做到了前者,卻沒有大樹可靠,要擠垮他們還是很容易的;或者人家只是后臺夠硬,味道卻一般,那再硬的后臺也是沒用的,說到底任何酒家立足的根本都是味道好,味道不好,一切皆枉然。
這樣兩者都占了的一個飯館,誰還能奈何得了他們?
便是聚豐樓醉仙樓那樣的大酒樓、大戶人家,勢必也是絕不敢要府臺小姐的強,跟府臺大人作對的,就更別說他們這些連號都排不上的中小酒樓飯館了!
于是眾家同行再羨慕妒忌恨,也只能忍著,只能私下里罵幾句、酸幾句飄香,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敢做。
以致飄香不過才開張半個月不到,竟就在城東站穩了腳跟,縱不敢說是整個會寧府站穩腳跟最快的酒家,也算得上是個中翹楚了。
飄香在城東站穩腳跟的同時,店里眾人經過這半個月的辛勞,做各自的事也是越來越熟練,與其他人的配合也是越來越默契,無形中都大大提高了各自的效率,再做分內的事時,無論是時間還是體力,都覺得比之前輕省了不少。
其中又以葉廣的進步最為神速,幾乎已不用季善在一旁指點把關,便能獨立做季善教給他的每一道菜,大有再過一陣子,便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架勢了。
葉大掌柜見兒子能獨當一面后,便催著季善回去歇著,不要再日日都來店里,只偶爾來一次就夠了,“太太這些日子生生累瘦了一大圈兒,女兒家哪能這樣累,就該在家里好生養著才是。我知道太太是個閑不住的,可見太太累成這樣兒,我卻沒法兒不心疼,不愧疚,更怕回頭沈相公回來了,不肯與我善罷甘休。所以太太只管放心回去歇著吧,店里就交給我和葉廣,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季善已經接連勞心勞力一個多月了,要說不累,怎么可能?
卻自問還撐得住,因笑道:“咱們飯館能這么短的時間便開活,就算再累,我心里也是甜的。何況又不是只我一個人累瘦了一大圈兒,所有人都是一樣,尤其您和葉廣,您要心疼也不能只心疼我,也該心疼心疼您自個兒和您兒子才是啊。”
葉大掌柜笑道:“不瞞太太,我前陣子閑著時,當真是渾身這兒也痛,那兒也難受的,都快成一個廢人了。這陣子一忙起來,反倒這兒也不痛了,那兒也舒坦了,晚上以是倒下就能睡著,再不像以前那樣翻到渾身都痛,才能勉強睡著了。所以我雖然瘦了些,精神卻更好了,體力也覺得更充沛了,您就別為我擔心了。”
停頓片刻,繼續道:“至于葉廣,您也不必為他擔心,他心里其實一直憋著一股氣的,先前我還真有些擔心,他一直憋著得不到排遣,到頭來指不定就要傷人傷己,如今看他把全部的時間與精力都用在店里,我反倒松了一口氣。所以讓他忙點兒好啊,越忙才越顧不得想旁的,越忙也才能越早接回女兒,父女團聚。”
季善一聽就明白葉大掌柜的意思。
家里一遭難,妻子便立時翻臉不認人,把“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演繹得淋漓盡致,擱哪個男人身上,能不難過,能不悲憤,能不憋氣的?
偏還不能表現出來,以免家人擔心,給本已被命運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家人雪上加霜。
那好容易有了工作,有了事做,自然要將全副精力都寄情于工作上,省得再胡思亂想了;且只要努力工作了,總會有回報,家里也總會有再跟以前一樣富足的時候,屆時便能狠狠打無情無義的女人的臉,也能接回自己的親骨肉了。
也就不怪這些日子葉廣雖肉眼可見的瘦了,卻依然干勁十足,進步更是神速了。
季善想著,嘆道:“話雖如此,他到底也是個活生生的人,是人就會累,哪能一直這樣沒日沒夜的操勞呢?您后邊兒也不能讓他日日都吃住在店里了,得隔天就讓他家去住一晚,好生歇歇,回頭采買時,也盡量讓他隔天去一趟,好活動活動身體,瞧瞧外面的風景,省得人都給累傻了。”
說得葉大掌柜笑起來:“到底還是師父心痛徒弟,那我今晚就讓他回家去住吧,正好他娘也好些日子沒見他了。”
季善忙道:“太太和大奶奶都已大好了吧?這些日子一忙起來,我也忘記問了。”
葉大掌柜笑道:“都已大好了,大兒媳前兒還說要是店里忙不過來,她也要來幫忙呢。我想著家里三個孩子,老妻一個人也照顧不過來,店里也還忙得過來,就沒讓她來,家里老老小小的都平安無事,我們父子才能沒有后顧之憂。”
季善點頭,“這話很是,大家辛辛苦苦,說到底還不是為了能讓家人日子更好過么?對了,您老那院子租了多久呢,過陣子不如就給退了,換個條件好些,也安全些的地方吧,孩子們一天天大了,也要念書上學,在那樣的環境下日日耳濡目染的,如何能行?”
葉大掌柜道:“是有這樣的想法,不過如今忙,且過陣子再說吧。”
店里如今雖日日都賺不少,離回本卻還差得遠,他哪能如今就只顧著讓自家人受用,且等回了本后再說吧,如今一家子能有吃有穿有住,不必再時時擔心有人上門找麻煩,已經很好了,得知足才是。
葉大掌柜說完,又道:“太太還沒回答我方才的問題,打明兒起就別日日來店里了,就這么定了吧?算著日子,沈相公就這兩日便該回來了,您也是時候收拾一下家里,等沈相公回來后,便開始心無旁騖的照顧他,讓他能沒有后顧之憂的一心向學了,到底沈相公進學才是最要緊的事,旁的都得靠后,太太說呢?”
他們總不能靠羅小姐一輩子,萬一哪日府臺大人擢升走了,他們可該怎么辦?
當然還是自家也有舉人老爺、官老爺更穩妥,更長久。
季善失笑道:“總歸您老這次是鐵了心要趕我回家去高臥受用了?行行行,我回去便是,明明有清閑日子過,卻非要來勞心勞力,我又不是傻了,那打明兒起,我不日日來店里幫忙,只偶爾來瞧瞧也就是了。”
葉大掌柜眉眼這才舒展開來,笑道:“有太太這句話我就安心了。店里您也別操心,前面有我,后廚有葉廣,再過幾日肯定也能物色到合適的廚子買進來,調教一段時間想必就能上手了,您以后只等著沒有收銀子即可。”
季善點頭笑道:“好啊,那我可就只等著收銀子了,就是買廚子千萬得經心些,磨牙生事的一律不要,不然以后賣也不是,留也不是,沒的白生氣。”
她那些菜譜肯定不能外傳的,那雇來的廚子便信不過了,所以葉大掌柜說不用雇,直接買有做廚底子的人來現教時,她心里雖仍有些過不了把人當貨物一般買賣的坎兒,權衡過后,也只能同意了葉大掌柜的意見,所以現下有此一說。
葉大掌柜笑道:“這您就放心吧,我理會得的。”
當下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待忙完用過晚飯后,方各自回了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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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咱善善就是有錢人,可以隨便買買買了,o( ̄︶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