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瑤萬沒想到季善會直接這樣說,先是說她當年也無辜,如今也由不得她做主。
但立馬又說,她該在給她說‘對不起’里的人里排三四位,言下之意,不就是她的確該給她說‘對不起’,她的確欠了她,如今說什么、做什么都是理所應當的,她也受之無愧嗎?
裴瑤意外驚怒之余,霎時明白為什么連阜陽侯太夫人與阜陽侯都奈何不得季善了,——早年裴二老爺外放時,裴瑤幾乎都在住在裴太夫人院里的,雖然等裴二老爺擢升回京后,她與父母兄弟的感情也很好,但感情最好的無疑還是裴太夫人這個祖母。
裴太夫人因為只有她一個嫡出孫女,又打小兒在自己屋里養大,在一眾孫女兒里也是最疼她、最看重她,有什么好東西都不會忘了她,有得力忠心的丫頭婆子也不會忘了她。
久而久之,她身邊服侍的人與裴太夫人院里的人多少都有了幾分交情,不然就是表姐與表妹,嫂子與小姑子,總之都扯得上這樣那樣的親戚關系,她甚至還有一個貼身丫鬟,就是裴太夫人跟前兒最得力的邱嬤嬤的侄孫女。
自然阜陽侯府此番事先做再多的安排,以免走漏了風聲,她還是很快知道了季善與沈恒白日與阜陽侯太夫人母子談判不順之事,之后侯府發生的一切,也可謂是了如指掌。
只不知道個中的一些細節罷了。
譬如白日里談判時,季善這方雖看似一直是沈恒在打頭陣,但其實做主的人始終是季善,沈恒的態度也完全取決于季善的態度,裴瑤就不知道。
她在來之前,真的一直以為都是有沈恒給季善撐腰,季善才能那般的有底氣,難纏的也是沈恒。
聽說好些讀書人都是這樣,明明一窮二白,什么都沒有,偏還孤傲清高,恃才傲物,以為自己多了不得,既不把權勢看在眼里,也不把財帛看在眼里,總要等被權勢和財帛狠狠教訓過,被現實撞得頭破血流了,才會知道曾經的自己是多么天真,才會悔不當初。
萬萬沒想到,季善竟也這般難纏,張口就這樣說她便罷了,關鍵還一副理直氣壯,的確所有人都對不起她的架勢,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跟她那個窮酸孤高的丈夫一樣,都不是省油的燈!
裴瑤心念電轉之間,忍不住再次不著痕跡打量了季善一回。
這回細看之下,便發現季善除了長得好,與裴二夫人真的越看越像以外,竟連氣度也很出挑了,站在那里一副不卑不亢,淡定從容的樣子,哪有半點自小兒長在鄉間貧窮人家的畏縮卑怯和上不得臺面了?
也就不怪母親和二哥才見她一兩面,心便立時偏到咯吱窩去了,平心而論,換了她忽然瞧得這樣一個比自己預期好出十倍都不止的女兒,本來又血濃于水,也會忍不住喜歡,忍不住偏心的。
可問題是,她也是無辜的啊,母親和二哥的心怎么就能那么偏,難道十幾年的感情,還比不過一兩面,就因為她不是親生的,她才是嗎?
還總是說她這些年過得苦,受了數不清的委屈與苦難,瞧她如今的樣子,丈夫孤高歸孤高,卻長得好氣度也好,站在那里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認算得上是一個青年才俊,顯然好日子且在后頭,苦在哪里,又委屈苦難在哪里了?!
裴瑤心里雖已是百轉千回,萬般滋味齊齊涌上心頭,面上卻是絲毫也未表露出來,她們這樣的豪門名媛,喜怒不形于色就跟吃飯喝水一樣,可謂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了。
她面上仍是滿滿的歉疚與誠懇,甚至比方才更歉疚誠懇了,“善善妹妹這般大度,我就更加無地自容了,不管怎么說,當年都是因為我、我……總之都是我對不起妹妹,如今總算能見到妹妹,當面求妹妹恕罪了。只我也知道,欠妹妹那么多,妹妹便永遠都不原諒我,也是應當的,所以無論妹妹要打要罵,還是有旁的要求,我都無怨無悔,絕不會皺一下眉頭,因為我早已決定用整個余生來向妹妹贖罪了。”
嘴上如此說不算,說完還就地屈膝跪了下去,認錯懺悔的誠意可謂是十足了。
裴欽與裴二夫人看在眼里,臉色便不自覺都好看了幾分,還有了隱隱的欣慰。
其實瑤兒也是無辜的,若她余生真能好好償還善善,與善善好生相處,那兩人都能多一個姐妹,多一個親人,也不是什么壞事……
裴瑤雖跪著,余光卻一直注意著裴欽與裴二夫人的反應,見母子兩個臉色都緩和多了,便知道自己的謙卑歉疚與下跪之舉,做到了他們的心坎兒上,心里越發酸澀之余,倒也小小松了一口氣。
只要母親和二哥心還沒偏到沒邊兒,好歹還有她的位置就好,祖母再疼她,終歸年紀大了要走的,大伯父又是隔了房的,自己女兒也多,哪里事事時時都顧得上她?
將來祖母走了,分了家后,就更顧不上她了,她終究還得依靠二哥,依靠母親,當然得把他們的心抓牢了才是……
不過裴欽與裴二夫人臉色緩和歸緩和了,卻都沒說話,也沒叫裴瑤起來,而是都看向了季善,等著季善自己來發話處理。
季善的性子他們這會兒也算是比較了解了,可不敢再自作主張;且這事兒本來也只能她這個最無辜的受害者自己處理,誰都沒資格替她越俎代庖。
季善見母子兩個齊齊看過來,雖然他們什么都沒說,還是約莫能猜到他們的心思。
她這個手心是肉,難道裴瑤手背就不是肉了,整整十幾年的感情呢……到底不愿裴二夫人和裴欽難過難做,且真的也不是裴瑤的錯,自事發后一系列的決定可都是裴太夫人母子三人做的。
因上前幾步,伸手攙了裴瑤起來,道:“我方才就說了,當年真不是你的錯,后邊兒也由不得你,所以你這聲‘對不起’我收下了,也好自此把這事兒劃上句號,以后大家仍各過各的日子便是。本來大家都各有一家人了,也都生活的還算不錯,并不缺什么,所以補償恕罪什么的,也不必再提了,說來你這些年盡孝于夫人膝下,我也該感激你的。”
裴瑤再次意外了。
她都已經做好季善會得理不饒人的準備了,還想著她越是不依不饒才越好呢,也好讓母親和二哥親眼瞧一瞧,自己是如何大度謙讓的,短時間內可能看不到什么效果,但時間一長,肯定母親與二哥的心還是會偏回自己這邊的。
沒想到季善竟就這么大度的至少表面上不與她計較了,她不是很難纏嗎,這、這、這怎么忽然又變得好說話了?到底怎么想的?她怎么不按牌理出牌呢,肯定別有目的……
裴瑤一時呆住了,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
她不說話,季善也不打算再與她多說,反正以后大家也不會再見面,不會再有交集,說那么多做什么呢?
遂看向裴欽,又道:“時辰真不早了,我們夫婦就先告辭了,勞裴二爺打發個人送我們去外面上車吧。”
裴欽這才回過神來,忙道:“還是等下我送你們出去吧……瑤兒,你也看過母親了,這就去看祖母吧,遲了指不定祖母都睡下了。”
裴瑤方也回過了神來,“好的二哥,我這就去看祖母,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先弄清楚母親的病情才成。”說著走到裴二夫人床前,“母親,您這會兒覺著怎么樣,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母親的頭這是怎么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裴二夫人與裴欽都沒說話,只臉色都又不好看起來。
裴瑤只得看向了一旁的范媽媽,“范媽媽,您素來寸步不離母親的,肯定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母親這頭,瞧著分明就是受傷了,可好好兒的,怎么就會傷了頭的,您快告訴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范媽媽這會兒對整個阜陽侯府除了裴二夫人和裴欽以外的人都沒好氣,對裴瑤自然也免不得遷怒,因板著臉道:“這個問題等三姑奶奶馬上見了太夫人,自然就知道了。”
裴瑤心里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面上卻是越發驚疑了,“為什么要見了祖母才知道,媽媽就告訴我吧,我心里真的快要急死了。母親,您肯定很疼吧?難怪您臉色這么難看,那我去給祖母請過安后,就回來守著您啊……好好的怎么會忽然就這樣兒了?”
裴二夫人片刻才語氣有些生硬的道:“我現在已經好多了,你看你祖母去吧,也不必回來守著我了,我有范媽媽她們守著就夠了。快去吧,時辰真的不早了,我也準備要歇下了。”
裴欽忙也道:“是啊瑤兒,你先過去吧,母親跟前兒還有你嫂嫂呢……母親不是針對你,總歸你待會兒見了祖母,自然就知道了,不然問邱嬤嬤到底發生了什么也成,去吧。”
裴瑤這才作勢強擠出了一個笑容來,道:“那母親、二哥,我就先去祖母那兒了,明兒一早再過來瞧母親啊。善善妹妹、妹夫,請恕我不能送你們了,好在以后肯定多的是機會相聚,到時候我們姐兒倆再好生加深了解,一敘衷腸啊!”
說完屈膝給裴二夫人行了個禮,又沖季善沈恒欠了欠身,才輕手輕腳出去了。
裴二夫人便立馬看向了季善,有些著急的解釋道:“善善,我和你二哥也沒想到瑤兒……她會說闖進來就闖進來,若是事先知道她要來,肯定不會讓她來,縱來了也不會讓她進屋,你千萬別、別……”
惟恐季善心里不舒服,把好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兩分感情又給抹了去,甚至明兒也不來了。
裴欽也忙笑道:“是啊善善,你千萬別放在心上,不過其實見了也不是什么壞事兒,若以后你們姐妹……不是,我的意思是,多個朋友多條路,以后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能派上用場了呢,對不對?”
裴二奶奶見婆婆和丈夫雖沒明白責怪自己方才為何沒攔住裴瑤,但話里話外可不就是那個意思嗎?
只得跟著賠笑,“都是我不好,方才該請了三姑奶奶去別處,或是去我屋里先吃杯茶,坐會兒的……”
可她根本攔不住三姑奶奶啊,她剛安頓好孩子過來婆婆這兒,就見三姑奶奶帶著個貼己丫鬟回來了,正自吃驚天兒都黑了她回來做什么,誰知道她已上前與她打過招呼就要往里闖,她連說了幾次婆婆已經睡了都不管用;她又不敢狠攔她,那可是姑奶奶,且也怕動靜兒大了,惹得家里其他人聽見,橫生枝節……她也很無奈啊!
季善見母子婆媳三人霎時都亂了,不由失笑,“你們且都別急,我沒怪你們,也不會放在心上,不過一個不相干的人罷了,以后不出意外,應當連面兒都再照不上了,所以有什么可放在心上的?倒是夫人您真的該歇息了,頭上還傷著呢,真不能再耗神了……您放心,我真沒往心里去,明兒也一定會來瞧您的,我保證,這下您能安心睡了吧?”
裴二夫人早就力竭神衰,只想躺下睡會兒了,不過是舍不得季善走,方才裴瑤又來了,她更不可能就此睡下,所以一直強撐著罷了。
這會兒聽得季善如此貼心,還保證明兒一定會來,心里那根弦一松,便再支撐不住了,弱聲道:“我還真有些累了,那我先睡了啊……欽兒,好生送了你妹妹妹夫出去,明兒接他們來的事兒,你也提前安排好……”
越說聲音越小,急得范媽媽忙扶了她躺下,隨即小聲道:“二爺和小姐姑爺放心走吧,有我守著夫人呢。”
裴二奶奶也道:“相公放心吧,還有我呢。”
裴欽這才低聲沖裴二夫人說了一句:“那母親,我和妹妹妹夫就先出去了啊。”,引著季善與沈恒出了裴二夫人的屋子,再一路出了院子,往二門外走去。
其時已是滿天繁星,萬籟俱寂。
裴欽讓打燈籠的小廝往前走了幾丈后,方咳嗽一聲,低聲與季善道:“妹妹,方才你雖當著母親的面兒已說過不會放在心上了,可我還想再跟你解釋一下。我們真的沒料到瑤兒她會忽然過來,你嫂子因為素日長輩們都看重她,她又是嫁得好的姑奶奶,肯定也不敢真攔她……但我又覺著吧,以后日子還長著呢,總有見面那一日,既早晚要見,早見晚見其實也沒差別了,對不對?且你是個爽直性子,她呢,性子也不錯,當初你們都小,其實彼此間也不是就有什么深仇大恨,指不定,將來還能做朋友,做姐妹呢……”
一邊說,一邊覷著季善的臉色,見她不像生氣著惱了的樣子。
遂又道:“妹妹,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哈,我知道父親和祖母大伯父都不對,我也很不贊同他們,可瑤兒她,她也不容易……你不知道年初因為憂思太過,她還小產了,她相公雖沒說什么,長公主卻給了她好久的臉色瞧。一旦他朝事情曝光了,侯府還能推脫自家也是被蒙蔽了,她又該如何呢?她只怕首當其沖就會沒命,縱僥幸能保住性命,也少不得骨肉分離,生不如死……她其實也很可憐,所以我……”
“打住打住!”
這回卻是話沒說完,已讓季善抬斷了,“不可能做朋友,更不可能做姐妹哈,我知道對你和夫人來說,都是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難免為難,也難免希望我和她能交好。但你們與我往來的同時,仍然可以照常與她往來,兩者并不沖突的。可對我來說,卻是以后連面都不會再見,亦不會有任何的交集,大家說到底只是陌生人而已……我記得我方才也說過了,怎么二爺以為我是說著玩兒的嗎?”
“那我再說一遍,整個裴家除了裴二夫人和你,我一個人都不會再見,亦不會與他們再扯上任何關系;對裴瑤,我也自問夠大度了,就是因為想著她也不容易,她也有她的苦和痛,明明決定可能都是男人做的,到頭來,承擔苦痛的卻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又何苦再為難同類?我自問自己拿她當陌生人,已是最大的寬容,若裴二爺覺得這樣不好,大可也不必再與我往來便是。”
沈恒等她說完了,方跟著緩聲道:“二爺就別強人所難了,這人與人之間,都是要講緣分的,若真有緣,不要旁人說什么做什么,也一定能投契交好;反之,強扭的瓜不甜,也沒意思,您說呢?”
裴欽見夫妻兩個都一個口徑,心里早已是自悔說得太多,又恐季善脾氣上來,真連他也不見了,忙笑道:“好好好,都是我多嘴了,那我不說了,再不說了啊。妹妹妹夫愛吃什么呢,告訴給我,我好吩咐底下人明兒給你們準備。”
季善見他不提了,方笑道:“我們什么都吃,所以不用刻意準備。倒是我之前說讓夫人去莊子上住的事兒,真不是隨口一說哈,只這事兒我沒立場出面,只得交給二爺去辦了,不知二爺方便不方便?”
裴欽不笑了,皺眉道:“我也沒立場出面,我到底是小輩……妹妹別急,聽我把話說完啊,我雖不方便出面,舅舅們卻有的是立場出面。我明兒就打發人請舅舅舅母去,舅舅家就在真定府,幾日功夫就能趕來,到時候母親傷口肯定還沒痊愈,且讓舅舅舅母們與祖母理論去吧!”
季善這才道:“那就好,總不能讓夫人白受了委屈才是。且莊子上‘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于夫人的身體和心情也都有百益而無一害,正好家里的中饋有二奶奶可以主持,夫人說來亦是連孫子都有的人了,本來也該享享清福了。”
裴欽緩緩點頭道,“妹妹說的極是,只是我在想,母親去了莊子上,父親又該怎么辦,父親跟前兒總不能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
季善冷笑道:“令祖母白日里不是說令尊也是有通房的,你們這樣的人家,打小兒都是這么過來的嗎?那讓他的通房照顧他,伺候他啊,他都不心痛夫人了,還指望夫人心痛他不成?且夫人別說兒子了,連孫子都有了,不心痛自己的丈夫還拿來干嘛,壓根兒一點用處都沒有,只當……”
本想說‘只當他早死了,自己是寡婦’的,話到嘴邊,到底忍住了。
改口道,“只當令尊外放了,出公差了吧。橫豎莊子上離得也不遠,他若惦記夫人了,大可也去莊子上小住幾日,指不定遠香近臭,夫妻感情還能得到改善,還能重新焐暖夫人的心也未可知。就是要辛苦二奶奶,既要照顧孩子,又要管家理事了。”
裴欽道:“那本來就是你嫂嫂的本分,況家里那么多下人,她只消動動嘴,也累不到哪里去。便是父親跟前兒,也多的是下人服侍……那就先這么定了,我回頭問準母親的意思后,等舅舅舅母到了,會先與他們通過氣,再讓他們去與祖母說道的。”
季善點頭笑道,“行,那就有勞二爺費心了。不過二爺可不能覺得二奶奶理所當然,或者‘累不到哪里去’,我們家姑奶奶此番出嫁,我一直在跟著打點瑣事,真的是身累心也累,回頭二奶奶管家自也是一樣的,你還是該多體諒體諒她才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裴欽笑起來,“你嫂嫂要是聽見你這話,心里不定得多熨帖,妹妹你放心,我理會得的。時辰不早了,那你們快上車回去歇息吧,今兒一整日的折騰下來,你們肯定早累了。”
季善與沈恒見他們的馬車已近在眼前,煥生也早已在車前候著他們了,便也不再與裴欽多說,彼此道了別后,便坐上馬車,一路出了侯府,踏上了回去的路。
虧得有裴欽給的阜陽侯府的名帖,雖早已宵禁了,一路也是暢通無阻。
只季善一直都心不在焉的,沈恒問她問題,也是要問幾次她才能回過神來,待梳洗過躺到床上后,沈恒便輕輕將她抱進了懷里,一下一下的拍著她,拍得自覺她放松下來了,方柔聲問道:“心里還不痛快呢?”
“啊?”
季善反倒一怔,“我幾時不痛快了?我沒有啊……你是怕我猝不及防見到了那個裴瑤,心里不痛快不成?那你可想多了,我真的沒有哈,我有這么好的相公,給個神仙我都不換,她算得了什么?我壓根兒不在乎。”
這話沈恒愛聽,嘴角不自覺已是高高翹起,“真的給你個神仙你都不換?我就怕你見她那般富貴體面,氣象萬千,怕你見夫人和裴二爺都待她那么好,心里會難過,那些本來都是善善你的,甚至,連那個名字,都該是你的,結果卻……”
季善“噗”的一聲笑起來,“那些的確本來該是我的,可如今又的確不是我的,那便說明我沒有那個命吧,所以也沒什么可怨可難過的。又想富貴榮華,氣象萬千,又想有這么好的夫君,那么好的公婆,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我能得到其中一樣,已經很滿足了。我是在想夫人的事兒,她這些年心里只怕很多憋屈吧?”
沈恒道:“這旁人如何知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肯定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虧得她還有二爺這么個孝順有主見的長子,倒也不用太擔心。善善,你真的不難過了?方才裴二爺明顯也一樣心疼她,只怕夫人心里也差不多,還想你和她做朋友做姐妹……”
“你什么時候這么啰嗦了,我真的不難過哈。”
季善擺手道,“十幾年的感情呢,要是夫人與二爺就因為找到了我,直接就把這十幾年的感情抹殺了,我才真不敢繼續與他們往來了好嗎?這只能說明他們有情有義,跟侯府其他人都不一樣,不然如今他們能因為我,放棄十幾年的感情,他朝誰又能保證他們不會因為別的人、別的原因,放棄血脈親情?哈——”
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今兒真是有夠累的,我們還是先睡吧,有什么話明兒起來再說也不遲。”
沈恒想到這漫長的一天,想到從早到晚的勞心勞力,也是困意上頭,道:“好,那我們睡吧,橫豎無論如何,都會有我陪著善善你的。”
起身吹了燈,又將季善擁進懷里,還在她額頭輕吻了一下,聽得她呼吸均勻綿長起來,才也閉上眼睛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