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第三百六二回難舍童言</h3>
季善當然知道羅晨曦委屈自己還沒開始買買買是假,舍不得與羅大人分開才是真。
只得柔聲勸慰她,“晨曦你心里明明知道沒弄錯,不過是舍不得分離罷了。沒關系的,等什么時候你又想恩師了,我們再來大同便是了,你師兄和妹夫不能擅離職守,我們兩個卻是無礙的,以往你一個人帶兩個孩子趕路,妹夫當然不放心,但如今多了我,妹夫肯定就放心多了,不會再勸阻你了,對不對?”
羅晨曦聞言,卻是眼圈都紅了,“就算相公不勸阻我,我也不能不考慮這樣那樣的實際情況,說到底又能來幾次呢?便是一年一次,都不容易,尤其爹年紀還一年比一年大,聽向嫂子說,身體也并沒有看起來那么硬朗,平日里不生病還罷了,一生病便要很久才能大好,叫我怎能放心?就去年年底,爹便咳嗽了整整三個多月,到開了春才漸漸好起來的,我卻別說侍疾盡孝于爹膝下了,竟是連知道都不知道。”
“我都不想回京,想留在大同先過了年再說了。總不能我就只能對他們趙家的長輩盡孝,卻不能對自己的父親盡孝吧,我都對趙家的長輩盡了這么多年的孝,也該對我自己父親盡一點兒了吧!”
季善忙握了她的手,“別說這些賭氣的話,說了也是于事無補,又是何必?不過恩師年紀越來越大也是無法改變的,別說你了,我和你師兄何嘗不是一樣不能放心?所以我答應你,這次便罷了,往后我一定一年至少陪你來一次大同,且我們下次再來,就不是只待幾日了,怎么也要待上個把兩個月的才回去,這下心里總能好受些了吧?”
若不是沈恒這趟回去是新官上任,還跟之前他剛去翰林院時不一樣,肯定更加的忙碌勞心,她實在放心不下,倒是可以和羅晨曦帶著六六七七,再在大同待一陣子才回京,只讓沈恒先回去即可。
羅晨曦吐了一口氣,片刻才道:“等明年兩個孩子也又大些了,再有善善你陪同,想來相公應當會同意。只是我這心里還是不好受,以往聽人說什么等父母年紀大了,便是見一次,少一次,我還覺得有些夸張了,只要想見,什么時候不能見?如今方知道,還真不是想見就能見的,自己身后也有一家人了,哪能真個隨心所欲呢?”
頓了頓,“善善,我想把七七留下陪爹,你覺著怎么樣?橫豎七七將來也要姓羅,承繼羅家香火的,如今便跟著爹也挺好。有他給爹作伴,家里怎么都要熱鬧得多,我便不用擔心爹孤寂,也不用擔心七七的教養問題了,爹肯定會把他教得比我和相公好十倍……”
“好什么好!”
話沒說完,已讓季善嗔斷了,“七七還那么小,你怎么忍心讓他與父母分離?恩師哪怕能把他教養得再好,再疼他,也代替不了你們做父母的好嗎?便是恩師知道了,也肯定不會同意的;再者,七七可不是你一個人的孩子,也是妹夫的,你好歹也要事先征得他的同意吧?”
羅晨曦聽得嘟噥道:“當初可是他自己說,讓我們第二個兒子姓羅,承繼羅家香火的,難不成他還想出爾反爾?”
季善瞪她,“正是因為我們都知道妹夫絕不會出爾反爾,知道他的一片誠心,你才更不能得寸進尺才是,不然我們不是擺明了欺負妹夫呢?人家敬我們一尺,我們不說還人家一丈,總也得敬人家一尺吧,轉過彎兒來了沒?要是還轉不過來,我們就見恩師去,看他老人家怎么說吧。”
怕羅晨曦真鉆了牛角尖,猶豫片刻,還是拉了她去見羅大人。
也果真讓羅大人把她給說了一頓,“我成日里公務那般繁忙,偶爾逗逗七七,陪陪七七還成,讓我長時間的陪伴照顧教養他,我哪能做得到?子桓那般看重兩個孩子,也勢必舍不得,便是曦兒你自己,難道就真舍得了?所以何必弄得大家都不方便不痛快呢,不過也足以證明這幾年你姑爺有多寵著你縱著你,才能把你縱得腦子都糊涂了,想一出是一出!”
還是見羅晨曦哭了,“我這不是舍不得爹,放心不下爹,又沒有更好的法子么?結果善善也說我,您也說我,合著我擔心自己的爹也錯了呢?”
羅大人才緩和了臉色和語氣,“爹知道你的心意,可我真的挺好的,每日里很充實,身子骨也很硬朗,曦兒你就別擔心了。大不了以后你們常來大同,不然就等我這次任滿了后致仕,往后搬去京城長住,你總能安心了吧?”
季善也忙笑道:“都是我不好,話說得太直了,但我方才說的明年一定陪晨曦你來大同住一兩個月,絕對是真的,所以別哭了好不好?不然待會兒六六七七進來見了,又要笑你不止是貪吃鬼,還是愛哭鬼了。”
正說著,沈恒也過來了,知道羅晨曦為什么哭后,也幫著勸了她一回,“明年我在御史臺站穩腳跟后,善善的空閑時間肯定就多了,到時候一定讓她陪師妹來大同,妹夫那里也交由我說去,管保他不說一個‘不’字兒,師妹高興了么?”
羅晨曦方總算收了淚,再次叮囑向嫂子去了。
只一直到次日出發時,都還怏怏的,打不起精神來。
六六七七得知待會兒就要與那么疼愛他們、簡直就是有求必應的外祖父分別了,也是眼淚汪汪的,七七更是抱了羅大人的脖子怎么都不肯松開,六六也直哽咽,“娘,就不能讓外祖父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弄得羅大人和季善沈恒都是眼眶發熱鼻子發酸,直至實在不能再耽誤時間了,方忍痛作了別,一撥人朝著京城方向而去,一撥人則折回了大同城去。
之后幾日,季善一行又如來時一般,曉行夜宿的趕路了,只比之來時的興奮與迫不及待,回程大家都因為短暫的團聚后又要分離,而有些蔫兒蔫兒的。
還是是日終于抵達了京城,遠遠的便瞧得趙穆帶人在當日送別他們的地方等著了,六六七七先高興的嚷嚷起來:“是爹爹,是爹爹接我們來了——”
才讓季善沈恒與羅晨曦都受到感染,情緒終于都好了起來。
趙穆已快速打馬過來了,及至近了,便敏捷的翻身下馬,再上前幾步,一手抱了六六,一手抱了七七,“爹爹既答應了你們要來接你們,當然要說到做到。這些日子有沒有想爹,有沒有惹娘生氣啊?”
六六七七忙都爭先恐后的道:“想爹了……沒有惹娘生氣,不過娘哭了,一直都不怎么高興,爹爹快哄哄她吧……”
嘴上說著讓趙穆快哄羅晨曦,卻是立馬又忍不住獻寶,“爹爹,外祖父送了我大馬,黑色的,跟您的黑風一樣威風,不過比黑風要小一點點兒。大同還有專門的馬市,那里好多好多大馬,外祖父送我的大馬聽說就是在那里買的,那里的羊肉也好好吃……”
“我也有,我也有……跟哥哥的一樣……羊肉好吃……”
六六說著,還從趙穆身上滑下,要拉了趙穆去后頭看他的馬去。
早已下了車的沈恒忙笑道:“六六,回去再讓爹慢慢兒看你和弟弟的馬好不好?這里風大,我們還是先回家吧。你和七七跟舅舅舅母一起坐車,等待會兒送了你們到家,舅舅舅母也要回自個兒的家,就不能時時見到你們了,你們再陪舅舅舅母一會兒好不好?”
六六七七都喜歡舅舅舅母的不得了,聽得回家了就要分開,小臉都垮了下來,“舅舅,為什么你們要回自個兒的家,我們不能住在一起嗎?外祖父是在大同,離京城遠,不能跟我們一起住就算了,您和舅母就在京城,為什么還要回你們自個兒的家呢?那我們跟您和舅母坐車吧。”
六六都發了話,七七向來聽哥哥的,沈恒因此得以很順利的便把哥兒倆帶來了后邊兒的馬車上,好讓趙穆好生安慰一下羅晨曦,——雖然他和善善也很不舍恩師,爺兒之間的感情,肯定還是不能跟多年相依為命的父女之間比的。
季善待六六七七上了車,安頓哥兒倆挨著自己坐下了,才小聲與沈恒道:“妹夫應當能哄得晨曦真正高興起來吧?這都分開五日了,她還是一直怏怏的,我雖然很理解她的心情,但其實說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往后我們再去大同就是了,恩師跟前兒川連向嫂子夫婦也都是能干妥帖人兒;我們也叮囑過他們,往后不許聽恩師的,報喜不報憂了,那便沒什么可擔心的了,日子總得繼續過下去不是?”
都怪這該死的交通,要擱她的時代,京城到大同也就半日的車程而已,如今卻成了實實在在的出遠門,親人要見一面也各種困難。
但再困難,至少還有見面的機會與希望,不像她和媽媽,中間隔著的何止是距離,根本就是時空的天塹,也惟有將想念與牽掛都深埋心底,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了……
沈恒已也小聲道:“‘血濃于水’四個字可不只是說說而已,自師妹出嫁以來,這都五六年了,父女攏共也就見過三次而已,還要連上這次,叫師妹心里怎能好受?尤其恩師跟前兒還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不像爹娘,好歹有彼此作伴,也有哥嫂侄兒侄女們孝順,我們牽掛歸牽掛,不至太擔心。”
嘆一口氣,“哎,主要還是師母走得太早了些,要是師母至今還在,該有多好?好在妹夫向來最是知道師妹心意的,定能勸慰得師妹很快高興起來吧?”
一旁六六忽然插嘴道:“我爹最會哄我娘了,我娘每次被我和弟弟惹得生氣了,都是爹哄好的,我們的親親不管用時,爹爹的親親也能管用,舅舅舅母就等著瞧吧。”
季善本來還有些惆悵的,聽得這話,卻是霎時忍不住笑起來,“你這小東西,知道得還挺多哈。”
沈恒則是咳嗽一聲,道:“六六,你這話兒當著舅舅舅母的面兒說說便罷了,當著旁人可一個字都不許說,記住了嗎?記住了往后舅舅就還帶你騎大馬,去天橋下看耍猴兒的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是記不住,可就什么都不沒有了。”
待六六忙忙應了:“舅舅,我一定會記住,誰也不說的,那您什么時候帶我去看耍猴兒的?”
又與他約好就正月里帶他去,高興得他一陣陣歡呼:“哦,舅舅真是太好了,六六最喜歡舅舅了——”后,方低聲與季善道:“善善你回頭私下與師妹說說,讓她跟妹夫當著孩子們的面兒,好歹還是注意一些,這小孩子哪里藏得住話兒,回頭要是當著旁人的面兒也這么說,叫師妹和妹夫的臉往哪里擱?”
季善好笑之余,倒是并不覺得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父母感情好,家庭氣氛好,對兒女的成長絕對有百利而無一害好么?
不過想到以如今人們的保守閉塞,真要讓六六說漏了嘴,的確有損羅晨曦與趙穆的顏面,到底還是應了:“嗯,我回頭會與晨曦說說的。不過他們夫妻感情好也是好事,我們該為他們高興才是。”
如此先一路回了趙穆與羅晨曦家,果然下車時,就見羅晨曦眉眼間的郁色已散了好些,整個人看起來也精神多了。
季善因附耳低笑道:“看來六六說得對,還是得妹夫才能哄得晨曦你高興起來,也只有妹夫的親親最管用。”
說得羅晨曦一愣過后,臉立時紅了,咬牙道:“這破孩子,一天天的就知道胡說八道,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季善笑個不住,“你收拾他做什么,不是該收拾你和妹夫自己嗎,自己不知道注意,讓孩子看見了,還好意思收拾孩子?你師兄還讓我提醒你,往后當著孩子的面兒務必注意些,這是當著我們的面兒說,要是當著旁人的面兒說,豈不是太尷尬?”
羅晨曦臉越發紅了,自己也忍不住好笑,“就算他當著旁人的面兒說了,也是童言無忌,大風吹去;再說了,我們夫妻感情好不行啊?不過善善你和師兄說的也是,我們往后會注意的。”
到底不好意思再說這個,咳嗽一聲,岔開了:“善善,那些皮毛就先放我這兒,等過陣子你忙過了,我們再一起去做大衣裳吧?師兄后日就要去御史臺就任了,肯定這幾日你們都忙得很,就別為這些個瑣事分心了。”
季善忙點頭:“我也是這么打算的,沒想到晨曦你先就考慮得這般周到了,那等忙過了這陣子,我們就去做吧。這還沒進十月呢,已經這么冷了,今年冬天我可要怎么過?”
羅晨曦笑嗔道:“有這么冷嗎,那善善你還要不要冬眠呢?我已經想好了,那張最大的狐皮就給你做件大氅,正好顏色也合適,剩下的邊角料還能做個手籠和臥兔兒,那你出門時便不怕冷了。”
“那我怎么好意思?還是你留著穿吧,當然若你實在堅持要讓給我,我也只好卻之不恭了。”
“呸,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啊……”
姑嫂兩個又說了一會兒話,趙穆已帶著人把羅晨曦母子三人的行李箱籠都卸了下來,丁有才家的和費媽媽等人也迎了出來,“已經備下熱水熱飯了,大爺大少夫人和大舅爺大舅奶奶隨時可以洗漱用膳。”
趙穆與羅晨曦便要留夫妻兩個吃了飯再回去。
沈恒卻是擺手笑道:“還是回家去好生梳洗一番,再用膳歇息的好,不然待會兒吃飽喝足了,可就不想動了。”
遂與季善一道辭了趙穆羅晨曦,回了自家去。
翌日,季善與沈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總算覺得連日的疲憊都盡消了。
待吃過早飯,沈恒便帶著煥生出了門去。
他昨兒便與趙穆約好了,今兒要悄悄去拜見七皇子,既是因他自博羅回京以來,至今還沒見過七皇子;也是因他才去了大同,才與羅大人當面溝通了,許多話也得立時稟告七皇子,畢竟此番沈恒可不只是大同探親,還肩負了任務的。
余下季善在家整理了一回從大同帶回來的土儀,又使人分頭給裴二夫人和裴欽、孟競夫婦并葉大掌柜都送了出去,之前他們去大同時,這些人都給羅大人帶了禮物的,如今他們既回來了,自然也該及時送上回禮才是。
如此忙碌著,不覺便到了午時。
沈恒卻沒回來,多半是讓七皇子留下用膳了。
季善也不急,自己用了午膳,又消了一會兒食,就打算睡午覺了。
裴欽忽然來了,見了季善便笑道:“我算著日子妹妹你們昨兒也該回來了,沒想到果然回來了,怎么樣,大同城里挺好玩兒的吧?”
季善想到她和羅晨曦攏共就在大同城逛了半日,連東南西北都沒分清呢,便笑不出來,道:“我怎么知道好不好玩兒,攏共就只逛了一次城里,其他時間都用在應酬上了,偏時間又緊,刨開來回路上,我們就在大同城里待了四日,也只能下次再去時,好生逛一逛了。”
裴欽一聽就明白過來,“羅大人在大同城里也算數得著的人物,聽得你們去了,的確少不得人拜訪應酬哈,那還真不怪你們時間不夠用。”
季善一揮手,“不說這些了。二哥這會兒過來是有什么事兒嗎,娘和二嫂他們都還好吧?二哥怎么還是讓娘獨自去了真定的?明兒相公就要去御史臺就任了,我這程子怕是都不得閑,只能忙過了,娘也回來了,再去探望她了。”
裴欽攤手道:“我實在勸不住母親,她也說什么都不許我跟去,我能怎么著呢?不過母親帶了范媽媽和十幾個服侍的人,妹妹倒也不必太擔心。至于我這會兒過來,是給你和妹夫送房契的,不是說得更了名兒,才是你們的家,你們住著才踏實嗎?那就先把名兒更了,等你們的銀子到了,再給母親也就是了,母親臨出發前,可再三交代過我的。”
季善點頭,“行吧,服侍的人那么多,想來出不了岔子。既娘和二哥考慮得這般周到,那等相公回來,就使了煥生和輕舟去衙門更名兒吧。這些日子姣姣肯定又長大了好些吧?別說,我還真挺想那小丫頭的。”
裴欽聽她說起女兒,眼睛都笑瞇了,“是啊,又長大了好些,真真是一天一個樣兒,笑起來可逗人了,我如今哪怕在外面忙上一日,覺得累得半死了,回家一看到姣姣的笑臉,也是一下子所有疲憊都散了。”
“有二哥說的這么夸張嗎?你又不是第一次當父親,當初驥哥兒這么大時,難道沒有一樣的感受呢?……還真沒有?好么,原來只有姣姣才是二哥親生的,驥哥兒分明就是撿來的……”
兄妹兩個說笑了一回,沈恒回來了,身上還帶著淡淡的酒氣。
裴欽再次說了一遍自己的來意,沈恒便讓煥生拿了季善的印章,——至于為什么不是用他自己的,卻是他覺著家里的銀子都是季善賺的,當然一應產業都該登季善的名字。
季善卻不過他,自然只能滿心甜蜜的由得他。
煥生便同輕舟一道,去了衙門里。
裴欽這才笑著問起沈恒才去了哪里,“莫不是約了同僚宴飲?”
沈恒見問,看了一眼季善,夫妻兩個都意識到,這不是現成探裴欽話兒的好時機呢?
因笑道,“不是約了同僚宴飲,而是跟我們家大姑爺一起去拜見了七皇子。”
季善則隨便指了個借口,“我去找一樣東西啊。”,回了房里去,把獨處的空間留給了沈恒與裴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