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妃聽得季善親口說了待會兒就把人帶回去,暗自松了一口氣。
若善善執意不肯把人帶回去,牛不喝水不能強摁頭,她自是勉強不得她,也不忍勉強她,哪個真愛丈夫的妻子,能忍受與別的女人分享丈夫呢?她自己便深受其苦,當然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可連這樣一件在母后看來不過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都辦不好,她又不知道該怎么去見母后,更怕往后母后越發不肯讓她見珞哥兒了。
如今既善善松了口,當然就最好了。
因忙道:“如今人就在我院子里,善善要見的話,我馬上讓人去叫她來。至于謝恩,母后也說了,卻是不必,到底沈大人如今品秩還太低,也沒有誥命,母后若是貿然召見,便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于于沈大人都不好,們只消好生過日子,早日兒女雙即可。等我下次見了母后,也定會代轉達謝意的。”
‘早日兒女雙即可’?
別的女人與她相公生的孩子,算她哪門子的兒女,真是太可笑了!
季善心里冷笑著,面上倒是仍看不出什么來,只道:“那就有勞七皇子妃下次見了皇后娘娘,替我們夫婦好生謝個恩吧。至于人,我這會兒還是不見了,等回去了再見,再說話兒吧,也省得擾了七皇子妃的清靜。”
頓了頓,“敢問七皇子妃,皇后娘娘可有說人既已賜給我們了,往后便是我們家的人,由得我們安排,與宮里再無干系了?您放心,我不會做什么的,之所以這么問,不過是想著先說斷,后不亂罷了。”
七皇子妃表示明白,“善善我知道聰明又善心,定不會做傻事的。母后倒是沒說過這話,但人既已賜給了們,除了幾個包袱,母后也沒再給她旁的,更沒給她安排伺候的人,自然往后是好是歹,都由得這個主母說了算了。我回頭見了母后,定會讓她老人家親口再確認這一點的。”
若是妾,當然得有嫁妝和伺候的人,反之,既什么都沒有,便只能是通房了,可偏又不是普通的通房,不能隨意打殺發賣,——母后這個恩施的也算夠深思熟慮,夠巧妙了。
季善點頭:“那就多謝七皇子妃了。我和晨曦就不打擾您歇息,且先告辭了,對了,還要勞您再安排一輛馬車,我和晨曦只坐了一輛車來。”
七皇子妃聞言,忙看了一眼雪翡,待雪翡會意出去后,方又推心置腹的與季善道:“善善,也別想太多了,究竟如何,還得看沈大人的。若沈大人堅持不愿意,這種事便是天王老子也勉強不得他,對不對?當然,若沈大人實在……實在想要孩子,也別急,生下來后就一直養著,人卻遠遠的送去莊子上便是了,打落地就養著的,與親生的其實也沒太大差別,說呢?想來母后縱知道了,也不會說什么的。”
且人既不在身邊,小的又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就吹不起枕頭風了。
季善見七皇子妃滿眼的真摯,知道這是她的真心話。
可大家在這件事上,壓根兒是兩個時空和世界的觀念,注定都不可能理解彼此。
她遂只淡淡道:“多謝七皇子妃的好意,我心里有數的,倒是累得您還要為我們夫婦的這些瑣事操心,真是對不住您。您就先歇著吧,我們且先告辭了。”
說完站起來屈膝一禮,旁邊羅晨曦見狀,也忙起身跟著一福。
待七皇子妃又吩咐了跟前兒得用的嬤嬤好生送二人出去后,姑嫂兩個方告退了。
“善善,今兒實在委屈大發了,想哭就哭吧,這會兒也沒有旁人了!”馬車甫一出了七皇子府的門,上了街道,羅晨曦便握住了季善的手,心痛難受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季善這會兒也不用強忍心里的惱怒與悲哀了,沉聲道:“這么大的恩典呢,別人求都求不來,我有什么好哭的,我高興且來不及呢!等待會兒我們到了家,肯定其他人知道了也會很高興,不是皆大歡喜么?”
羅晨曦聞言,心里越發難受了,片刻才咬牙低道:“皇后娘娘不知道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嗎,我就不信她日日瞧著皇上那三宮六院,心里是真的高興,又是真的能把皇上的所有兒女都視若己出!若說善善和師兄感情不好,或是平平也就罷了,可明明七嫂就說了,們恩愛甚篤,她又何必非要干那棒打鴛鴦,離間人家夫妻的事!”
季善輕嗤,“沒聽七皇子妃說她這是走一步看十步嗎?如今師兄的確才只是個小小的六品,但他還那么年輕,又得殿下看重,與妹夫還是郎舅,將來爬到三品二品都是指日可待。總不能等將來師兄都已經功成名就了,再現來籠絡他,為己所用吧?當然得趁灶還冷著時,就給燒起來了。又有什么辦法,能比賞他一個人,為他生兒育女,日日吹枕邊風,來得更直接有效的呢?”
羅晨曦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悶聲道:“可不是么,有這么好的法子,干嘛不用呢?何況還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都是體恤善善和師兄,都是為們著想,別人求她賞人她還不肯賞呢,偏賞了們,們就更該感恩戴德了。可憑什么善善要受這樣的委屈,是不想生,是想損傷身體的嗎?結果家里的人給壓力就算了,如今外人也給壓力,讓腹背受敵,怎么這么難……”
說到最后,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看得季善眼眶也發起熱來,片刻才忍住了,強笑道:“這傻子,我都沒哭,哭什么呢?快別哭了,這事兒也沒想的那么難。關鍵還在師兄身上,只要他持得住,旁人便說什么做什么都白搭。”
反之,她也只好痛下決心,和離走人了。
她是絕不能忍受與別的女人分享丈夫的,無論有多少理由,多少所謂的‘不得已’,都絕不能忍受!
一旁楊柳聽到這里,也再忍不住哭了起來,“那萬一哪日大爺持不住了呢?大爺那么喜歡孩子,是連我一個小丫鬟都看在眼里的,怎么可能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何況老太太又是那么的盼著抱孫子,之前是沒人便罷了,如今既有現成的人了,還是皇后娘娘所賜,便大爺一開始沒那意思,老太太也肯定要攛掇大爺的,大爺一次兩次可能聽不進去,十次八次呢,到時候大奶奶要怎么辦?”
羅晨曦忙斥道:“這丫頭不說幫著安慰大奶奶,還火上澆油什么呢?快別哭了,師兄不是那樣的人,沈伯母與善善這么多年的婆媳,也未必就會那樣傷害善善!”
一面說,一面胡亂拭凈了自己臉上的淚,笑著與季善道:“善善,都怪我不好,多愁善感什么呢,偏楊柳這丫頭也跟著湊熱鬧,可別把我們的話放在心上。方才說得對,只要師兄持得住,便什么都白搭。別擔心,師兄那般愛重,又是個真正的正人君子,一諾千金,定不會做對不起的事的!”
季善點點頭,“我也相信相公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但此一時彼一時,誰知道呢?總歸先回了家再說吧。”
等待會兒到了家,娘見了皇后賞的人,一定會很高興很稱愿吧?
不過她還是那句話,一切看沈恒的,只要沈恒始終不變,旁人給的委屈她可以忍受;但若沈恒也開始動搖,她便沒什么可留的了,那些委屈與憋悶,她也絕不會再承受,——她愛著沈恒時,他才是她的相公,她不愛了時,他又算得了什么!
羅晨曦見季善始終腰肢筆挺,也始終沒有流淚哭泣,若是旁的女人遇上同樣的情況,怕是早已崩潰了。
佩服她之余,也越發心痛她了,只盼師兄不要辜負了善善,不要辜負了他們夫妻之間這么多年的情意啊,不然她有預感,師兄一定會后悔,沈家二老也一定會后悔的。
至于她,當然是始終站在善善這一邊的!
馬車很快回到了沈家,在二門下了車后,季善終于見到了皇后賜給沈恒和她的那個“恩典”:一張圓圓的娃娃臉,白皙細膩,一笑便露出兩個梨渦,十分的討喜;身材卻一點不‘娃娃’,前凸后翹的,還真是一看就很好生養的那種體型。
季善不由勾唇。
皇后還真是挺會挑人的,這樣一個可人兒,叫‘本就已理虧’的她怎么好意思為難,又叫男人怎能不喜歡?
羅晨曦瞧得皇后的“恩典”,則是心里一緊。
善善當然更漂亮,可善善到底跟師兄已是多年的夫妻了,說得難聽一點,就叫牽著彼此的手,只怕都跟牽自己的手沒什么兩樣了,要怎么跟這樣一個新鮮的尤物比?
便一時師兄不會動心,時間長了呢,何況還要防著有心人的推波助瀾,防著師兄不去招惹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卻要去招惹師兄,——有些人、有些事,真的一輩子都得防著,可防一輩子,得多難過,多累?!
“恩典”在姑嫂二人的注視下,已小步快速的走到了她們面前。
然后不顧青磚地面的冰冷堅硬,徑自跪了下去,“奴婢采冰,見過大少夫人、見過太太。奴婢往后定會好生服侍太太,謹遵太太吩咐,惟太太馬首是瞻的。”
十分的恭敬謙卑,心里則暗暗慶幸,虧得她在宮宴上見過誠親王府的大少夫人,不然少不得要弄錯人,那就真是才見面就要給太太現成的把柄了。
季善卻是只想笑,這樣的破事兒也只有在這個該死的時代才會發生了,可她憑什么要受這樣的憋屈與膈應,她只是想過好的小日子,只是想與自己的丈夫親密無間,恩愛到老而已,憑什么一個個的都逼她!
偏偏已經這么憋屈了,還不能揚長而去,還得強撐著應酬這什么采冰,就因為她是皇后賜的,“采冰姑娘起來吧,地上涼。楊柳,給采冰姑娘安排間屋子,再安排個人去伺候采冰姑娘的飲食起居。”
不管怎么說,且等晚間沈恒回來了,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后,大家再說吧,她總不能讓他連發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更別提辯護了,就直接給他定了罪,她就算心里再憋屈,也不能這般不公平。
“多謝太太體恤。”采冰恭敬的謝了季善,才站了起來,卻是又賠笑道:“奴婢便是來伺候太太飲食起居的,如何還能要人伺候奴婢,奴婢萬萬當不起,還請太太收回成命,往后便拿奴婢當太太身邊的姐姐們一樣,隨意使喚便是了。”
季善淡淡一笑,“那可不成,采冰姑娘是皇后娘娘賞的,我哪能拿當身邊的丫頭們一樣使喚,那也對皇后娘娘太不敬了,姑娘還是只管先去歇著吧。”
一旁羅晨曦也道:“是啊采冰姑娘,就聽我嫂子的安排吧。”
正說著,路氏竟出來了,一見季善與羅晨曦,便笑道:“善善,大姑奶奶,我聽說們回來了,特意來接們的,大姑奶奶肯定要留下吃午飯的吧……這是誰呢,好生個俊俏模樣兒。”
季善先沒理她,而是吩咐楊柳,“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帶采冰姑娘去歇著?”,待楊柳應聲上前,笑得十分勉強的對采冰做了個“請”的手勢,“采冰姑娘且隨我來。”
采冰也十分配合的屈膝團團一禮,便隨楊柳去了后,方看向路氏,淡笑道:“娘,這么冷的天兒,您還出來做什么,沒的白凍著了。”
羅晨曦也笑著給路氏行了禮,“沈伯母。”
路氏笑道:“我在房間里待得渾身都痛了,爹又只知道睡覺,吳嫂子也要忙自己的事,我連個說話兒的都沒有,還不如出來走動走動呢。善善,方才那姑娘是誰呢,好生俊俏。”
難不成,是善善想通了,給恒兒選的通房小妾?那她可就真是燒高香了,可惜怎么可能,青天白日的,她做什么夢呢。
季善卻是猜到了她正想什么似的,淡淡一笑,已道:“好叫娘知道,那姑娘是皇后娘娘特意賜給相公的。娘不是急著抱孫子嗎,您放心,您的孫子應該很快就能來了!”
說完看向羅晨曦,“晨曦不是惦記著六六七七嗎?我就不留了啊,路上小心。”
“可是……”羅晨曦卻哪里放心就這樣回去,然見季善滿臉的堅持,只得道:“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兒再來給伯父伯母問安啊。”
又與路氏行了個禮,“伯母,我就先告辭了。”,再由紅綾扶著上了馬車,很快去了。
路氏這才回過了神來,滿臉掩飾不住驚喜,又有些不敢置信的問季善,“善善,方才說的話,是、是真的嗎?皇后娘娘那般尊貴的人物,平白無故的,為什么要賜人給恒兒呢?”
季善淡笑:“那就要問皇后娘娘了,不過人的確是皇后娘娘賜的,娘大可放心。我有些累了,且先回房換衣裳去了,娘請自便吧。”
話音落下的同時,人已也大步往里走,并沒有給路氏行禮,也沒有讓她先走,連沈恒她都已經遷怒上了,何況路氏?
余下路氏雖看出了季善正不高興,卻也沒放在心上,反倒滿心都是歡喜與稱愿。
倒不想皇后娘娘竟忽然賞了個人給恒兒,還是那樣一個俊俏姑娘,便是她見了都喜歡,何況恒兒,這才真是瞌睡來了,就有人給送枕頭呢!
原來沈恒雖已與路氏很嚴肅的談過話,明確與她說過,讓她不要再給季善任何的壓力,對著季善也不要再說任何不該說的話,還特地讓沈九林幫忙督促一下她,沈九林也答應了。
路氏卻如何真的能甘心、能死心?
她兒子又不是七老八十不能生了,憑什么要把辛辛苦苦奮斗了一輩子才掙得的家產,白白便宜旁人呢?不說旁的,就如今他們住的這宅子,便已是幾大千銀子了,還不連其他的,真便宜了與她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所謂孫子,她還不如死了算了,連老三家的兒子都不行!
因此面上雖什么都沒表露出來,心里卻一直在琢磨著,要怎么才能讓季善答應給沈恒收個通房,或是典個妾來,生了孩子便把人送走,只留孩子給季善養著也就是了,那與親生的也沒什么兩樣了。
至于為什么要季善答應,自然也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兒子的脾氣,若季善不答應,他肯定無論如何都不肯的,——可真是傻兒子,再是信守承諾,也要分情況吧,都要絕后了,就食言一次又怎么了?
大不了往后對善善更好也就是了,她也一樣疼善善,難道心里就好受么,這不是實在沒法子了?
只是要怎么才能讓季善答應,路氏卻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人選也是沒有頭緒,典妾倒是最直接,聽說也就幾十兩銀子的事兒,可又聽說那些做典妾的女子未必干凈,往后還指不定會有后患,恒兒可是當官的人,還是別冒險的好。
那便只能收通房了,路氏為此還打過楊柳的主意,模樣兒也好,人也勤快能干,又是善善自己的人,她總不會說什么了吧?
不過也得防著萬一楊柳不愿意,她對善善的忠心可是家人都看在眼里的……
萬萬沒想到,皇后娘娘竟直接把難題給她解決了。
那可是皇后娘娘賞的人,善善便再不高興,也只能忍著,恒兒也是一樣,難不成還能冷落皇后娘娘給的人不成?指不定今晚就要歇到新人房里去,那可不就應了善善方才的話‘您的孫子很快就要來了’嗎?
皇后娘娘真是太好了,太愛民如子了,等她抱上了孫子,她一定給皇后娘娘立長生牌位,早晚三炷香,求菩薩保佑皇后娘娘長命百歲!
路氏越想越是高興,末了更是忍不住重重拊了一回掌,才滿臉是笑,一陣風似的往她和沈九林的院子跑去。
她要立時告訴老頭子好消息,老頭子知道了,也肯定會很高興的,之前他不過是覺得自家不能對不起善善罷了,可如今也不是他們弄來的人,是皇后娘娘賞的,善善自也怪不得他們了……
季善回到房里,梳洗一番,換了家常衣裳,又坐到熏籠前烤了一會兒,才覺得身上沒那么冷了,但心里依然一片冰冷。
方才娘的驚喜還真是毫不遮掩,可見等這一日已經等很久了吧?
她從來不是個居功的人,這些年的奮斗說到底,也是為了能讓自己過得更好,可沈恒也好,沈家上下所有人也好,多少都沾了她的光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甚至說句大言不慚的話,若沒有她,沈恒也未必能有今日,沈家更未必能有今日。
可如今,就因為她不能生孩子,娘便把她之前的那些好、那些付出都抹殺了,還真是有夠讓人寒心的,今日若換了是沈青處在她的立場,娘也會這樣做嗎?
這一次,她便把所有問題都給解決了,要么她走,大家自此再無干系;要么把過繼的事定下來,往后誰也再不許陰陽怪氣,想東想西吧!
正想著,楊柳回來了,給季善屈膝一禮后,悶聲道:“大奶奶,人已安頓好了。您方才到底怎么想的,就不該告訴老太太,該讓我直接把人帶走的,如今老太太知道了,便沒事兒的,只怕也要整出事兒來了。”
季善冷聲道:“不告訴老太太,就能瞞住她了?都住一個屋檐下,要不了多久,她照樣能知道,何必藏著掖著。”
楊柳哽道:“可真的太委屈大奶奶了,我都替大奶奶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