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競聞言,忙道:“我不會勸阻子晟兄,更不會不配合,子晟兄怎么說,我便怎么做,務必要讓居心叵測之人付出代價!”
孟姝蘭算計他時,可一點沒考慮過他的處境與感受,沒考慮過他的小家會不會因此分崩離析,家破人散,沒考慮過他的前程與未來,只要能逼了他去幫她,達到自己的目的,旁的她都可以不管不顧。
也就是虧得褚氏天性溫柔,哪怕在巨大的悲憤痛苦中,也沒有說什么太過分的話,做什么失去理智的事。
不然嫂夫人如今可懷著身孕呢,一個不慎,便極有可能母子俱損,那他豈止沒臉再見子晟兄,子晟兄怕是要自此與他反目成仇,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了。
子晟兄與嫂夫人背后還站著羅大人與大姑爺大姑奶奶,站著程夫人母子,大家都是那般的期盼嫂夫人腹中這一胎,一旦……來自這些人的暴怒與報復,他怎么可能承擔得起,少不得還要連累家中的親人們,連累整個孟家!
所以他心里僅存的那一絲對妹妹的愧疚與憐惜,打此刻起,也蕩然無存了,孟姝蘭自此與他橋歸橋,路歸路,不論是外在,還是他的內心,都與她再沒一絲一毫的干系!
沈恒見孟競毫不猶豫,這才面色稍緩,道:“我暫時還沒想好要怎么做,只是有一個初步的想法,等回頭與妹夫商量后,再做最后的決定也不遲。但我還有一句丑話要說在前頭,可能我的計策要很久以后才能奏效,也可能不久就能奏效,若是后者,只盼彥長兄屆時可別說什么她腹中的孩子總是無辜的之類的話,更別想著要保下那孩子什么的,我肯定不會同意!”
孟競這回沉默了片刻,方道:“本來大家便道不同不相為謀,何況她還犯賤在先,當然無論什么結果,都只能自己承擔。自家的樹上結了壞果子,我也不能就為了一個壞果子,便連累所有的果子才是,少不得忍痛把壞果子摘下來,以免其他果子再受累,也好讓自家的樹能長成參天大樹,枝繁葉茂,生生不息。”
沈恒點點頭,“彥長兄能這樣想就最好了,連家都齊不了,也談不上什么治國平天下了。本來她也是多年前大家都以為已經不在了的人,若她已經改過自新,當然是失而復得;反之,便是禍害遺千年,不定什么時候又會興風作浪,禍及無辜,當然是越早絕了后患越好。”
一旁褚氏聽到這里,臉都白了。
雖然孟姝蘭實在可惡可恨,卻也、卻也……罪不至死吧?怎么聽相公和沈四哥的意思,不但她,連她腹中的孩子都……
季善見褚氏白了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知道這于向來溫柔單純的她,沖擊還是太大了些。
因緩聲與她道:“孟二嫂至今也不知道當年孟姝蘭因何會被送到鄰縣的庵堂里去,再到之后忽然‘亡故’吧?孟二哥,我能說嗎?”
到底還事關孟太太,萬一孟競至今都還想在褚氏面前維護孟太太做婆婆的尊嚴體面呢?她總得先征得孟二哥的同意了,才好告訴褚氏。
都到了這個地步,孟競還有什么可替孟太太和孟姝蘭遮掩的?
沖季善點頭道:“嫂夫人盡管說,便你不說,我也打算立時告訴娘子的。”
季善遂與褚氏說起當年沈恒是如此命懸一線,她如何為沈恒沖喜,鼓勵支持他,以致沈恒終于中了案首。
再到孟姝蘭與孟太太是如何一再的反復,還意圖威逼利誘,讓她離開,好為孟姝蘭騰位子等一系列事來,“……相公那會兒可真是‘瘦田無人耕,耕開了人人爭’,若一開始孟姝蘭與孟太太便對相公不離不棄,我當然無話可說。可她們不是,她們只想坐享現成的果實,不想有任何的付出,世上豈能有這般便宜的事?”
“她們見說孟姝蘭與相公早就兩情相悅我不信,威逼利誘也不如她們所愿,又找上了我婆婆,意圖讓我婆婆趁相公不在時,代相公給我一紙休書,將她趕走,卻仍被我婆婆臭罵了一頓……總歸當時她們母女實在丑態百出,寡廉鮮恥……”
想到孟競還在,忙咳嗽一聲,岔開了:“我那時候與相公還沒、還沒圓房,也沒真正心心相印,一心想的便是等相公中了秀才回來后,離開沈家,但因此一事,卻反倒讓我看清楚了自己的內心,決定不離開了。相公回來知道后,卻依然很生氣很惱怒,因為萬一我真聽信了她們的話,真離開了,那我們之間自然也沒有任何未來可言了,所以就去找了夫子和孟二哥,要夫子和孟二哥給我們一個交代,之后的事,孟二嫂應該都知道了。”
褚氏自不知道當年還有這一出,對孟姝蘭不肯許嫁她二哥之事,也終于徹底明白了。
原來孟姝蘭心里早就有人了,還是沈四哥這樣才貌都遠勝她二哥的男子,也不怪她看不上她二哥。
問題是,才只是聽得沈四哥考不上,還沒到生命垂危時,已是避之不及,根本不管沈四哥的死活;及至沈四哥中了案首,又立馬想貼上去,還是在沈四哥早已有了沈四嫂,夫妻兩情相悅,沈四哥也從來沒對她有過心思的情況下,她以為自己是誰呢,簡直不要臉到了極點!
她婆婆也是,寵女兒都寵到寡廉鮮恥,瘋魔的地步了吧,當初才會跟著孟姝蘭一起胡鬧,一起作死,——不怪她公公也好,大伯大嫂和相公也好,對婆婆都一副冷淡疏離,不甚尊重的樣子。
她以往還以為是她婆婆性子太糟糕了的緣故,如今看來,都是她自找的啊!
褚氏一面思忖著,一面覷著孟競的臉色與季善道:“原來當年是這樣的緣故,不怪沈四嫂對她從來沒有好感,她實在也讓人生不出好感來,只會覺得可憎又可笑。”
季善卻是道:“我告訴孟二嫂當年的事,并非只是想為孟二嫂解惑,還想告訴你,她今日想算計的不只是孟二哥和你,不只是為了讓你們夫妻失和,從而逼孟二哥去幫她;至少還有一半原因,是為了報復我們夫婦,報復當年于她來說的屈辱和這些年她受到的一切苦難,畢竟在她心里,當年都是我們夫婦、尤其是我害得她被送到庵堂里,然后一步步到了今日的。如今她既有了機會,當然要報復回來,讓我們夫婦都付出代價,一消她心頭之恨才是。”
想想吧,若褚氏今兒悲憤痛苦難耐,徹底失了理智,一沖進她家里,便對她又打又罵,她可是孕婦,又沒有防備,便是再幸運,都得動胎氣,何況哪能那么幸運?
結果十有八九便是她母子俱損,而礙于兩家多年的交情,礙于‘心虛理虧’,她還不能找褚氏和孟競算賬,還只能生生吃下這個啞巴虧。
甚至還能因此讓沈恒自此厭棄了她,夫妻不說反目,自此也只能相敬如冰,于孟姝蘭來說,得多解氣?
她怕是做夢都在想著這一天,盼著這一天吧?
所以先撩者賤,既然做了,就得做好承擔最壞后果的準備!
褚氏這下徹底明白了,也越發慶幸,越發后怕了。
虧得她沒有徹底失去理智,哪怕在悲憤痛苦中,也始終信得過沈四嫂的人品德行,始終對她保持了尊敬,不然眼下指不定已是后果不堪設想……
褚氏想明白了,對孟姝蘭越發憎恨忌憚了之余,沉聲道:“沈四哥、沈四嫂,無論你們做什么決定,我都支持配合你們。她這么深的心計,還這般的歹毒,的確該一絕后患,再不給她任何興風作浪和害人了的機會才是!”
反正他們也沒做什么,只是打算將計就計而已,屆時都不用他們動手,八皇子先就一定不會放過孟姝蘭了,到那時,就看八皇子對她的寵愛到底有幾分,她的孩子又能不能保下她吧!
孟競待季善與褚氏都說完了,方看向沈恒,又道:“子晟兄,那你就再仔細想想要怎么做吧,咱們盡快把事情定下來。這會兒我們夫婦就先告辭了,也好讓嫂夫人歇息,她今兒委實受累了,不過子晟兄和嫂夫人最好讓人將我們趕出門去,越不客氣越好,再就是立時亂著請大夫。若我猜得不錯,之前娘子剛出門,便有人趕著去告知我,這會兒也必定有人在暗中窺探,總得讓他們如愿才是。”
沈恒略一思忖就明白了,既要做戲,當然要做全套。
于是一盞茶的時間后,楊柳與青梅便滿臉憤怒的將孟競褚氏和小喜夫妻主仆三個趕出了大門外,“……以后不要再登我們家的門,尤其你孟二奶奶,這些年我們家大奶奶對你的好,敢情都是白好的!”
“要是我們家大奶奶和她腹中的孩子真有個什么好歹,你就等著吧,我們家大爺絕不會放過你們!”
煥生則急急忙忙的請大夫去了。
再看孟競與褚氏,都是滿臉滿身的狼狽,雖然旁人無從得知他們方才在沈家時到底發生什么事,卻不難猜到,一定非常不愉快。
夫妻兩個之間也明顯很不愉快,一個哭一個怒的,竟是不顧官老爺官太太的體面,就在沈家大門外拉拉扯扯起來,還是褚氏隨行的丫鬟上前小聲勸了幾句什么,兩人才勉強忍住了,上了馬車,很快離開了。
孟姝蘭的嬤嬤一直在暗處密切關注著沈家的動靜,自然將這一幕幕都盡收眼底,也隱約聽到了楊柳青梅的幾句話,嘴角就勾起了一抹笑意來。
主子還真是算得準,舅奶奶哪怕昨兒忍住了,今兒也一定會忍不住來沈家鬧騰,舅爺知道后,也一定會立時趕回來阻止舅奶奶。
結果便是如火上加油一般,不但舅爺的心思再也遮掩不住,再與沈家往來不下去,那季氏還少不得要因此動胎氣,指不定連腹中的孩子都保不住。
就更別提以后夫妻之間肯定要生分,再不可能回到從前了,——她之前還有些擔心主子萬一算漏了,事情并沒如她所預料期待的那樣發展,該如何是好?
現下總算可以安心回去見主子了!
孟姝蘭早已等著她了,見她終于回來了,立刻問道:“怎么樣?”
嬤嬤滿臉都是笑,低道:“主子,成了。舅奶奶早飯后不久,便失魂落魄的去了沈家,我立時讓人趕著去告知了舅爺,之后不多一會兒,舅爺便快馬趕到了沈家,再之后,沈大人也被叫了回去。我是瞧著舅爺和舅奶奶被趕出沈家,兩人還很是狼狽,一路哭吵著走的,沈家還請了大夫,看起來亂做了一團……主子真是太會算了,肯定要不了多久,舅爺便會到主子身邊,幫襯主子和小主子,將來助主子得償所愿了!”
孟姝蘭這才不著痕跡的吐了一口氣,掩飾不住自矜與得意的道:“這種事不知道便罷了,一旦知道了,就沒有哪個女人能忍的,我二嫂當然也不能例外。男人知道了,就更不能忍了,再是要好的兄弟,再是恩愛的夫妻,再是賤人如何狡辯她之前根本不知道,男人也絕不能忍的!”
頓了頓,“那賤人腹中的孩子還在嗎?你離開時,只是看見他們請了大夫,還不知道結果是不是?”
嬤嬤為難道:“我怕再窺探下去,就會露馬腳了,且也急著趕回來告知主子好消息,所以便趕著回來了,倒是不知道那賤人腹中的孩子還在不在。想來定是很危急,他們才會恨得將舅爺舅奶奶直接趕出了門,絲毫不顧多年的情分,又亂著請大夫吧?不過就算眼下她僥幸保住了孩子,甚至將來僥幸生了下來,將來等主子當了娘娘,咱們小主子當了皇子親王,他們一樣都得死啊,主子說是不是,依我說,其實也不必急著這一時三刻的。”
孟姝蘭恨聲道:“你知道什么,就算將來他們都得向我搖尾乞憐,都得死,那也是將來的事了,可我現在就想讓他們痛苦,現在就想讓他們夫妻痛失骨肉,反目成仇,方能一消我心頭之恨!”
嬤嬤忙賠笑,“主子別生氣,我待會兒就著人去打聽,指不定就這會兒功夫,賤人的孩子已經不在了呢?倒是小主子如今都會動了,還那般健壯有力,等生下來時,一定是個聰明活潑的小哥兒,到時候殿下還不定怎生喜歡呢。主子可千萬別白為了那些個不相干的人氣壞身體才是,他們根本不值當,不是嗎?”
嬤嬤只知道孟姝蘭當年的顛沛流離都是因著季善與沈恒,具體是因為什么事,就不知道了,她是既不敢問孟姝蘭,也知道縱問了,孟姝蘭亦不會告訴她。
但要她說,不管過去主子與他們夫婦之間有怎樣的深仇大恨,如今最要緊的都不是報仇雪恨,而是平安生下這一胎,繼續保住殿下的寵愛;再就是將舅爺拉攏過來,發展壯大己方的實力,那樣才有將來真正的富貴榮華可言,不然一切都是白搭。
孟姝蘭倒也聽得進嬤嬤的話,緩和了臉色道:“嬤嬤不用著急,我分得清輕重緩急,不會本末倒置的。說來我還要感謝賤人夫婦呢,當年要不是他們咄咄逼人,不給我一條活路,我又怎么可能有機會進皇子府,還有幸得了殿下的寵愛,懷上了殿下的孩子?雖然當中我吃了很多苦,流了很多淚,但終歸結果是好的。”
“所以我就只是這么一問而已,賤人的孩子保不住了當然最好,實在沒能如我所愿,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就像嬤嬤說的,早晚他們都要死的,我何必如今就急著與他們計較?他們已注定只能向我搖尾乞憐,只能死在我手上了!”
不止季善那個賤人,沈恒那個有眼無珠的也是一樣。
將來她一定會讓他后悔莫及的,雖然她早已連他長什么樣兒都忘了,她也確信他連殿下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殿下可是天潢貴胄,生來便尊貴無匹,又是那般的俊美威嚴,氣度非凡,他拿什么跟殿下比?
但她依然要親眼看到他匍匐到她腳下搖尾乞憐,親眼看到他后悔莫及,然而含恨死去!
嬤嬤聽罷孟姝蘭的話,這才暗自松了一口氣,笑道:“主子心里明白,我就安心了。那主子打算什么時候再去見舅爺?舅爺是個直性子,又是讀書人,難免清高,主子若不先好生去勸慰舅爺一番,再給舅爺一個臺階下,只怕舅爺還是、還是未必肯來幫襯主子……”
孟姝蘭擺手道:“不急,如今我二哥對沈恒和賤人更多是羞愧,怎么可能這時候疏遠背棄他們?他肯定還要去求見沈恒,以求得沈恒諒解的,到底這么多年的情分,他這個人本來也重情。但沈恒眼下心思都在賤人腹中的孩子上,若賤人的孩子保住了,他懸著的心放了回去,就騰得出時間和心思想這事兒了,肯定會越想越氣,再見我二哥時,怎么可能有好臉色?”
“若賤人的孩子保不住,就更好了,他連見都不會再見我二哥,只會恨他入骨,畢竟都知道他快三十的人了,還膝下空虛,豈有不盼孩子的?同時我二嫂也肯定會繼續跟我二哥鬧,不許他再去沈家,以免再見到季善那個賤人。這樣兩廂里夾擊之下,我二哥勢必焦頭爛額,進退無路,到時候我再去見他,再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自然就能接受了,現在還不到時候,不過想來也快了。”
嬤嬤賠笑道:“還是主子想得周全,舅爺一定會明白主子的良苦用心,將來也一定會由衷感激主子的。”
孟姝蘭道:“我一母同胞的親兄長,我不為他好,倒要為誰好去?將來他感激我我就受著,不感激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倒是我那個二嫂,小家巴氣的,之前還在二哥面前胡說八道,如今是她還有用,將來我定會讓二哥換了她,重新給二哥娶一個真正的大家千金!”
也省得看見褚氏,她就想起當年的事,想起曾經與褚家是有過舊怨的,當然得把人弄走了,眼不見心不煩才是。
這話嬤嬤就不好接了,片刻才笑道:“主子,殿下好些天都沒來咱們這兒了,您看今兒要不要請了殿下過來,正好再替舅爺說幾句好話?殿下日日那么忙,怕是已經忘了舅爺也未可知……”
畢竟于尋常人來說,兩榜進士是很珍貴很難得,可在堂堂皇子,還是個得寵皇子的眼里,區區一個進士,又算得了什么?
孟姝蘭卻是道:“還是算了,不是都說殿下心情不好,正妃娘娘心情也不好嗎?我才不去觸那個霉頭,等我把二哥徹底收服了,再稟了殿下也不遲。你這幾日出入也小心謹慎些,不要讓人抓了把柄,該使銀子的就使,只要能把事情辦成,花再多的銀子也算不得什么,將來總會十倍百倍回來的。”
嬤嬤都一一應了,見孟姝蘭下意識揉起腰來,忙道:“主子可是腰酸了?要不我扶了您去院子里走走吧?……不想走啊?那我給主子揉揉吧……”
孟姝蘭便側身躺下,由嬤嬤給她揉起腰來。
彼時沈恒也正給季善揉腰,一面揉,一面心痛道:“還說這之后都讓善善你消消停停的養著,再不生一點氣,再不操一點心,結果今兒還是讓你生氣操心了,這都叫什么事兒!”
季善見他眉頭一直緊鎖著,伸手給他撫平了,才笑道:“我沒生氣啊,反倒是你,心里有氣就發出來,別憋著,回頭憋得心口痛,難受的可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