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府臺擢升的消息傳到家里時,可巧兒羅晨曦也抱了六六回來串門兒,正與季善路氏一道說笑,商量下次休沐時,要請了路氏去他們家里做客之事。
聽得好消息,季善與羅晨曦都是大喜過望,羅晨曦更是笑逐顏開道:“雖未能留京,宣大布政使司聽說就在大同,離京城快馬不過就三四日的距離而已,比起之前會寧那么遠,已經與留京沒什么兩樣了,真是太好了,以后我便可以時常去看爹,可以就近照顧爹了!”
季善本來高興的主要還是羅府臺升官了,不管怎么說,升官肯定任何時候都是好事兒,何況羅府臺的新官職聽起來還很有排面、很有含金量的樣子,自然更值得高興了。
還是聽了羅晨曦的話,才知道原來羅府臺的新任地離京城竟這么近,那以后自是做什么都更方便了,忙笑道:“意思就是,恩師接下來幾年,都能待在大同,而大同離京城很近,大家便可以就近互相照應了?那的確太好了,往后我們在京城待得悶了,也可以去大同小住一陣子了。”
羅晨曦歡喜道:“是啊,大同我雖從未去過,也聽說過是個好地方,民風很是開放,我們正好到時候去好生見識見識。”
又笑著與路氏道:“伯母到時候也跟我們一起去啊,沒機會到處走一走,瞧一瞧時便罷了,如今既有機會了,肯定要到處走一走,瞧瞧這大好的山川才是,您說是不是?”
路氏以往聽都沒聽說過什么布政使司,什么左參議之類的官衙官職,自然是完全搞不懂的,大同這個地名她也是今兒第一次聽說,是以一直只在一旁聽著而已。
這會兒聽得羅晨曦問她,忙擺手笑道:“那不成那不成,我打算最遲四月就回去呢,大姑奶奶就別計劃我了。我這次能到京城來,已經是見過大世面,回去都夠我吹了的,也是托府臺大人和大姑奶奶的福,這輩子已經夠了,可不能再得了好還想更好了,真的,我四月肯定要回去的,大姑奶奶就別管我了。”
心里則是真為羅府臺能升官高興,府臺大人那么好一個人,那么好一個官老爺,本來就該升官的,且府臺大人官越做越大,恒兒夫婦便越是能背靠大樹好乘涼,當然是天大的喜事了!
季善已忙道:“娘最遲四月就要回去?您什么時候定的,之前怎么沒聽您說過?那可不成,這已經三月了,馬上就是四月,豈不是您攏共只能留個把月了?我肯定不會答應您四月走的,相公也肯定不會答應,怎么也得等到下半年去了。”
路氏擺手道:“下半年也太久了,還是就四月吧,真的這一趟我已經很滿足了……先不說這事兒啊,府臺大人升官這么大的喜事,怎么著也該好生慶賀一番才是,就別說這些掃興的話了。”
羅晨曦也笑道:“是啊善善,你先別急,伯母又不是馬上就要走,回頭我們再好生勸她也是一樣的。也不知道師兄和相公這會子收沒收到好消息呢?雖說爹肯定不愿大宴賓客,咱們家在京城本來也沒幾個親朋故舊,咱們自家人還是該好慶賀一番,熱鬧一日的,善善你說呢?”
季善想到路氏的確不是說走就走,也就暫時打住,點頭笑道:“這樣的大喜事,肯定咱們自家人是要好生熱鬧一日的,等待會兒恩師回來后,征求過他老人家的意見,我便著手安排。”
羅晨曦“嗯”了一聲,“家下人等也該賞,尤其川連向大哥向嫂子等人,若不是他們一直盡心盡力的服侍爹,爹也不能沒有后顧之憂,我們做兒女的也不能放心。紅綾——,你記得回頭送二百兩銀子過來給大舅奶奶,到時候善善你就按等分發下去,算是我賞大家伙兒的。”
季善忙笑道:“只是打個賞而已,哪用得了這么多,一百兩足夠了,紅綾聽見了嗎?別多送來啊,送來我也不收的。”
羅晨曦笑道:“善善你傻呀,用不了這么多,你不知道自己收著呢?你不收我還巴不得呢。也不知道爹什么時候才能回來?既已任命了,只怕不日爹便該去赴任了,知道了確切時間,我們也好幫他收拾行李箱籠啊,不過如今離得近,縱一時有想不到、遺漏的東西,回頭打發人現送去便是了。”
“這便是離得近的好處了,總算皇上圣明,吏部的大人們也體察人心,避免了恩師與我們繼續骨肉至親分離,這才是最讓人高興的……”
到得傍晚,羅府臺由沈恒和趙穆簇擁著回來了。
爺兒三個也是滿臉的喜色。
季善早已吩咐廚房備好席面了,一見爺兒三個回來,便笑著吩咐上菜,“待會兒我們可都得好生敬恩師一杯,以賀恩師今日高升,步步高升才是。”
羅府臺聽得捋須直笑,道:“那就承子晟媳婦你吉言了,今兒大家都一醉方休。”
一時等大家都酒足飯飽,撤下了殘席,因六六犯困了,羅晨曦便抱了他先回房去睡下,路氏也因酒意上頭精神不濟,先由青梅扶著回了房里去。
余下季善吩咐廚房給羅府臺爺兒三個做了醒酒湯,做好后親自送到花廳里。
正好就聽得羅府臺道:“此番我能補這么好的缺,我知道肯定都是七殿下在背后使了力。只我實在不便去面見七殿下,如今大家明面上也最好不要扯上絲毫的干系,所以只能子桓你代我向七殿下道謝了,就說七殿下的恩情我生受了也記下了,往后若有需要,定當竭力相報。”
然后是趙穆的聲音,“岳父放心,我知道該怎么與殿下說的。岳父也請不要妄自菲薄,只當都是殿下使了力,才會有這樣的結果,主要還是您政績優異,品德端方,官聲大好,內閣和吏部的大人們本來便頗屬意您,旁的不過只是順水推舟罷了,所以岳父不必有任何的壓力,想著一定要怎樣怎樣,總歸凡事都有我呢!”
布政使司左參議雖只比羅府臺原來的府臺高一級,這一級卻極難跨越,多少四品官員都是一直到致仕告老,都跨不過這一級;反之,只要跨過了這一級,后面再要往上爬,就容易得多了。
羅府臺升上四品也不過就是六年前的事,就算他政績再優異,以他的出身背景,只在四品上待了兩任,便升上了從三品,也是極少見的事,若不是背后有人使力,幾乎不可能。
還是宣大布政使司那樣的好地方,離京城又這么近,再干個幾年,升上三品的小九卿都是指日可待的。
羅府臺心里當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光靠他吏部的同科和幾個故交,是絕不可能有這樣的結果的,他吏部的同科甚至比他還要驚喜,除了趙穆及他背后的七皇子,羅府臺想不到還有誰會這樣提攜他了,所以才會有此一說。
是以聽得趙穆的話,他很快已又道:“政績優異的大有人在,官聲大好的也是大有人在,怎么沒見那些人擢升呢?到了這個地步,說白了拼的也不是這些了。我心里都明白,我也定會繼續兢兢業業,不負君恩,無愧百姓與自己的,當然若將來七殿下用不上我,便能心想事成,那肯定就最好了。”
季善在外面聽到這里,因心里早已猜測過羅府臺擢升之事,只怕背后少不了趙穆和七皇子推波助瀾了,倒是并不意外。
既不意外,自然也沒有再聽下去的必要,橫豎事后只要她問,沈恒肯定也都會告訴她的;況她一直端著托盤,手也漸漸酸了。
遂咳嗽一聲,走進了花廳里,“恩師、相公、妹夫,我給你們送醒酒湯來,大家都趁熱快喝了吧,不然仔細明兒起來頭疼。”
爺兒三個瞧得她進來,遂暫時打住,都端起醒酒湯喝起來。
季善待三人喝完,又笑著叮囑了一番,讓他們都早些歇息,“……六六應該已經睡了,妹夫待會兒也別回去了,省得擾了六六睡覺,橫豎家里什么都是現成的,就住一晚,明兒再回去也是一樣。”
方出了花廳,回了自家院里去。
就見路氏屋里的燈已經熄了,想是睡了,季善便也回房梳洗起來。
卻是等她梳洗完,又發了好長時間的呆,仍不見沈恒回來,許是與羅府臺趙穆說得投入,忘了時間。
季善只得讓楊柳把燈都熄了,只余了桌上一盞燈,先睡下了。
迷迷糊糊的過了不知道多久,總算察覺到沈恒躺到了自己身邊,季善清醒了幾分,只仍閉著眼睛,問道:“跟恩師和妹夫說什么呢,說了這么久,我還當你們很快就要散呢,沒想到……”
沈恒伸手攬了她入懷,才低道:“也沒說什么,就說了說恩師幾時去就任,再就是妹夫與恩師大概說了一下如今宣大布政使司都有哪些大人,背后又與哪方有關系。虧得大同離京城近,妹夫好些事情都知道,縱先不知道的,也很快能打聽到,恩師說如此一來,他去到大同后,便能省不少的精力與麻煩了。”
季善聞言,睜開眼睛又清醒了幾分,“不是因為大同離京城近,妹夫才該知道的都知道,而是早就知道恩師的新官職,提前做了功課吧?”
沈恒語塞了片刻,才親昵的捏了捏季善的鼻子,低笑道:“善善,你就不能偶爾笨一點兒嗎?是,妹夫承認他提前就約莫知道了,只到底最終能不能成,還是不敢保證,畢竟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才會瞞著恩師和我的。不想竟真成了,那當然就最好了,宣大總兵府是九邊重鎮之一,如今的總兵是靖北侯,宮里張貴妃也出身勛貴,所以七皇子和定國公府早想安排人去大同掣肘靖北侯了,只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與機會,不想恩師恰在這個當口進京述職,這不顯山不顯水的簡直再合適不過了……”
頓了頓,聲音壓得越發低,“二皇子因為居長,天然有文官們的支持,八皇子背后則站著武將勛貴們,還有皇上的寵愛,七皇子縱有定國公府支持,一樣也是夾縫里求生,少不得只能徐徐圖之了。不過此事無論對恩師還是對我們來說,都是好事,善善你也不必想太多,恩師不也欣然受之了嗎?”
季善輕哼道:“你們一個個想得還真多,弄得明明該高高興興的一件事,竟也打了折扣般,再沒那么高興了。不過我也的確管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顧好家里,讓恩師和你都沒有后顧之憂。”
片刻又道:“那恩師說了他什么時候去就任了嗎?這都大半個月了,怎么錢師爺他們還沒到呢,不會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吧?”
沈恒咝聲道:“應當不至于吧,那么多人呢,還是在會寧上船,又拿著恩師的名帖……明兒我讓煥生去碼頭打聽一下吧。吏部給恩師的就任期限是這個月的二十四,大同又不遠,縱然恩師屆時因行李箱籠眾多走不快,五六日也夠了,所以恩師還可以在京城待至少十日,足夠錢師爺他們趕到回合了。倒是家里房間該安排的,善善你可得趁早安排好才是,指不定明兒錢師爺他們就說曹操,曹操到了呢?”
季善嗔道:“還用你說呢,我早吩咐下去了……什么時辰了?困了,早些睡下吧,你明兒還要早起當值呢。”
沈恒晚間喝得不少,的確早困了,聞言便也不再多說,吹燈擁著季善歇下了。
翌日,羅府臺在京城的一些同科故交聽得了好消息,都陸陸續續要么登門道賀,要么遣人送了賀禮來。
之后,一些會寧籍的官員和舉子們也登門道賀。
來者即是客,自然都要好生款待,季善少不得忙忙安排席面,因家里下人不夠,還忙忙讓羅晨曦調了些自家的下人過來;怕羅府臺一個人待客忙不過來,又打發人去把沈恒和孟競都請了回來。
至于趙穆,因來客都是文官舉子們,他一個武將身處當中只怕彼此都不自在,便沒有驚動他。
如此熱鬧了一日,到得傍晚客人都陸陸續續送走了,誠親王府的賀禮總算到了,一同送來的,還有誠親王邀請羅府臺這個親家明日到王府去宴飲的帖子。
羅府臺快速看完帖子,方似笑非笑問王府送帖子來的大管家,“王爺的身體已經大好了嗎?若是還沒大好,本官就還是別去打擾了,到底王爺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旁的都是次要的。”
‘見本官一個小小的四品親家,就更是微不足道了。’,后面這句話都到嘴邊了,想到那總是趙穆的親爹,想到旁的不論,趙穆對羅晨曦是真沒的說,對自己也已夠敬重了,到底咽了回去。
卻是羅府臺剛進京便著人送了禮物土儀去誠親王府,還當誠親王府不日便會請他登門做客宴飲。
不想卻是等來等去,都沒等到王府有所表示,有多不將趙穆這個兒子放在眼里,不講羅家放在眼里,可想而知。
當然,趙穆和羅晨曦都知道誠親王府沒將羅府臺一個小小的四品府臺放在眼里只是一部分的原因,畢竟一個是超品親王,生來便是天潢貴胄,一個只是區區四品小官;還有一部分原因是誠親王府的后宅如今日日都不得安寧,誠親王只怕也沒那個心情見羅府臺。
可縱有天大的理由,縱雙方身份地位懸殊再大,法理不外人情,素未謀面的親家遠道而來,還先送上了禮物土儀,誠親王也該好生接見款待一番,尤其他們家還是男方,就更該把姿態放低了,做足了禮數才是!
為此趙穆氣得一度想回王府去找誠親王理論。
還是羅府臺拉住了他,讓他不必如此,橫豎羅府臺也不是真想見誠親王,只是覺得該盡到的禮數自家要盡到而已,既誠親王不將自家放在眼里,那他反倒省事省心了。
不過次日便讓季善又打疊出了十來份禮物土儀,著人一一往趙七夫人家,并宗室的一些長輩家都送了去,還特意言明是羅府臺送的,“承蒙眾位親長素日照顧小女和女婿,之前鄙人一直遠在會寧便罷了,如今既到了京城,肯定要略備薄禮送上,聊表謝意才是,還請眾位親長不要嫌棄簡薄,也請往后繼續包涵照顧小女與女婿,鄙人感激不盡……”云云。
以致很快宗室營都知道趙穆的岳父進京述職來了,又贊了一回羅府臺和羅家懂禮數,連他們這些宗親都想到了,不怪羅晨曦為人行事能那般周全,可見都是家風使然。
不但都給羅府臺回了禮,還私下商議了一番等誠親王府宴請過羅府臺后,便看在誰家也設上一席宴請羅府臺,其他人屆時則去捧場做陪客,也好讓羅府臺知道,他們這些宗室與別人家的族親其實并沒什么兩樣。
奈何宗室營的人們計劃得再好,誠親王府不肯配合——竟一直不曾邀請羅府臺登門宴飲,就當不知道羅府臺來了京城一般,也是白搭,畢竟大家再是宗親呢,也沒有越過誠親王府這個正牌親家,先宴請羅府臺的道理,那豈不是打誠親王府的臉呢?
誠親王本來輩分便高,又是今上唯一的胞弟,太后的心尖子,誰敢公然給他沒臉?少不得只能擱淺了宴請羅府臺的計劃。
只不過私下里會如何議論唾棄誠親王府,又會如何同情憐惜趙穆與羅晨曦,覺得小夫妻兩個委實太難了,以往還當都是誠親王妃容不下趙穆,如今方知道,原來這么多年都是誠親王在縱容誠親王妃,真正容不下趙穆的,反倒是誠親王這個親爹,,真是作孽……之類,就不是誠親王府管得了的了。
羅府臺的這一記四兩撥千斤,在沈恒與季善看來,自是光明正大又老道的陽謀,也算是變相的為趙穆和羅晨曦撐了一回腰,出了一回氣。
可傳到誠親王妃母子婆媳一眾人的耳朵里,卻是憋屈惱怒了個夠嗆,既惱羅府臺陰險狡詐,更惱誠親王不會辦事不會做人,成日里就知道捧著云側妃那個賤人和她生的兩個賤種,旁的什么事都不管不顧。
偏明明就是誠親王不作為,那可是他的親家,羅府臺又個是鰥夫,沒有夫人,誠親王做親家公的不出面款待他,倒要誰出這個面?
結果卻弄得闔府都跟著一起丟臉,還嫌他們誠親王府這兩年丟的臉不夠多,名聲不夠難聽不成!
世子與三爺背著誠親王妃忍氣商量了一番后,覺得還是只能請誠親王盡快出這個面,把羅府臺請到王府,不說如何盛情款待,好歹也把過場走了,省得宗室營里再傳出更難聽的話,指不定再傳到太后耳朵里去。
奈何誠親王聽了世子和三爺的話,仍是懶得費那個神,只想日日都守著云側妃母子三人,以免他一個不慎,母子三人便讓誠親王妃一系的給害了。
畢竟比起心愛的女人和他們愛情的結晶,區區一個庶子的四品岳父又算得了什么?
壓根兒不配他堂堂親王浪費時間在其身上,隨便找個理由糊弄一下就是了。
把世子與三爺都氣了個無言以對,只能忍氣走了,反正如今還是父王的王府,父王才是一家之主,最丟臉的始終是他,他都不怕丟臉了,他們還管那么多做什么!
還是聽說了羅府臺擢升了宣大布政使司左參議的消息,那可是很關鍵的位子,且羅府臺都升上從三品了,再升三品、從二品、二品……也不過就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了。
誠親王才終于覺得羅府臺配他浪費一點時間在他身上了,今日才會終于打發了人來送賀禮,兼邀請羅府臺過府宴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