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皇帝來到江邊后,又發現附近沒有船只,只好帶人再次繞路。
繞來繞去,天已經黑了。
而身邊衛士們,雖然沒有說話,但臉上也有些焦躁。
跑著跑著,中年皇帝逐漸對這些衛士也不放心了。
一個可怕的念頭,一直在他腦海中出現。
萬一這些衛士,拿自己腦袋去邀功請賞,那該怎么辦?
自己可是沒有任何反抗之力的。
在他造反的十多年里,他看多了這樣的事。
自己許多對手,最后沒有死在自己里面,還是死在了他們想要榮華富貴的親信手里。
賣主求榮,是亂世之中,最常見的事。
所以盡管自己得到了好處,也不會褒獎這樣的人,甚至要將他們殺死,來正風氣。
但現在風水輪流轉,輪到他被追得到處跑。
在這種情況下,他不能相信任何人。
以前聽先生們說三國,他最厭惡的就是曹操因為多疑,殺了恩人。
而現在。
厭惡曹操,理解曹操,成為曹操。
當然他殺不了數十衛士。
他只是下令讓衛士四下警戒,先安排走了衛士首領。
接著又派其他衛士,去附近城池聯絡。
又派人去給京城報信,抓緊前來接應。
他這次輸得莫名其妙。
快讓他氣死了。
于是不知不覺間,三十多衛士,只剩下幾個人在身邊。
衛士首領早就離開,剩下的這幾個人,感覺到不對勁。
但奈何皇帝的威權太重,他們不敢亂說話。
而跑到清晨之后,幾人在一處林子間駐扎。
衛士們去搞吃的,有的去打獵,有的去給皇帝打水。
這時,人又少了。
中年皇帝看到機會,一個人偷偷騎馬,繞過林子,避開衛士們的視線,自行離開。
多疑者,殘暴者,就是這樣的。
看似強大,一旦淪落到絕境時,就會比普通人還要脆弱的多。
因為他們誰也不能相信。
等到皇帝跑掉,一個衛士打獵回來,頓時大驚失色。
“老劉,皇上了?”他立刻追問一個正在生火的衛士。
“不知道啊,剛剛還在這里休息了。”那衛士頓時四下看去。
“完啦,皇上不知道跑哪去了。”
“趕緊去找。”
結果他們自然找不到,畢竟皇上跑得很隱蔽。
其實仔細觀察馬蹄印,是能有所發現的。
不過皇上所逃走的方向,正是一個衛士去打聽消息的方向,所以同樣有馬蹄印。
不得不說,這中年皇帝都到這時候了,還能擁有聰明。
只是他的聰明,讓他的衛士一時之間,難以找到他。
一個時辰之后。
衛士們如喪考妣。
“完了,皇上丟了,我們必死無疑,甚至還要誅殺九族。”老劉痛苦道。
一群衛士,個個腦子里都是一陣空白。
他們只覺得腦子里轟轟的,根本想不了任何事。
一股巨大的壓力,從心中涌現,整個人都站不住。
那是面臨著資金、生活、妻兒的中年男人,所能有同感。
他們無法想象自己的下場。
用不了多久,皇帝丟失的事,被報到朝廷。
他們的三族,乃至九族都會被殺!
這簡直是一定的。
要知道一個普通郎中,都因為與大案中的某人說了一句話,就要被殺。
又有主審官,因為案犯的攀咬,說“主審官就是我的同黨。”
就這樣明顯誣陷的話,傳到皇帝那里,主審官一起被斬殺。
簡直離譜。
可是事實就是如此。
因此他們根本不用去想,自己還有被赦免的可能。
而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人說道:
“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
“我們干脆也反了!”
“是啊,不反是死,反也是個死!”
“即便回去也是被誅殺九族,這和造反沒什么兩樣!”
一念造反起,頓時天地寬。
他們就像徹底放下的中年男人,感到了發自內心的輕松。
拋開了一切,回頭再看,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死不如賴活著!
“走,投奔青云會去!”
他們這些天,自然是聽說了青云會的名頭。
知道將皇帝打成這樣的,就是青云會。
“對了,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引青云會的人過來,他們人多,或許就能把皇帝抓住。”
“只要抓住了皇帝,皇帝一死,就沒人再能誅殺我們九族了。”
“不管青云會能不能成事,我們都能趁機逃過一劫,至少現在不用死。”
“說的對!”
數十衛士,很快商量出方案。
這當中,自然也有人反對。
可是他們一想皇帝平時的行為,頓時也不反對了。
因為真的是必死之路。
事實上,他們沒有想錯。
中年皇帝已經決定了,回去后就誅殺身邊衛士,清理干凈,再換一批。
他現在認為自己身邊出現了奸細。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此時弄巧成拙,可以說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本來他在數十衛士的嚴密保護下,返回京城是輕松的。
畢竟距離京城也只有幾百里路。
土匪即便是有,也不可能對數十甲士構成威脅。
何況還是騎乘著精良馬匹,用的都是上好鎧甲。
幾乎是軍中最頂級的裝備。
這種情況下,數百土匪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只是站在中年皇帝的角度來說,他此時的做法也沒有錯。
歸根到底,這就是私天下,必然帶來的結果。
皇帝永遠沒有真正可以信任的人。
因為他為一己之私,纂取了無限的權力。
他理論上不受任何規則的制約。
實際上當然會承受一些,但卻可以做到沒人能審問他。
這種情況下,他自然會懷疑別人是不是要搶奪他的位置。
他對任何人都不會完全相信。
他要時刻警惕,別人對他權力的搶奪。
而只有“公天下”才能基本解決這個弊端,保證讓食物鏈的頂點,能夠平穩退位,平穩讓給其他人。
因為整個天下都是天下人的。
不是自己的東西,自己才能退下來。
因為最后要讓給其他人,而且時間還很短,十年二十年。
公天下中,任何人都有機會通過沒有風險的方式,去擁有皇帝之位,他們自然不會首先想著用暴力和許多有著很大風險的方式,去搶皇帝的位置。
一般人就沒有那么大的野心與目標了。
其實只有公天下,才是對每一個人最為友好。
私天下看起來爽。
實際上即便是皇族在危難之時,也是戰戰兢兢的。
此時。
皇帝一個人選擇逃走。
他騎馬來到了一處南去的渡口。
過了這條江河,距離京城就只有短短兩百里了。
他早在路上,就把自己的皇袍、金甲等全部扔掉。
而且只留下了內襯,而且還涂上許多土,弄得破爛。
同時他還將馬拴在一處石頭上。
自己悄悄靠近了渡口。
他畢竟也是做過乞丐的,知道該怎么進行偽裝。
雖然這些冷門知識,如今都忘得差不多了。
他現在一腦門都是如何治國,如何讓他的家天下,千秋萬代,如何讓百姓們不造反。
如何讓百姓們相信他是天命所歸,別人奪不走。
只是這些宣講,效果不大。
百姓們該造反還是造反,一點都不怕他的天命。
在他看來,這些刁民簡直該死。
而現在,那些乞丐的偽裝知識,真到用的時候,他又立刻想起來了。
因為這都是骨頭里的本能。
來到渡口后,他看到只有一艘小船,橫亙在渡口上。
他來到船邊,向人喊道:
“船家,請帶我渡河。”
不多久,船艙里鉆出來一個皮膚嘿嘿的漢子。
顯然就是船家。
他看了看天色,又看看中年皇帝。
“小子,你想渡河?”
“是啊,咱就想渡河,你有什么辦法?”中年皇帝壓制住皇帝的口吻。
船家頓時笑了:“過河的辦法,沒有十種也有一百種。”
“不過,你身上有多少個大子兒?
“你們怎么不用寶鈔了,我身上還有十兩的新寶鈔。”中年皇帝說著,拿出一張二兩的寶鈔。
實際上這是新印制給他看的樣品,是不會發行的。
但他覺得有意思,就藏在身邊。
“寶鈔?狗都不用!”船家痛恨道,“以前新寶鈔還值些銀子。”
“現在這些寶鈔,根本沒人在乎,而且一來就是很多,是想把我們徹底軋干了!
中年皇帝頓時辯解道:“事情根本不是這樣,寶鈔可是皇威啊。”
“呵呵皇神馬微風,根本沒有人要,有人即便收也只出兩折。”那農民搖頭道。
沒有辦法。
皇上只好渾身一摸,找渡河的錢。
只是,這一摸,他發現身上倒還有一些金葉子。
這是準備大賞給自己幾個孫子用的。
他剛要把金葉子拿出來遞給船家……
但他突然多疑了一下。
他看著船家身強體壯的樣子,再加上還有船艙里不知道有沒有人,他頓時也猶豫了。
萬一他露出了金葉子,對方在江面上起了野心,又要把他半路打劫怎么辦?
雖然說他一向自信,認為自己治理之下,那叫一個國泰民安,安居樂業。
但是經過造反者一番折騰,他現在也不敢相信了。
于是他說道:“十分抱歉,船家。”
“我遭遇到土匪的打劫,所以身上沒錢了。”
“沒錢還想過江?”船家頓時嘲諷道。
“不,你只要把我送過江去,我帶你去我家里拿錢,5倍船資給你。”
不得不說,皇帝還是很精明的。
他認為,自己這么一說的話,對方就不會從他身上打劫了。
而且還會把他送到家,再去拿5倍的錢。
然而船家聽到這里,只是微微一笑。
“那好吧,你就上船吧,我這就開船,送你回家拿錢。”
中年皇帝正要上船,突然間,他看到船家嘴角的笑意,感到一陣危險。
能夠奪得天下,別的事他不會,唯獨人心,看得很分明。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綻,立刻轉身就跑。
跑的方向,正是自己之前拴馬的地方。
船家一看,頓時破口大罵:
“老二,趕緊TM的快點出來了,有大買賣!”
“這小子不吃板刀面,給他吃個餛沌!”
船艙里,又鉆出來個瘦弱的男子。
正是船家的老二。
他出來之后,看到逃跑中的中年皇帝,頓時疑惑道:
“大哥,什么大買賣,不就是一個破爛流民嗎?”
“什么流民,你看那家伙臉色紅潤,身材又肥胖,肯定是個富家老爺。”船家一邊說,一邊跳下船頭,向著中年皇帝追去。
“咱們把這人綁了之后,至少能索取幾百兩銀子!”
好家伙,竟然遇到了一群水匪!
中年皇帝心中想著。
幸好他及時發現,對方笑容不對。
那不是發小財的笑容,而是發大財的笑容。
“說的也是。”
于是兩個船家,就在后面追,皇上就在前面跑。
中年皇帝跑著跑著,氣喘吁吁。
多年養尊處優,他從一個能夠連夜步行兩百里的漢子,變成了走十里路都難的胖子。
就像大學生一樣,從勤練體育,跑三千米都沒事的高中時代,一年就退化得跑一千米都困難。
中年皇帝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淪落到這種地步。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當時大臣們都反對他御駕親征,他卻不顧對方的阻攔,甚至因為這事又摔死了幾個阻攔的大臣。
現在真是后悔,也來不及了。
中年皇帝在前面拼命地跑著。
粗氣越來越重。
他現在只想對天祈求。
老天再給他一次機會。
讓他絕地逃生。
他這一瞬間,想到以前。
那個時候,與自己一起爭天下的老陳。
他當年死活打不下自己的城,又在優勢的水戰上,敗給自己。
是不是也曾經向老天祈求過運氣?
結果天命在己不在他。
而今天,他希望天命繼續在自己這一邊。
當年他們的船大,自己的船小,即便如此,老陳仍然輸給了自己。
這在外人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
他們都歸于天命。
其實是自己擅長使用人才,當時使用了火藥。
而那人才如今什么情況?
好像牽連進某個大獄,被斬殺了吧?
如今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在自己這方。
中年皇帝不知為何,現在情況越危急,腦子里想到的東西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