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取排山?”
諸將皆面面相覷。
交州軍渡漢水包抄鹿門山,本來就已經是很大膽的舉措。
雷遠凌晨出兵時,便有些將校私下抱怨。都說關坦之指揮荊州軍作戰小心翼翼,唯恐自家將士折損,不惜縱放曹彰逃跑。結果他給交州軍出主意時,簡直大膽之極,一口氣把三萬人投放到襄陽、樊城和新野之間,唯恐交州軍承擔的壓力不夠重。
有人的地方,就有山頭、派系。哪怕后世偉人也說,黨內無派,千奇百怪。交州軍府的高層江陵雖與荊州交好,但兩州軍將之間,難免有競爭高低之心,甚至有一定程度的對立。
畢竟荊州軍是玄德公最初的老底子,軍中多有元從宿將,天然就有傲氣和排外姓;而交州軍雖系江淮豪右部曲和益州新人的雜糅,近年來卻屢建殊勛,氣勢不下于人。
兩軍主力首次聯軍作戰,彼此難免需要磨合。
故而關平給了交州軍一個需要長驅猛進的任務,交州軍的將士們卻下意識地力求穩健。可能還有些人心里擔心,唯恐自家成了荊州軍建功立業的墊腳石。
此時聽說雷遠還要夤夜行軍突襲,將校們一時吃驚。
校尉句扶適才曾建議雷遠穩扎穩打,以策萬全。這時候他立即道:“鹿門山間各處營壘雖然尚無重兵,但畢竟處在襄陽城防范圍內,被曹軍經營十數載。將軍倉促而去,如何能確保奪取這些營壘?再者,就算攻取……那里距離鹿門諸峰實在太近了!待曹軍主力趕到,將軍要以數千人應對曹軍數萬之眾么?實在太過危險!”
一邊說著,句扶一邊給王平打眼色。
王平想了想道:“如果曹軍主力圍攻排山,將軍在山間被困,諸將在外,群龍無首,也很麻煩。”
雷遠哈哈一笑。
兩州的將士們需要磨合,需要建立信任。但雷遠和關平之間,并不需要磨合。關平與雷遠并肩作戰數次,深知雷遠看似沉穩老練,可多年來打慣了以少勝多的仗,越到了需要橫刀立馬之時,越是勇銳異常。
此番北上攻伐,荊州、交州兩軍都主力盡出。身份到了雷遠這地步,每一個決定、每一個判斷,都會牽扯到上萬人甚至數萬人得生死存亡。站在大軍主帥的立場,他必須把每一個決定都建立在詳實的情報和嚴謹推理之上,絕不能隨意而為。
但與此同時,雷遠又不僅是大軍主帥。他還是漢中王任命的方面大員,他和關羽,都必須把漢中王政權的整體利益放在最高。為了給漢中王在涼州、關中的經營爭取時間,荊州軍和交州軍必須全力以赴,吸引曹軍。
在這個戰略下,荊交兩州才聯軍攻打襄陽,這本身便是個力求積極主動,不囿于眼前得失的強手。那么放到具體戰術上,也得同樣大膽無畏地執行,絕不能逡巡畏縮。
在他人眼里,雷遠擁兵數萬,虎踞大州,為漢中王仰賴的重臣,他的身份地位,與當年的豪族首領大不相同了,故而放到用兵作戰上,也當稍許持重些。
但雷遠覺得自己的目標沒有變,只是實力更強了而已。實力既強,就有大膽用兵的底氣,那不是很簡單的推論么?
他雙手下壓,示意將士們不必多言,隨即沉聲道:“用兵要看大局,我意已決。”
此話一出,頓時沒人再討論。諸將校們下意識地挺身站直,等待雷遠號令。
“賀松。”
“末將在。”
“你留在此地,接應后隊的諸將所部。明日凌晨,你部立即行動,用最快速度攻取雞鳴山,掩護伯昇等將前往排山支援作戰!”
“是!”
“馬岱、李貞、王平、句扶!”
“末將在!”
“立即整頓諸營,讓將士們趕緊吃喝用飯,來不及的便多帶干糧。一刻之后,馬岱所部兩千人,我本部扈從全數隨行,將士們除了參謀、書佐、輜重等營頭以外,出動步騎三千。各營多備松明火把,多攜弓矢戰具,作急行軍準備!”
“是!”
當下各營抓緊起灶生火,王平、句扶二人則去揀選精銳。雷遠站在轅門處環視,只見周邊將士往來奔走,忙中有序。
初時各部還顯得倉促,有許多將士剛剛休息,精神已經松懈了,又被叫嚷著起來;也有將士費了好大力氣搭建營地,結果剛搭完又要行動。還有將士在宿營時離輜重部隊遠些,這時候甲胄箭矢一時湊不齊的。
但交州軍這些年練兵不懈,將士們都有經驗,戰斗意志也不缺乏。又有各級軍官層層督促,他們很快就進入了狀態。
半個時辰后,各部將校皆報,士卒精神抖擻,準備完畢。
雷遠揮手示意,中軍鼓響。
一通鼓罷,中軍舉帥旗,雷遠、馬岱二部舉將旗,以下營、曲、什、伍火速集合。二通鼓罷,將士背負兵甲裝備,行軍司馬和下屬軍吏奔走各處抽檢。三通鼓罷,各部依序出發。
中軍用的是重鼓,鼓聲傳得很遠,幾里外都能聽得分明。
而鼓聲之外大軍奔走,萬眾寂然,絕無言語,只有沙沙的腳步和沉悶的鐵蹄聲響。合計五千人的隊伍形成了好幾條長隊,騎士和步卒都高舉著火把奔走,遠遠看去,好像是幾條巨大的火蛇蜿蜒前進,有時候合攏到一處,有時候又分散。
這時候如果將視線抬高,可見就在他們前方二十余里處,有座小山,便是雞鳴山。山腰有個小寨,寨子里的曹軍這時候尚未發現異常。而在雞鳴山北二十余里開外,便是鹿門山。
鹿門山綿延三十余里,山間有多處曹軍駐守營寨,再往北四五里處,則是瀴水如練。瀴水源出綠林山脈中的石鼓山,自東向西一百三十里匯入漢水。這條河流水勢不盛,下游水面寬闊,但很淺,水底多為細砂石和淤泥組成的灘涂。
此時瀴水兩岸的大片蒹葭都被伐倒,騰出了十數條道路。道路間無數松明火把高舉,照得天空都亮了。
有大股的曹軍步騎正在趟水渡河。
他們用粗大的繩索連接河流兩岸的大樹,使將士們一組組地牽著繩子過去。而騎兵們則直接策騎而過,戰馬在水中嘶鳴跳躍,騎士們呼喝驅策,一時間人喊馬嘶,人如潮涌,壓過了河水。
先期渡過瀴水的曹軍正分兵占據高崗、林地作為警戒。
而北岸高處,數十名頂盔貫甲的將官聚集著,簇擁著一名甲胄鮮明、相貌堂堂的中年將軍。
這將軍正是曹休。
他仰頭看看天色,催促道:“讓將士們動作快些!”
數名傳令兵立即策騎而出。
曹休眼中帶著點血絲,臉上有些急躁神色。這樣躁動的情緒,近來已經很少在曹休身上看到。他本是曹氏宗族中極具膽勇之人,這些年來隨著地位增長,膽勇不減,而沉穩氣度遠勝于當年。
只是,想到要對抗的是交州軍,己方承擔的任務又是那么殘酷。難免使曹休稍稍失態。
他凝視著傳令兵離去,轉身再看諸將,沉聲道:“交州軍是曾經幾次戰敗我軍的勁敵!便是我本人,也吃過他們的大虧!此番他們舉眾而來,我們非得要全力以赴才行!要不惜一切代價,阻住他們、纏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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