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為水晶巨人的茅元祚微微垂著頭,發出了低沉的詢問:“殿下,您為何會來此?”
他此時的聲線依舊像是千百個意志重迭起來似的,但卻帶著難以置信地僵硬和艱澀,便再無神性的高維壓迫感,只有一種錯位的混亂,余下的只有噪音。
布倫希爾特沒有掩飾自己的厭惡,看茅元祚的眼神便頓時像是在看垃圾似的了。
可是,這卻依舊令人難以理解。
靈研會的人能掌握地球的地脈節點,玩一次守株待兔,這當然是非常符合常理的。當然便也成了茅元祚的將計就計。
可是,為什么一個從未來過地球的龍王,會這么快找到這里?
介乎于人類和虛獸的存在依舊充滿了疑惑。它的聲線現在就像是電弧在摩擦充滿了水霧的空氣,依舊是像極了一言難盡的噪聲:“您不應該這么快過來的。哪怕是您,也不應該這么快的。”
布倫希爾特用理所當然的口吻道:“這里難道不是地球歐亞大陸最重要的地脈節點嗎?真要搞什么大型陣列,擱這兒是最合適的。要說地球的話,我還是很熟的。沒有一個選帝王,比我更了解地球了。”
布倫希爾特露出了笑容,甚至還學著某人的動作伸出指頭劃拉了一下。
于是,茅元祚感受到了深沉的屈辱。相比于之前被韓黛口吐粗鄙之語,相比起當了那么多年的天字第一號國賊,甚至是皇帝面前卑微脆弱得宛若螻蟻,都不會比這更令自己屈辱了。
伊萊瑟爾皇帝固然把自己當做是螻蟻,但這個年輕的龍王,卻分明是把自己視為了被自己戲耍的小丑似的。
話說回來,螻蟻和小丑,到底哪一種更羞辱人,這還真是一件很值得商榷的哲學問題了。
布倫希爾特看著這個人形的怪物,居然真的從對方那流體金屬構成的僵硬五官上看到了氣急敗壞的意思,不由得當場失笑。
能夠調戲一個類似于虛境領主的存在,對她來說也是很新鮮的體驗了。
“我確實熟知這個星球的地脈節點,或許比您還熟悉。”布倫希爾特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話。她又掃視了一下所在的地下城空間,夸贊道:“這也確實是一個宏偉的地下城防工程。您花了多少時間?十年,二十年?能在我們幾乎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完成這等城建,當然是您的功績。”
茅元祚沒有說話。這個驕傲的女王當然不可能是在單純夸獎自己的。
“可是,有人卻能在帝國的眼皮子底下,花了三年時間修建起比這恢弘三倍以上的工程。甚至連這個地脈節點,都被他整成了專門的軍用煉金實驗室,專門給軍隊生產量產神秘學爆炸符什么的。嘖嘖嘖,那個沒良心的狗東西!真是個處心積慮的渣男啊!我現在知道,老公偷藏私房錢拿去養小情兒是什么體會了。”
茅元祚更不想說話了。它身為一個虛境領主,居然完全聽不懂。
常識告訴自己,所謂的“狗東西”和“渣男”應該說的便是那個人了,但他和現在的狀況有什么聯系嗎?
布倫希爾特當然也知道對方聽不懂。或者說,正是因為聽不懂,自己才能曾經抱怨一下的。
她又怎么可能告訴對方,在自己經歷過的那條虛擬世界線上,那個和自己發誓白首偕老的男人,和自己生兒育女的男人,在扯旗造反之前,便已經跑到地球建成了規模龐大的地下防御工程。
自己這個堂堂銀河帝國的女皇,動用了兩百萬的沖鋒隊和裝甲擲彈兵,以及數以千萬計的戰斗機器人,才終于把迷宮一般的通道網絡清理干凈。
最后,她以女皇之身,親自降臨,就在這個地球歐亞大陸深處的地脈節點中,發動了和自己的愛人的最后決戰。
她贏了。可走到這一步的時候,卻已經輸了。
年輕而強大的龍王開始咬牙切齒,渾身的靈能開始沸騰,化作了如有實質的威壓。
這地下兩萬米的地下空間,和她記憶中的那個場景當然是不一樣的,但氣息和靈脈卻又不斷加深著自己那段讓自己不堪直視的回憶。雖然只不過是一個虛擬中的回憶,卻也是讓自己最憤怒的回憶。
在這樣的場景中戰斗,她是有加成的!她現在非常憤怒,迫切地必須要砍掉什么了。
“謝謝,茅先生,您降臨得真是時候!”
茅元祚不知道自己受了無妄之災,只感受到了一團烈日在綻放。
它分明看到,龍王的金黃色雙眸中泛起了仿佛晨光一樣的光芒。赤紅的烈焰剛剛從空氣中點燃,便化為了純凈卻又最強悍的皓白。她雙臂的武器中展開的不是崩解物質的光刃,而是正在爆炸的星河。
“想要看到星星粉碎的樣子嗎?”
魔人的身軀在強光的照耀下不斷地崩壞,也不斷地重組。跳動的靈性碎片就像是粉碎的星球似的,在靈光的包裹中忽明忽暗地閃耀著,又會驟然重組在一起。靈魂的虛影從幾乎徹底崩壞的身軀之后露出了一絲模糊的漣漪,只有靈能者用靈視,才能捕捉到清晰的輪廓。
那是一個扭曲的怪物,像是一團無時無刻不在變化形態的泥團,只是偶爾才會露出茅元祚的樣子。
布倫希爾特發出了嗤笑聲:“真是丑陋,實在是太丑陋了。連獻祭都透著一股二流反派的腐臭。”
那團靈魂的輪廓開始顫抖。很顯然的,相比起曜日般的光照,布倫希爾特嘴炮對它的精神傷害還是更大。
水晶的碎片脫離了它的身軀,在光照影響的范圍之外重組,實體又重新構成了晶瑩的液體,化作了詭異而靈動的軟劍,從四面八方轟向了龍王。
可是,當那些流體水晶構成的軟劍即將撕裂女王的身軀,時間卻突然變得粘稠。布倫希爾特的身后浮現出橫貫天穹的龍影,那正是帝國神話中,支配著星穹的晨曦之龍神。
水晶的巨網就像是沒入了那無法觸摸的時間變軌中,而布倫希爾特的實體卻已經驟然出現在了茅元祚的身后。
她雙手的光刃匯集在一起,就宛若晨曦之龍吐出的創世之光似的,又一次轟擊在了虛空領主背后的靈子光輪上,轟得它的身軀再次搖曳成了令人一言難盡的馬賽克。仿佛構成了其本身的虛境信息,都要被抹殺了似的。
可即便是如此,另一個層面的攻擊也依舊沒有停下:
“所以,為什么一定要現在才發動呢?是因為只有戰爭,才能讓您的謀劃成功嗎?那么,為什么不通過您的權柄,提前引爆這場戰爭呢?從我出生的時候,帝國就想著要再次征服了地球了。您的徒子徒孫可都在以帝國的忠臣順民為傲,您的政敵則更想讓共同體成為聯盟另外一個加盟國。共同體的上層,沒有人對李元帥創造的傲骨之邦的未來抱有希望。那么,這長時間,您到底在做什么?”
“終究是因為蘭真人還在地球,所以便不敢妄動?”
“呸,所以才說你這這家伙是妥妥的二流反派!我堂堂的大選帝王,本世紀最年輕的帝國元帥,沒有和李元帥那樣的真正人杰交過手,卻偏要和這等二流反派拉鋸?呸,何止是惡心,簡直就是惡心!”
“不過,拿你的人頭祭旗,討伐你這個最后的外邪,也算是寡人的職責了。說不定地球人民因此還會感激我呢。茅先生,趕緊去吧,這就是您此生能為宇宙做出的最大貢獻。您這一死啊,一定會比活著的一生貢獻還要大!我向宇宙之靈保證!”
魔人的靈魂之火幾乎已經不見了穩定的輪廓了,但依托著精神的身軀卻再次變形,水晶的碎片掙脫了龍炎和曜日的束縛,凝成了無眼無面的巨大魔人頭顱。
那魔首忽然在布倫希爾特的面前驟然張開,就就像是張開所有一團致命的晶簇。
“晨曦的.……孽龍!你們才是這個宇宙最大的吸血魔龍!有什么資格,以討伐者自居?”
最黑暗的具象在布倫希爾特的靈魂中綻開。
少數種族的母親因為沉重的賦稅而即將破產,只能顫抖著掐死剛誕生的嬰兒。平叛的士兵點燃了整個城市,獰笑著欣賞著叛軍在大火中掙扎,也欣賞著平民的男女老幼在大火中嚎哭。天宮院的科學家在邊緣星區上準備試驗,毫不猶豫地把污染物質和生物炸彈丟到了有土著居住的星球上。
銀河帝國之所以能夠統治半個宇宙長達千年,靠的從來就不是寬仁與慈悲。
蘇琉卡王卻只是抬起左手,臂甲上的環流發出龍吟般的嘯叫。那些污濁的幻象在觸碰到她周身十米時,突然化作漫天火蝶。赤金色的鱗粉飄落到了密布著靈光的地面上,就像是在血漿的原野上綻開了冰晶似的白薔薇。
“我早有覺悟!我代表帝國,承受這一切的因果。”她發出了肅然的嘆息,就像是許愿。
在她身后的光門中,數名身穿紋章機的星界騎士們正在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