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輕風徐來。
云岡堡迎來了新的主人,洋洋灑灑一百多精兵悍將入駐了這座小小的軍堡。
云岡堡是處在緩沖之地的純粹軍堡,額定人員是兩百多人,實員一百多,后來經方景楠的幾翻抽調,堡里剩下的兵丁,其實都不堪用。
自莽字營的架構調整結束后,方景楠便在一直在琢磨,關于部隊人員補充的問題。
銀錢這個不著急,至少還有萬兩儲備,不夠用也是以后的事。但是部隊訓練卻是一刻都耽誤不得。
今年后金這場小規模的入侵戰事已接近尾聲,但是以后呢?
方景楠雖不知道詳情細節,但是他知道,大明的北邊,就是被后金一次次放血耗干的。
所以,部隊的整訓刻不容緩。
只是此時戰事未消,還需忍耐一翻。不過有件事,方景楠卻是一刻都忍耐不了。
一翻令下,云岡堡眾人,包括孟鐵柱冷笠等人在內,都是不明所已,但是方景楠的態度異常堅決,沒有絲毫討論的意思。
那就是,大掃除!
那些堡內堆積得都硬如鐵塊般的垃圾,真不知道堆了多少年了,蒼蠅蚊蟲肆虐,很多傳染疾病都是這么來的。
方景楠所到各堡皆是如此,以前他管不著,現在他堅決不允許。
全堡上下包括莽字營在內,幾百人全都被動員起來,方景楠更是臨時下令,命李谷年為衛生司司長。
衛生司是個什么司?
有餉銀嗎?
這都不重要,方景楠對李谷年的要求就是,如果你不把堡里的衛生弄好,以后你的兒子別想順順利利的頂你的總旗官職。
話到這般,李谷年還敢說啥,挺著老臉四處張羅監督了。
好在他在堡內人緣一直很好,加上方景楠的強烈支持,李谷年從堡里剩余兵丁中抽調了二十人,分成了東南西北四個監督小組,哪一片地方沒弄好,監督小組的人就與他匯報,而他就轉匯報到方景楠處。
方景楠直接讓冷笠執法,包括幾個隊長在內,無論是誰不好好打掃衛生,就處罰誰。
起步就是二十軍棍。
打軍棍其實這些皮糙肉厚的戰士并不怕,可監察之后還不把衛生弄好的,就是直接關小黑屋了。
小黑屋恐怖嗎?
你去看看被關過的方笑出來后是怎個尿性就知道了。
于是,一場轟轟烈烈持續了三天的大掃除,開始了。
就在大掃除開始的第二天,方景楠與孟鐵柱領著戰兵甲隊的人馬,去往了北邊三十里外的鎮河堡。
陳山河傳來消息,鎮河堡操守姜建勛關于軍功分配的事情,要與他詳談。
快馬奔行了半個時辰,方景楠來到了鎮河堡外。
堡外仍然是稀稀拉拉的土夯小房,一條泥濘的小道,騾馬羊牛的糞便四處都是,蒼蠅蚊蟲飛舞。
一些光屁股的小孩在小道上嬉鬧,塵頭土臉的也不擦一下。
方景楠徑直而進,沒有往那群小孩里多看一眼,就在半年前,也是這,甚至也是這群小孩,他曾有過一次好心,結果卻令人心酸。
他不愿去評判自己當時做的對與錯,方景楠只是把這些默默地記在心里,然后倍之努力。
陳山河在堡外相迎,領著眾人進入堡內,鎮河堡比云岡堡要大不少,橫豎有個兩百米的樣子,里面也是臟亂不堪。
入了操守署,姜建勛滿臉笑容的出來相迎。他已到中年,約莫三四十歲,身材卻仍挺拔,平常應該多有習武。
將門子弟并非都是草包,甚至眼光武略比一些從底層拼殺出來的軍將要高,畢竟家學傳承在那。
“孟操守,方百戶,兩位一路辛苦。”
武將之間一般很少尋問別人的表字,因為很多人都沒有,比如孟鐵柱和方景楠兩個土老帽就沒有。
姜建勛比兩人年長,但他沒有拿出前輩之態,雙方都是操守官,孟鐵柱雖然才上任沒兩天,那也是地位平等。
雙方分主賓落坐,少不了一翻寒暄,陳山河也陪坐一旁。
之前方景楠就聽陳山河介紹過,姜建勛這人雖然也是將門子弟,但卻并不張狂,與手下坐堡和把總的關系處的都不錯。
一盞茶喝完撤去,又新泡了一杯,姜建勛咳嗽一聲,方景楠知道要開始談正事了。
“早聽山河說過,云岡堡有一位英雄勇武不凡,守護在他家的四鄰八方。今次后金入寇,山河希望領一什精騎,與孟操守一同驅敵,建勛聽聞即刻答應,果不其然,立了如此大功。”
孟鐵柱呵呵一笑,謙虛地道:“客氣客氣。”
姜建勛道:“今日請兩位來,便是希望商討下,此功該如何報之。”
孟鐵柱來之前與方景楠商討過策略,不要急著答應什么,讓姜建勛慢慢開條件。
孟鐵柱便道:“鐵柱方才晉升操守,并不知曉此等軍功該如何報之,還請姜兄多多指教。”
見他不提,姜建勛也早有腹案,緩緩道:“那顆甲喇額真的首級先不說,二十個虜兵首級我們一分為二,我保舉山河為鎮河堡操守如何?”
孟鐵柱看了方景楠一眼,道:“這二十個虜兵首級我們先不說,那顆甲喇額真的首級,你打算如何處理?”
姜建勛差點被這話咽死,可畢竟人頭是別人砍的,緩了緩道:“這顆甲喇額真的人頭,我愿意用三千兩銀子買下來,你們意下如何?”
一顆人頭三千兩,天價人頭!
孟鐵柱和方景楠皆是暗吸口冷氣,若不是之前早有商定,沉住氣不要急,兩人絕對拍案而起,大喊一聲,成交。
見兩人不說話,姜建勛勸道:“一顆人頭總不好分成兩半吧,總歸是有一方的。而且那十顆東虜人頭我這邊也不是非得要,只是沒有這些人頭,故事如何編排?總不成是,這個額真獨自出去閑逛,被我的人正巧遇上砍殺了吧。”
孟鐵柱覺得他說的有趣,輕笑了幾聲,瞅了眼方景楠。
方景楠想了想,忽然問道:“三千兩銀子不是小數目,若以操守而論,積存十年也就這些了吧?”
姜建勛臉色一沉,道:“方百戶可是懷疑在下會過河拆橋?若是如此,明日我便把三千兩銀子送去府上,可好安心?”
見他似有生氣的模樣,方景楠陪笑道:“小的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與其要大人付出如此多銀兩,不如換個方式交易。”
姜建勛問道:“什么方式?”
方景楠一咧嘴,笑道:“不知道呀,只是不愿與銀兩有關系,以免沾染是非。”
姜建勛被問倒了,本以為三千兩的巨額人頭價碼他倆會欣然答應,不料卻說不要銀兩,不要銀兩那還能給什么?又不是好幾顆人頭,大家可以分一分。
見姜建勛久久不語,方景楠明白,他以為穩穩吃定了自己,都沒做備選方案。
方景楠想了想問道:“能否問一句,姜大人得了這些人頭,準備運作到什么位置上去呢?”
這句話直指問題的核心,現在方景楠已經知道這顆人頭價值三千兩,但是若以軍功而論,可以有怎樣的影響力,他還不清楚。
姜建勛戒備的看了方景楠一眼道:“為何問起這事?”
方景楠喝了口水,笑道:“實不相瞞,這顆甲喇額真的人頭既然讓山河帶過來,其實就已是獻給大人了,只是我們不愿接受銀兩而已。見大人一時想不到其它條件,這才有此一問,看看里面能否有我們想要的。”
姜建勛想了想,覺得也對,便道:“大同鎮分有四道八路,四道的守道這個不用想,都是由布政司里的從三品文官參政兼理。但每一道屬下的路將則都是參將。比如你們云岡堡所在的大同左衛道北西路,便是由參將羅俊杰統領,路治在助馬堡。”
姜建勛頓了頓道:“山河回來復命后,我心覺此事重大,便把詳情告知了族內,經他們對時局判斷,很有希望給我運作個一路之將,成為大同鎮八位參將之一。這三千兩銀子其實也是由族里支應的。”
正三品的參將?
從一個軍堡的操守官,越過了守備,游擊將軍,連升三級到參將。
就憑一個人頭?
這可不是方景楠這種,小旗官連升三級到百戶。
張傳宗之所以那么想升個游擊,除了將軍這個稱呼以外,更主要的是游擊將軍獨領一營,獲得軍功后可以獨享,原則上是不用分潤給參將,副總兵,總兵官的。
在非戰爭期間,游擊和參將一樣,都是獨立單位,是不歸總兵管轄的。
比如統領九座軍堡的參將羅俊杰,其上級是由文官兼領的一道之守道,并不是總兵王樸。
“走誰的關系,可以憑此軍功連升三級的?”方景楠不敢相信地問道。
姜建勛輕笑道:“誰能運作此事,就走誰的關系。”
方景楠聽蒙了,姜建勛見狀繼續道:“這次叫你前來,也是想商討另外件事。山河說,你們手上還有一個拔什庫和二十個東虜人頭,族里希望我們可以把這些軍功合在一起,如此才更有力量與上面談。”
更有力量?
方景楠奇道:“所謂的上面就是文官了吧,文官又不需要軍功,所有武將的功勞不都是他們指揮得來的么,何來力量之有?”
姜建勛笑著道:“你說的沒錯,武將的戰功都是文官的,但歸屬于哪一個文官呢?如果此次大勝那不用說,只能求著文官給分潤點戰功,但這次可是大敗,一定要有人承擔責任的。誰能擁有咱們這個戰功,誰就能逃過此次責罰。”
我草,方景楠尤如醍醐灌頂,這叫待價而沽,難怪他們姜氏有信心運作出一個參將來了。
“都有什么人選?”方景楠問道。
“宣大總督楊嗣昌或者大同巡撫葉廷桂,二選其一。”
方景楠直接道:“不用選了,就是巡撫葉廷桂。”
“哦?”姜建勛奇道:“為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