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池里忽然被人放進了一條鲇魚,攪皺一池春水。
裴周南就是那條鲇魚,與他才聊了幾句話,顧青頓時覺得這人比邊令誠難對付。
邊令誠能用錢買通,裴周南不大可能,千里迢迢帶了三十萬兩銀餅,居然沒有半路攜款潛逃,說明這人對錢財的興趣不大。
換了顧青的話,離開長安十里恐怕就開始謀劃如何能把錢弄走。
對錢財不動心的人向來都是狠角色,唯二能拖他下水的只有美色和權力了。
“裴御史遠來辛苦,龜茲雖是邊陲荒涼之城,卻也有一番異域風情,尤其是城里胡商開的青樓,里面全是胡女,模樣和身段兒頗為妖嬈,晚間我陪裴御史去欣賞一番,算是為御史接風洗塵。”顧青熱情地笑道。
裴周南皺眉,拱了拱手道:“侯爺恕罪,下官奉旨調任安西,為的是不負圣恩,報效君王,美色美酒消磨心志,下官從不沾染。”
顧青臉色有些僵硬。
好吧,不喝酒不好色,不但青春被狗吃了,中老年也被狗吃了。這樣的人適合跟邊令誠住在一起,這倆貨一定有共同語言。
“哈哈,裴御史剛正不阿,令人佩服,青樓那地方太亂,實話告訴你,其實顧某自上任安西以來,一次都沒去過。”顧青推心置腹地道。
裴周南捋須呵呵一笑,沒答話,眼睛卻迅速瞟了他一下,顧青瞬間看懂了他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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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MP,不信?我真的一次都沒去過!
“平吐蕃策是侯爺提出來的下官臨行前陛下交代過,此事由侯爺主理,要錢要物由朝廷支取不過陛下也有些為難如今雖說是盛世但大唐的權貴們在地方上圈占土地甚多,朝廷收上來的稅賦反比幾年前少了一些,國庫要支應偌大的國家實在是捉襟見肘還請侯爺花錢的時候盡量節省。”
顧青點頭:“我明白,此策早已在安西施行,前期我墊上了不少幸好我在龜茲城搞了一點副業墊上的這筆錢我便不向朝廷要了用來抵扣今年的賦稅吧還請裴御史在奏疏上詳細說明此事。”
裴周南道:“下官此來絕非喧賓奪主一切由侯爺定奪。”
顧青又道:“墊上的這筆錢雖然不向朝廷要了但……我私人也墊了一點錢,這個可不能不要,畢竟顧某為官廉潔,兩袖清風,朝廷若不報銷我的日子可就難過了堂堂節度使捧個破飯碗上街乞討未免太失體面對吧?”
裴周南面頰抽了抽第一次與這位傳說中的侯爺打交道,不明白這位侯爺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敢問侯爺私人墊付了多少?下官可讓人將錢支取過來。”
顧青大喇喇一揮手:“不必了,既然陛下說平吐蕃策交由我主理裴御史從長安帶來的錢我便全部接收,私人墊付的錢我自己從里面拿便是。”
裴周南被噎得半晌沒吱聲。
好濃郁的狗官味道,自己從公款里拿錢,還說得這般理直氣壯,這位傳說中的侯爺果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嗎?連陛下都對他如此看重,可今日卻是見面不如聞名,剛認識才不到半個時辰,裴周南便覺得此人在安西當官可能不是那么清白……
二人剛坐下沒多久,各自都有一種話不投機的感覺,干巴巴地閑聊了幾句后,裴周南拱手道:“下官初來,尚未見識名震天下的安西鐵軍的軍威,不知侯爺可否容下官在大營里走一走?”
顧青笑道:“自無不可,韓介!”
韓介出現在帥帳內。
顧青吩咐道:“領裴御史在大營里到處走走看看,好生侍候裴御史,莫要怠慢。”
韓介領命,恭敬地請裴周南先行。
裴周南禮數周全地向顧青告退,然后邁著官步走出了帥帳。
裴周南剛走,段無忌閃身進了帥帳。
這小子上次跟隨常忠所部兵馬出城剿匪,來回兜轉了上千里路,雖然累得快廢掉了,但增長了不少見識,回來后興奮得不行,待在營帳里整日讀兵書,做沙盤推演,閉關的態度很端正。
如果哪天顧青發現龜茲城上空突然降下一道九天神雷,他也不會覺得意外。
因為很可能是段無忌突破境界了。
段無忌走到顧青身邊,迅速朝門簾看了一眼,低聲道:“侯爺,此人便是天子派來牽制侯爺的人?”
顧青點頭,笑道:“你可以當他是監軍,比邊令誠更厲害的監軍。”
段無忌撇了撇嘴,道:“學生見過邊令誠,一蠢貨而已,但是這位御史可是個厲害角色,侯爺要小心提防。”
顧青含笑道:“哦?你從何看出他是個厲害角色?”
“喜怒不形于色,禮數周全,卻處處透著抗拒,口中自稱下官,卻對侯爺殊無敬意,分明暗懷敵意,侯爺,咱們石橋村有句老話,咬人的狗不叫,這位御史來者不善啊。”
顧青欣慰道:“不錯,眼力比以前有長進,如今的你,可為一縣幕賓。”
段無忌剛露出喜色,隨即頹喪地道:“學生聽懂了,侯爺的意思是,學生如今只配當縣令的幕賓。”
“不然呢?讓你當宰相,你是那材料么?眼力雖然有長進,但格局還是小了。你眼里看到的只是安西這片地方的官場,爭來斗去都離不開安西,上面派個人下來,你便只想著如何在安西提防他,斗倒他。無忌,眼界要再放寬一些,看看天下的樣子,看過天下之后,再來看人心,你會發現人心算計再多,在大勢面前只是無用的掙扎。”
“順大勢而為,便不會敗。”顧青的目光望向帥帳外遙遠的碧空,輕聲道:“官場爭斗,我已無興趣,我要做的,是將這個時代的大勢緊緊握住,為我所用,最后,我便是這個時代的大勢。”
“至于那個裴周南,呵,最好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否則,只能對他動殺機了。”
范陽城。
馮羽走在城內一條狹窄的暗巷里,好奇地東張西望。
暗巷的盡頭有一戶簡陋的民宅,獨門獨戶坐落在長長的巷道盡頭,像被世界遺棄的孩子。
走到破舊的門前,馮羽小心地敲了敲門,一長兩短。
木門打開,露出一張頗為秀氣的臉龐,開門的是一位女子,頭上包著嚴實的頭巾,身上穿著普通的粗布釵裙,眉眼里盡是生活的滄桑,像所有為生活所累的農婦一樣平凡庸碌。
但馮羽第一眼看到她便發現,這位扮成中年農婦的女子分明是個二九年華的少女。
少女打開門,看到門外的馮羽,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后冷冷道:“你來晚了三日。”
馮羽笑道:“阿姐莫氣,路上奔波總有些小意外,哪能事事算得精準。”
少女板著臉道:“不要亂叫,誰是你阿姐?”
馮羽嬉皮笑臉道:“你呀,打扮得再老氣,在我眼里你還是比我大不了多少的阿姐。”
少女嘆了口氣,道:“先進來再說。”
馮羽進了院子,少女探出頭小心張望左右,然后關上門。
二人站在院子里,少女好奇地道:“看你的樣子,你好像認識我?”
馮羽笑道:“在長安時,懷玉阿姐曾帶我和無忌兄長拜會過十二姨娘,當時你站在十二姨娘府里前院東南角那株榆樹下練劍,你是十二姨娘的弟子,剛才一見你我便認出來了。”
“僅僅只見了一面,你便記住我的模樣了?”
馮羽嘻嘻笑道:“好看的人我都能記得住,阿姐若長得難看點,說不定我便不記得了。”
少女嘴角扯了扯,似乎想笑,又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道:“登徒子,殊不正經!”
馮羽苦笑道:“阿姐,這是在敵后呀,安祿山的地盤,我若太正經就該掉腦袋了。”
“你何時到的范陽?”
“三天前。”
“為何不早來尋我?”
“我忙著交朋友。”
少女好奇道:“你剛來范陽便交上朋友了?”
馮羽得意地笑道:“不僅交上朋友,而且交的還是安祿山的親近之人。”
少女大吃一驚:“誰?”
“孫孝哲。”
少女脫口驚呼道:“安祿山身邊狎近之子,是為心腹之一,你如何與他認識的?”
馮羽笑著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的似乎不少呀。”
少女臉一紅,哼道:“孫孝哲本是契丹人,他的母親與安祿山私通,孫孝哲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人前常顯擺自己是安祿山的狎近之子,引為三鎮笑柄。”
馮羽笑道:“不錯,知道得挺多。”
少女哼了一聲,道:“前幾年我常與十二娘喬裝潛入范陽,十二娘以刺殺安祿山為生平之志,后來顧少郎君說服了十二娘,這兩年才沒再來,但我對范陽的一切都很熟悉。”
馮羽贊道:“難怪十二姨娘派你來協助我,看來沒選錯人。對了,還未請教你的閨名呢。”
“我本是孤兒,是十二娘收養了我,我隨十二娘姓李,名叫李劍九。”
馮羽皺眉:“好好的女娃,名字為何如此怪異?”
李劍九道:“十二娘座下弟子眾多,很多都是孤兒,她生平好劍器,故以劍為名,我是排行第九的弟子,故名李劍九。”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如何與孫孝哲交上朋友的呢。”
馮羽笑道:“從安西出發時顧阿兄給了我一大筆錢,我將其中的一半換了胡商得珠玉珍奇,到了范陽后我特意跟蹤孫孝哲,跟著他進了青樓,我當時便叫了十個姑娘陪我飲酒,隨手的賞錢便是一兩銀,出手闊綽引來了孫孝哲的注意,我又送了他一顆絕世東海黑珍珠,如此便成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