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影見他痛色稍減,眼簾抬起間可見那層嗜血的赤色已然褪盡,不禁由衷地舒了口氣。
“阿霄!”
甫一舉步,迎面一條金龍怒開了一張大口吞來!
心思松弛下全無戒備的織影只來得及橫臂去擋。
此刻小金烏魂魄已然歸位,聽得織影喊聲,才定睛望去。
從他這里發出的金龍沿途抖落無數微小的金色火星,那些火星子落地成焰,倏忽之間,所經之處盡數為其焚之一空。
那火勢卻分毫不減,恍若跌進了無底洞,越陷越深,竟有種一直燒到九幽地府里去的勢頭。
小金烏如夢驚醒,立時熄了金龍。
孰知他念頭方起,那金色火龍就安靜下來,乖巧地伏在織影面前一丈之地發出低低的吼聲,活像一只咬著主人的褲管撒嬌的小狗。
織影放下手臂,目睹這情景,臉上飛快閃過一絲錯愕。
余光里中指處一縷糅合了金芒的銀光匆匆閃沒。
她怔了怔,心中了然。
——指環里存著從咸桑那里取得的一簇太陽真火。
同源相生,所以親近。
不動聲色地隱去那枚指環,身前要把人融化的熾熱正烈烈燃燒,織影額角蓄起豆大的汗珠滾落,可她而今的真身足以無懼太陽真火……
《八荒萬火譜》有云:太陽真火,乃天地至陽之火,可溶世間萬物而無所克者,惟大日金焰也。
這倒是真應了那句古話——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那兵主用猿馬訣誆騙她,沒想到小金烏因禍得福,借著殘魂中的上古之力練成了世間火種無可匹敵的大日金焰。
她替小金烏高興,不由得喜形于色。
那邊小金烏面帶慚色地跑過來。
想到他一聲不吭跑來少和淵,織影斂了神色,目光清冷地睨向他。
“你不聲不響來少和淵犯險,我尚未言語,你倒先來條火龍給我使個下馬威,赤霄上神好大的神威呀!”
語帶諷刺,身側微微顫抖的指尖卻泄露了她險將失去摯愛的心有余悸。
感應到小金烏的視線在自己指尖徘徊,織影彈指揮出一點光芒。
小金烏足下躡了下,終是由那光芒探入識海。
察知他體內已無殘魂留存,織影提著的那口氣才算舒完,見他緘默著,手里還提著那半截弒天矛,像個被拋棄的孩子似的,織影心里一軟,先前那點兒火氣一下子全沒了,越過火龍走向他,誰知他甩了棍子收了火龍掉頭就走。
她都不生氣了,他還來勁了不成?
未多時,小金烏回來了,手里拿著一支剔透晶瑩的花,朝她遞來:“先解毒。”
織影接在手中。
這花若琉璃攢就,水晶為蕊,花心處氤氳著朦朧霧氣,看上去極為美麗,落在白瓷般的指尖儼然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也唯有天地間最純正的清氣能夠生出這霧蕊花來。
趁著霧蕊花新鮮,她取出藥爐就地煉藥,把霧蕊花扔進藥爐,未待她發言,小金烏便與她點了爐火。
織影看了眼他,沒作聲,又取了袖里乾坤內早已備好的輔藥依次投入藥爐。
小金烏嘴唇翕動,但一想到那夜他身披天幕遮來看她,意外聞得她與彌生的對話,對她意欲孤身取藥并因此哄騙自己的行為不免仍有疙瘩,也不先開這個口。
一時間,沉默的氣息在兩人之間流動著。
“東君那里你怎么說的?”織影忽問,分出一縷神識看著爐內丹藥,眼簾低垂著。
他留下九江與她回信,說明來少和淵是早有準備,而非貿然行事。
藥爐底下火光搖曳,將織影雪白的側頰渲染成柔美溫馨的暖色,也融化了當前凝滯的氣氛。
適才奪回身體,入目是她緊張后怕的模樣。
她緊張自己,卻始終對自己少了份信任和信心,小金烏自感挫敗,有些無奈地在心底嘆了嘆,與她明言:“你先時說沐浴天池水可解鯤齒涎,我還是覺得霧蕊花更好,便向東君自請潛入天都查探,以了解新天界各處動向。”
織影猶有疑慮:“對方那些人都在陣前見過你,你突然不見,他們必然有所猜測,提早做出防范。”
“那就撤回來好了!”小金烏立答,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
織影聽了,不由莞爾一笑。
大義凜然地去,理直氣壯地回,著實無賴,卻又十分管用。
場面又陷入冷凝,不知過了多久,丹藥已成,織影開爐取丹,看著手心白琉璃一樣的藥丸,輕聲低語:“下次,我們都不要這樣瞞著對方了好么?”
服下丹藥,略略調息,織影自顧說著,相較之前的盛氣凌人,這次語氣帶著幾分說不清的低迷:“……阿霄,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堅強,但現實好像有些事與愿違,我不想……”不想失去你,不想曾經發誓守護的那些被毀滅,尤其,是被自己親手毀滅。
她真的怕了。
僅僅是不想天龍破城戟遺留的氣息使得兵主殘魂蘇醒而隱瞞小金烏,卻還是人算不如天算,兵主不單蘇醒,還奪了小金烏軀殼,教她險些失去他!更可笑的是,天龍破城戟就是她留給小金烏的!
直接間接,都是因為她的緣故,差點害死小金烏,若真教兵主得逞,那她的罪過便是萬死也難贖。
如此想來,果如帝君所言,她就是小金烏的劫數。
落在雙膝的手無意識地收緊,揉碎了裙上的淡藍霜花。
“……女人要那么堅強做什么?做女戰神屠魔滅妖?就算是女戰神,偶爾也要靠著大樹歇歇,不然哪有力氣拿起兵刃重上戰場?”
小金烏不以為然的嘀咕聲傳來。
女戰神,屠魔滅妖,她是那么暴力的人么?織影指節微僵,這是勸慰,還是火上澆油?這家伙真是……
忽然間,心里似乎沒那么郁結了。
她哭笑不得,轉而幽然一嘆,收拾好地上的東西起身。
小金烏不由挑眉望著她。
她笑言:“女戰神歇息夠了,該出去‘降妖除魔’啦!”
管他來的是妖是魔,畫了哪張臉譜,就扮哪個角兒!
小金烏猶自不解,但見目的達到,心底亦是安心,兩人誰也沒再提來少和淵的事,相攜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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