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冰山能隱約看到些輪廓,甚至能隱約覺得一絲冰寒。視線順著往下,草木遍地都是。
數百騎緩緩上了一處高坡,微微低頭……
“平原!”
曹英雄歡喜的道:“這地方真是漂亮。”
率先進入眼簾的便是綠草,草原上點綴了不少樹木,三五成林。五彩繽紛的野花這里一片,那里一片……彎曲盤旋在草原上的河水靜靜的在這些美景中恍如不動。
李敬業看了一眼,“無趣,兄長,這里離疏勒鎮不過三十余里,咱們加把勁,今日定然能在日落前趕到。”
“城中有美女,有美食,對吧?”
賈平安已經沉浸在了這片美景之中。
李敬業理直氣壯的道:“做人難道不就是吃和睡嗎?兄長你整日沉迷于那些算計之中,累不累上次我聽孫先生說過,思慮過甚能讓男人萎靡……萎靡啊兄長,你難道不擔心以后只能坐看美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賈平安皺眉看著他,“滾!帶著人去準備吃的。”
李敬業見他面色不善,麻溜的滾了。
“下去!”
賈平安策馬率先沖下了高坡。
數百戰馬奔馳的動靜太大了,幾只野鳥撲啦啦的飛了起來。
到了下面,賈平安下馬,輕輕拍拍阿寶的脊背,“好好歇息一番。”
阿寶用腦袋在他的懷里磨蹭了一下,隨即去尋找美食。
曹英雄的馬湊過來獻殷勤,磨磨蹭蹭的。阿寶不屑的撇開頭,那馬卻不甘心,頻繁打擾阿寶進食。
阿寶呲牙,沖著那馬咬了一口。
咿律律!
那匹馬一溜煙就逃回了曹英雄的身邊。
阿寶悠然自得的吃著草,賈平安坐在草地上,前方一些軍士在埋鍋造飯。
包東走了過來,“賈郡公,百騎的兄弟來了。”
一個平民打扮的男子走了過來,行禮后說道:“大軍征伐之后,疏勒內部頗為震蕩。如今校尉韓綜正在甄別那些叛逆……不少人撇清,也有人潛逃。”
蘇定方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平定了叛亂,雖說這次叛亂是突厥人都曼帶的頭,可疏勒那些人竟然輕易被說動,讓長安頗為驚訝,也為之震驚。
所謂降而復叛就是這個意思。若是以后一直如此,大唐將會疲憊不堪,甚至會無能為力……
這也是李治重視,讓賈平安來疏勒的緣故。
疏勒小國,為何降而復叛?
由此可見大唐在這片土地上的統治依舊不穩固,不管是吐蕃人還是突厥人,都能來攪和一番。
前漢時班超奉命出鎮西域三十一年,七十余歲才再次走進玉門關回到洛陽,隨后疏勒一直在大漢的控制中。
前漢覆滅,疏勒從此變成了一個孤兒,環視四周,駭然發現野狼無數……他們拼命的向中原割據勢力臣服,只求獲得庇護。
賈平安在思索著此行的謀劃。
“不肯安分嗎?”賈平安冷笑道:“如此你且回去,把我即將到達疏勒鎮的消息傳回去,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手!”
“領命!”百騎的目光崇敬,隨即上馬而去。
有軍士問道:“百騎看著和普通人一般,不過卻冷漠,他為何對賈郡公這般崇敬?”
同伴說道:“賈郡公當年執掌百騎,許多百騎都是他操練出來的。”
是夜,賈平安率軍就在距離疏勒鎮十里之外宿營。
疏勒的夜空很美,繁星點點,看不到一絲污染的痕跡。
“兄長。”
曹英雄來了。
此次是他主動請纓……他覺著自己在太子的身邊固然不錯,但靜極思動,想出來見見世面。
“在城外宿營……那些突厥人和吐蕃人可不消停啊!”
今日百騎的密諜說了許多事兒……譬如說那些吐蕃人和突厥人都不消停,特別是突厥人,他們一直在盯著疏勒。
大唐在西域的疆域在不斷擴大,吐火羅等國都派遣使者表示效忠,但大唐實際控制的西域最西端就是疏勒。
賈平安看了一眼左邊,“那邊是蔥嶺,祿東贊就藏在那里,眼里全是貪婪的綠光,就等著機會出現從蔥嶺殺出來,橫掃西域。而在右側,突厥人依舊不死心,東突厥滅了,西突厥卻在不斷崛起,阿史那賀魯就像是一只野兔,繁衍能力超強……如今他就在右邊沖著西域流口水……”
這便是西域的現狀,晚些大食人會開始蠶食,和大唐將會有宿命的一戰。
怛羅斯之戰!
大唐在西域的擴張速度定然會遠超歷史,雖然不會無節制的擴張,但當大唐把安西四鎮變成自己的橋頭堡時,隨即就能攻略吐火羅等地,當那些地方成為大唐的疆域時,大食人會轉向……
怛羅斯之戰是在數十年后,但賈平安知曉局勢變了,這一戰說不得會在什么時候發生。
大食從今年開始就將會發生大變局,即將進入劇烈擴張時期……從可以征伐的任何方向開始展開全面進攻。一路攻打拜占庭,一路攻打天竺,一路向草原……最終碰到了大唐,隨后當世最強盛的兩個國家開戰了。
賈平安不禁渾身戰栗。
來吧。
他想到了怛羅斯之戰,大唐以少打多,若非內部仆從軍反水,那一戰會如何?
“兄長?”
曹英雄覺得他的狀態不對。
“我無事。”
左側有些動靜,能聽到馬蹄聲。
包東和雷洪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賈平安的側面,目光炯炯的盯著前方。
徐小魚持刀在賈平安的身后,環顧左右。
“無需緊張。”
賈平安淡淡的道:“我有三百騎兵在手,此處距離疏勒鎮不過十里,當世誰能阻我?祿東贊來了也不成。讓兄弟們繼續睡覺。”
包東低聲道;“賈郡公,就怕突厥人小股突然出現……”
“那正好給兄弟們熱個身。”
賈平安轉身回去,“睡覺。”
到了帳篷里,他剛躺下,外面有人說道:“賈郡公,兄弟們追上了那些人,活擒一人,仔細查看了,應當是吐蕃人。”
賈平安起身盤腿坐著,“原地拷打,要慘烈些。”
他冷笑道:“我要讓那些人為之膽寒。另外,小魚!”
“在!”
外面徐小魚應聲。
賈平安的嘴角微微抿著,“我斷定那些賊人依舊在左近,你帶些兄弟悄然摸過去。”
營地外一里多的地方,數十騎正在邊上警戒,兩個百騎在用刑。
“啊……”
俘虜的慘叫聲在靜謐的夜色中傳出去老遠,周圍連蟲子都停止了鳴叫。
“啊……”
遠方,數騎策馬掉頭,聽著那些傳來的慘叫聲,不禁默然。
“他們說賈平安這一路就如同是游山玩水,戒備寬松……所以才派了咱們來查探,可沒想到這是外松內緊,只是看了一眼就被發現了……”
“這人狠辣,一把火燒死了十萬人,滅了遼東三國,消息傳回去時,據聞大相都失態打翻了銀碗……”
“沒了遼東的牽制,大唐就能傾力對付咱們了。”
想到大唐這個龐然大物全力對付吐蕃的后果,眾人不禁再度默然。
“別擔心。”一個男子笑道:“對于唐人而言,吐蕃實在是太高了些,他們若是敢上去,無需咱們動手就能死傷大半。”
眾人不禁輕松的笑了起來。
“是啊!咱們有神的眷顧。”
攻擊時從高處一瀉千里,防御……為啥要防御?高地天然就是防線,敵人還未觸及吐蕃的精華區就被氣候打敗了。
“他這個拷打……為何不堵住嘴?”
男子陰郁的看著營地方向,“他是故意的,此人狠毒,看看,他竟然敢在營地里點起火堆,這便是肆無忌憚……”
大軍宿營不得舉火,也就是不得弄出光亮來。你有緊急事務想看文書或是什么東西,需要光源,也得先上官請示……
唐軍大營這般肆無忌憚的舉火,就是在發出挑釁:來啊!來突襲我吧。
“咱們的人在后面,若是……”一個男子有些躍躍欲試。
“那是賈平安,咱們若是去夜襲,你以為他會老實等著?若是沒有陷阱我便把頭顱割給你踢。”
“咱們該縱火。”那個男子猶自不死心,“若是縱火,說不對他們就亂了。”
“興許吧。”男子是首領,漫不經心的道。
“啊……”
慘叫聲驟然提高了幾個調門,眾人不禁顫抖了一下。
“沒有問口供。”
“是的,一直在慘叫,果然是嗜殺的殺將。”
“走吧,再不走……我就擔心賈平安派人過來搜尋。”
“你覺著夜里他們能過來嗎?”
“我如今只能隱隱約約的看見營地,若是沒有篝火的話,我什么都看不到,也就是說,唐軍看不到我們。”
那人依舊在嘟囔著,“那是殺將啊!”
“殺將又如何?”一個男子被激怒了,“他只帶了數百人,他難道能憑著數百人在這里搜尋咱們?”
“那是瘋子。”
“啊!”
慘叫聲驟然止住了。
幾個男子憂傷的看著那邊。
“我們走。”
他們剛策馬掉頭,其中一人眼角不經意間瞥到了什么東西晃動了一下。他猛地看過去,并未發現異常。
“我眼花了。”
他自嘲的道:“若是夜里不能視物就不能做斥候,更不能做密諜……”
一個男子取笑道:“你唯一能在夜里看清的是女人的身體,哪怕伸手不見五指,你依舊能看得清清楚楚。”
眾人不禁低笑了起來。
人影猛地閃動。
十余人在草地上猛地站起來,他們端著什么東西,領頭的喊道:“放!”
噗噗噗!
近距離的攢射,這些吐蕃人紛紛落馬。
“咿律律!”
中箭的戰馬長嘶著,那些吐蕃人倒在草地上,兩個被同伴擋住的吐蕃人死里逃生,拼命打馬而逃。
“是賈平安的人!”
太可怕了。
就在他們覺著賈平安不敢派人出來搜索他們時,竟然被人摸到了身邊都不知。
“別追了。”
徐小魚搖頭。
他們剛到疏勒,人生地不熟的,追擊容易出問題。
地上倒著四人,兩人被弩箭射中了要害,此刻氣息微弱,活不成了。剩下的二人一人腰部中箭正在慘叫,一人大腿中箭,此刻掙扎著站起來,單腳往前方蹦跳。
他看著黑夜中遠遁的同伴,一邊蹦跳,一邊回頭。
身后,徐小魚拔出橫刀,冷冷的道:“再跑耶耶便斷了你的腿。”
吐蕃人絕望的喊著,徐小魚聽不懂,上前就是一腳。
吐蕃人猛地回身,不知何時手中多了短刀。
“小心!”
跟來的一個軍士驚呼。
徐小魚猛地后撤一步,接著沖了上去。他甚至都沒用刀,而是直接用肩頭撞倒了對手。
這人……膽子好大。
一個軍士低聲道:“這等時候好歹要先令對手失去抵抗能力才行,徐小魚……這本事和誰學的?”
“不知。”
徐小魚把對手捆了,兩個軍士上來抬人,只是一看手法就知曉是老司機。
“這捆綁用的是軍中斥候的法子,徐小魚應當有個斥候師父。”
眾人回到了營地里。
“郎君。”
徐小魚到了帳篷邊。
“如何?”
賈平安的聲音聽著有些困倦……他剛才已經睡了一會兒。
“是吐蕃人,奉命來查探咱們的情況。說是零零散散在周圍的吐蕃人不少……數百人是有的。”
“知曉了。”
賈平安吩咐道:“告訴兄弟們,把那些尸骸打理精神些,明日把他們弄到疏勒鎮中去。”
打理精神些……
那些軍士不解。
包東說道:“就是弄的……讓人害怕一些,齜牙咧嘴的最好。”
雷洪補充道:“趁著他們剛死還能動動,等晚些僵硬就動不了了。”
疏勒鎮中,校尉韓綜正在和麾下議事。
一個將領說道:“邢國公回去的早了些,應當繼續坐鎮半月,定然能鎮壓疏勒內部有異心之人,也能震懾那些蠢蠢欲動的吐蕃人。”
——邢國公是蘇定方的爵位。
眾人都點頭。
“咱們就三千余人,那五千余疏勒軍隊能否靠得住,這個說不準。三千余人控制疏勒少了些,不過移民卻不少……”
韓綜的面色黑黝黝的,說話慷鏘有力,“這里的土地有什么鹽巴,養活不了多少人,咱們從疏勒內部收取的賦稅就那么多,糧食也不夠吃……移民的到來算是一個好消息,不過五千多移民如今只能先管著自己……咱們的糧食不足,朝中有些想法,大概是想讓咱們屯田。”
將領不滿的道:“為何要屯田?一旦屯田大部分兄弟就被束縛在了田地里。”
韓綜說道:“府兵平時耕種操練,戰時出征……哪里不是如此?”
將領叫做胡密,他身體魁梧,滿臉絡腮胡,訕訕的道:“這不是西域嗎。”
“西域也是大唐!”韓綜淡淡的道:“咱們的腳下便是大唐的疆土,外敵敢來就殺光他們。平日里無事,兄弟們就在家中耕種,和妻兒為伴……”
胡密憧憬的道:“校尉,你說……咱們可能廝殺到須發皆白的時候?”
韓綜點頭,“西域有許多不服大唐的的勢力,遠處還有大國,有得打。”
一個軍士進來,“校尉,百騎有人來了。”
“請進來。”
對于這些在黑暗中為大唐打探消息的人,韓綜很是佩服。
男子進來,說道:“賈郡公已經到了離城十里的地方,他令我把消息傳回城中。”
韓綜一喜,起身道:“賈郡公來了嗎?”
另一個將領說道:“賈郡公把消息傳進來,那些人若是想狗急跳墻了該如何?”
“賈郡公說了……他想看看那些野心勃勃之輩敢如何!”百騎看了將領一眼,“勿驚!”
將領大慚!
勿驚……
韓綜贊道:“不愧是賈郡公,我在疏勒多年,他的名聲如雷貫耳,卻未曾謀面,此刻得了消息,恨不能出城去請見他。”
胡密笑道:“明日就能見到了。對了,賈郡公帶來了多少人?”
“三百人。”
胡密起身,“校尉,如此我便去安排住所。”
三百人需要一個不小的地方,韓綜點頭,“去吧。”
城中多了幾處燈火,一些身影被映照在墻壁上,不斷的晃動著……
“賈平安來了。”
“此人……很厲害?”
“他厲害的超乎你的想象。”
“此人一把火燒死了十萬敵軍。”
“那是戰陣。”
“是啊!那是戰陣。不過此人心狠手辣,我等要……”
微風吹動著燈火,燈火微微擺動,人影搖曳不停,看著恍如鬼魅。
第二日,韓綜率領麾下出城相迎,一同來的還有來自大唐的官吏,以及本土官吏將領。
“說是十里地。”
“先前有人來說,昨夜有吐蕃人襲擾了賈郡公的營地。”
“也不知他是否害怕……這里是西域,可不是遼東。”
幾個當地的官吏在低聲說著。
一個疏勒將領嘴角含笑,輕聲道:“這位賈郡公剛從遼東載譽歸來,接著又來了疏勒,也不知何意。”
“來安撫的吧。”
有人說道:“此次都曼聯絡疏勒等地起兵,大唐勞師動眾……若是以后兵戈不斷,大唐也受不住。”
“嗯!耗費太大了些,所以安撫為要。”
愉悅的氣氛讓當地的官吏們神色輕松,那些疏勒權貴們也是如此。
“來了來了!”
一騎遠來,身后是三百余騎。
眾人站直了身體……
三百余騎越來越近……
“那是什么?”
有人指著前方驚呼。
唐軍閃開。
后面緩緩來了五騎。
馬背上的騎士……看著身體僵硬,隨著距離拉近,有人驚呼,“是死人!”
“是吐蕃人!”
五具吐蕃尸骸被繩子綁在了馬背上,齜牙咧嘴的看著迎接的人。
——這是亡靈騎士!
陽光明媚,可所有人都覺得遍體生寒。
那些神色輕松的疏勒人面色僵硬,有人甚至面色慘白,不敢再看。
五具尸骸就這么進了城中。
一城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