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陽灑在峽谷內,河面上波光粼粼,平緩地帶的水潭,水底鵝卵石清晰可見,甚至讓人感覺不到水的存在,將枯葉丟入水中,就好似懸浮于半空,只在水底留下一片私是能看清脈絡的影子。
水至清則無魚!
許不令叉著腰站在岸邊,臉上顯出幾分無奈。眼前水景絕秀,讓人心曠神怡,但這明顯不是他想看的。這么清的水質,夏天能不能瞧見魚兒都是未知數,更不用說這寒冬臘月了。
不過魚也不是春生秋死,天再冷總是有些,只是不好找罷了。許不令以前在長安城的時候,經常到曲江池的水榭釣魚打發時間,也算是半個釣魚佬,對此道也不是一無所知。
冬天釣魚,講究個‘釣靜不釣動’,魚兒喜歡待在水流平緩的地方,溫度太低不愿意活動,周邊必然有掩體避免被天敵襲擊,多半藏在石洞或者大石頭下面。
許不令提著劍在水邊緩步行走,仔細注意著河水中的動靜,一走便是兩里地,其間還在河邊發現了一塊斜著擺放的平石,旁邊有個小石頭當做凳子,應該是小村姑平時洗衣服的地方。
一條小徑從河邊延伸到桃花谷的深處,走過很多遍已經把小徑踩得很平整,旁邊還條歪歪扭扭的小路,依稀能看到幾個梅花腳印,應該是那條小黑狗踩出來的。
只看這些痕跡,便能讓人想象出,深山幽谷內,女子斜抱著木盆從草長鶯飛的小徑中走過,旁邊小狗搖著尾巴圍著轉圈的畫面,自方才那小村姑的語氣神態猜測,估計還會訓上幾句“你做什么呀!老實點別亂跑……”之類的話。
許不令看向四面環山與世隔絕的峽谷,也有點好奇,一個女人家是怎么在這種孤寂到極點的情況下生存的,換做是滿枝,在這連風聲都沒有的峽谷里待著,恐怕不出三天就能憋瘋。
沿著小河尋了半天,總算在河里尋了個比較深的水潭,水潭旁幾塊巨石下方有縫隙,估計能藏魚的地方只有這里了。
許不令停下腳步,把靴子脫下來,袍子下擺系在腰間,進入冰冷河水中,抽出清夜送的佩劍傷春,開始在巨石下方慢慢摸索……
籬笆墻外,數百棵小樹苗整齊排列,靠近籬笆的樹苗已經齊肩高,光禿禿枝丫積著層雪花,已經算是小樹了;最外圍的一排則是膝蓋高的小樹苗,大冬天看起來就像是插在地上的小樹枝;而最新的一排,只是一個個挖出來的坑洞,明顯是為了開春后植樹提前準備的。
數百棵樹苗,無論前后左右看去,都排成一條直線,一絲不茍沒有半點錯位的地方。只是此時整整齊齊的小樹苗間,多了一把插在地上的直刀,刀鞘是竹青色的,遠看去就像是基幾百棵樹苗中長歪了一棵。
小村姑持著鋤頭,在凍硬的泥地上挖著小坑,力氣不大,本就挖的很慢,此時每挖幾下,還會偏頭看看那把插在苗圃里的直刀。
倒不是因為對刀或者外來人有什么興趣,單純是覺得別扭的很,怎么看怎么礙眼。就像廣場上幾千塊白石地磚,有一塊用成了青石,越看越難受,讓人忍不住的想把那塊顏色錯了的磚扣出來,換成一樣的。
峽谷內寂寂無聲,冬日連鳥鳴都沒有,如同一張恒古不變的水墨畫。而那把突兀出現的直刀,則像是一個墨點,染在了一塵不染的畫卷上。
小村姑挖了片刻地,輕喘著氣停了下來,可能是實在忍不下去了,把鋤頭靠在桃樹上,小跑到了直刀跟前,從懷里掏出手絹包在手上,想要把直刀拔出來埋了,只是剛伸出手,又看向外來人離去的方向。
萬一那個人真跑回來了怎么辦……
小村姑站在直刀旁邊思索片刻,便收起裙擺蹲下,把桃樹下的積雪攏起來,花了很久時間,堆出了一個大雪人。
雪人與直刀齊平,小村姑堆完后,暖了暖凍紅的小手,跑回鋤頭跟前,仔細打量幾眼——高低差的緣故,視線能從齊刀高的雪人頭頂越過,看到后方的半截刀柄,更加突兀了。
小村姑雙眸中明顯有些生氣,又跑到雪人跟前,在雪人頭頂上堆了個發冠出來,世家子弟常見的纓冠。
‘衣冠’為一體,光有發冠看起來也不對,便用手指在雪人身上劃出了斜領、腰帶。
完工之后,小村姑再次跑回鋤頭旁,仔細看了一眼,雪人和雪地融為一體,桃林整整齊齊,總算是看不到礙眼的刀了。
小村姑滿意的笑了下,重新持起了鋤頭……
日月流轉,晨曦化為夕陽。
林間小徑上,許不令肩膀上扛著青鋒長劍,劍鞘頂端掛著布條,布條下穿著七條不知什么名字的魚兒,冬天的魚要養膘過冬,還挺肥的,已經在河邊殺好刨去了內臟,洗的干干凈凈。
在河里忙活一整天,也只抓到七條大魚,花的心思比對付司徒岳燼加陳道子還多,不過在這大冬天,也算是收貨頗豐,心里還挺有成就感。
“汪——汪——”
剛剛走到房舍遠處,犬吠聲響起,不出片刻,凌晨被打暈過去的小黑狗,就兇神惡煞的沖了出來,瞧見走過來的許不令,稍微茫然了下,又飛快的夾著尾巴跑了回去。
許不令心里暗暗說了聲抱歉,走進了種滿桃樹的林子,抬眼便瞧見醉竹刀插在原地,旁邊多了個大雪人。
“咦?”
許不令微微楞了下,走到跟前仔細打量,雪人堆的十分精巧,圓滾滾的兩側對稱,從發冠到靴子都一絲不茍,顯然是花了大心思。
再看穿著打扮,長袍玉帶豎冠,和他倒是有幾分相似……
什么意思?
許不令眨了眨眼睛,一時間還有點受寵若驚。
接觸不多,小村姑的性格也有點古怪,許不令自是摸不清,為什么要把他堆成雪人放在這里,不過這種行為,在他看來明顯是帶著善意的,嗯……淳樸又善良的村姑。
許不令嘴角勾起幾分笑容,想了想,在雪人的臉上補了個笑臉,便提著魚兒走進了籬笆內的院壩。
咔——
咔——
木質織機運轉時的輕響,從三間小房的正屋傳來,大門開著,從院壩里能看到擺在屋子左側的織機、紡錘;右側是個小長桌,旁邊堆著幾個木箱子,整整齊齊的疊在一起。
小村姑坐在凳子上認真織著布,似乎是在想著事情,側臉顯出三分憂色,配上有些柔弱面容,遠看去讓人望而生憐,很容易產生保護欲。凳子下面,黑狗瑟瑟發抖的趴著,瞧見許不令后,連忙咬住裙擺扯了扯。
小村姑此時才回過神,偏頭發現許不令站在院壩里,臉上出現慌亂神色,站起身來退了幾步,把放在桌上的剪刀拿了起來。
許不令面帶溫和微笑,提起手上的七條大肥魚,略顯不好意思:
“姑娘,河里魚兒少,找地方就花了半天,只抓了七條,明天再去一趟,應該就能湊夠了。”
小村姑看了看許不令手里的大魚,思索了下,脆聲道:“你也要吃東西,你一頓吃我十天的糧食,只會越來越不夠,你還是走吧。”
“呃……”
許不令表情一僵,這話說的也有道理,他抓一天魚總不能不吃東西,只要他吃東西,就會越欠越多,永遠還不清。
許不令想了想,從腰帶后取出幾塊‘餅干’,微笑道:
“我帶的有干糧,少吃點魚湊合下就夠了,姑娘不用擔心。”
小村姑輕輕蹙眉:“那你昨晚為什么不吃干糧,非要吃我的糧食?”
許不令攤開手:“因為干糧不好吃。”
小村姑一時無言,沒有再多說,走到門前把大門關上:
“你睡柴房,用多少柴火你要給我補上,還得把碗和筷子削出來,我今天用勺子吃的飯。還有,不許把刀插在地里,你要是想插,可以插遠一些。”
“呃……”
許不令偏頭看了看遠處的雪人和直刀,略顯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