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掛在山頭,峽谷在夕陽映襯下,染上了淡淡的金黃色。
廚房里,許不令把剛捉的魚兒掛在了窗口,寒冷冬季能保存一些時間,只要這十來天吃魚,糧食的問題就解決了。
今天已經找到了魚窩子,明天估計能捉不少魚,身上帶的干糧僅能飽腹,許不令還是取了一條魚兒,又從廚房里取出柴火和小凳,堆在院壩的瓜架附近點燃,用木棍穿著魚兒在火上烘烤,然后坐在跟前,拿著一截圓木,用劍仔細削切,以許不令的武藝,削出個碗來自然輕而易舉。
燃燒的篝火發出‘啪啪’的輕響,和屋里的織布機交相呼應。烤魚的香味很快飄散開來,屋里的小狗應該是聞到了,在門后面扒拉著木門,發出‘嗚嗚’的叫聲。
隨著天色漸黑,屋里光線可能太暗了,織機停了下來。
正屋里安靜片刻后,大門打開,黑狗唰的一下就躥了出來,跑到篝火跟前,此時也不怕許不令了,目不轉睛盯著烤魚流口水,顯然平時吃的東西不怎么樣。
許不令想了想,偏頭看向正屋:“姑娘,你餓嗎?魚我明天多捉一些即可,火都點了,正好多烤兩條。”
小村姑站在門里面,望了幾眼后,緩步走了出來:
“我自己烤,我和它吃一條就夠了。”
說著走進了廚房,取下一條魚兒,用木棍穿著,走到火堆的對面,雙手握著木棍認真燒烤。
許不令削切著木料,抬頭打量了一眼,覺得這么傻站著有點怪,便把瓜架下的躺椅拖了過來:
“坐著烤吧。”
小村姑倒也沒拒絕,走到躺椅旁,把躺椅轉了半圈,椅背對著許不令,然后躺在上面,伸出木棍烤魚,還頗為悠閑的搖搖晃晃。
許不令見此搖頭笑了下。他看人一向挺準,人的行為、想法都有跡可循,是什么性格、脾氣,基本上幾句話都能了解清楚。可這個小村姑,卻讓他有點琢磨不透,總感覺像個智障,說話做事都比較反常,但仔細想來又沒什么問題,反正就是怪怪的。
黑狗蹲在中間,兩人沉默了片刻。
許不令想了想,率先開口道:
“姑娘,你怎么一個人住在這深山老林里?”
小村姑搖晃著躺椅,語氣不是很客氣:“我想住這里,就住這里了。”
“呃……看廚房的油鹽和用具,你應該不是從小就住這兒,有家里人給你送過來,還是你自己出去買?”
“你話真多,我不喜歡說話。”
許不令點了點頭,輕嘆了口氣,默默閉嘴。
很快,紅日徹底沉下山頭,天地徹底黑了下來,天晴雪住,滿天星海和一輪彎月掛在了天空上。
許不令抬頭了一眼,此時才發覺峽谷內美的有點夢幻,以至于他偷偷掐了自己一下,確定不是飄在河水暈過去,已經進入了彌留之際,身處幻覺之中。
小村姑也在望著星空,許久后,忽然伸出烤魚,指向西邊一顆很亮的星星:
“喂,你知道那顆星星叫什么嗎?”
許不令抬頭看了眼:“東有啟明,西有長庚,應該是長庚星。”
小村姑從椅背側面探出一雙眼睛,略顯驚訝:
“你還讀過詩經呀?”
許不令從言談舉止中,已經看出這小村姑不是鄉野愚婦,此時看來她恐怕還讀過不少書。他點了點頭:“四書五經是必修課,自然讀過。”
“那你會作詩嗎?”
許不令眨了眨眼睛,搖頭輕笑:“作詩不會,倒是背過不少。”
小村姑好像對這些很有興趣,把椅子轉了半圈,雙手持著烤魚,手肘放在膝蓋上坐著,偏頭認真打量:
“背過哪些?我看你記錯沒有。”
許不令有些好笑,稍微想了下,看向籬笆外綿延至視野盡頭的萬棵桃樹:
“嗯……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剛念出兩句,小村姑便眉頭一皺,晃了晃烤魚:
“沒這首詩,你騙人。”
許不令自然知道沒這首詩,他輕聲解釋道:“近兩年,江南那邊的才子剛寫的,風靡大江南北,出名的很,姑娘在這里不問外世,沒聽過也正常。”
小村姑性格確實和人不同,追根問底道:“誰寫的?”
“呃……唐寅唐伯虎,蘇州吳縣的才子。”
“你說謊,蘇州沒這號人。”
許不令自然知道沒這號人,就算有也得幾百年后才生出來。看來這姑娘不是自幼就不問世事,對外面還挺了解。他只得繼續解釋:
“剛剛出名,姑娘沒聽說過也正常。”
“唐寅他爹是誰?師承何人?”
這個問題顯然把許不令問住了,這世道很講究尊師重道,只要是讀書人,自我介紹必然會說‘家師某某’,以視對授業恩師的尊敬,而出名的才子更是如此。
而對于旁人來說,就和江湖上一樣,覺得一個大俠很厲害,首先打聽的就是‘誰教出來這么厲害的徒弟?’,他既然背了人家的詩,怎么可能連這些都不曉得。
許不令猶豫了下,含笑道:“唐寅出身寒門,自學成才,其家室倒是沒打聽過。”
小村姑輕輕皺眉,明顯是不信,搖頭道:“你和外面的人一樣,都喜歡說謊。罷了,你背詩吧。”
許不令略顯無奈,繼續道:“……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繁星如海,夜火清幽。
許不令削著木碗,聲音平靜的念著桃花詩。
小村姑聽了幾句,便用手撐著下巴,手肘放在躺椅扶手上,目光很認真。
一首詩念完,許不令露出幾分微笑:
“如何?”
“挺好的,你為什么給我念這首詩?”
“觸景生情嘛。”
許不令笑了下,偏頭看向籬笆外的幾百棵小樹苗,詢問道:
“姑娘種這么多桃樹做什么?”
小村姑想了想,認真道:“摘桃花換酒錢呀。”
許不令看向方圓幾十里荒無人煙的山野:
“你又不出去,怎么換?”
“明年二三月份開花了,摘了出去換就是了,我又不是沒長腿。”
許不令無言以對,感覺和這小村姑就不在一個頻道上,只得改口詢問:
“姑娘以前種桃樹做什么?”
小村姑回答依舊很干脆:“桃花好看。”
“好吧……”
許不令點了點頭。
魚兒逐漸烤好,香味撲鼻。許不令先烤的,自然也先好,當下把插在地上的木棍拔出來,遞給小村姑:
“你先吃,我把碗先削好。”
小村姑看了兩眼,從懷里掏出手絹,包著木棍接過來,然后又把躺椅轉了過去,背對著許不令,悶頭開始吃烤魚,小黑狗也趴在了跟前。
許不令削著木碗,可能是周圍太過安靜了,又開口道:
“世上好看的花多著,這片桃花海只有初春才好看,其他時候也一般。我知道個地方,種了幾百種花,世上有的花哪里基本上都有,一年四季的景色都不同,現在過去,應該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臘梅、茶花、君子蘭……”
小村姑從椅背后面探出眼睛,半信半疑:“有這種地方?”
許不令笑道:“這次絕對沒騙姑娘,我就在哪兒出生的,七八歲前都一直住在那里。”
小村姑思索了下,輕輕搖頭:“我喜歡自己種的,你們種的肯定亂七八糟。”
“沒亂七八糟,很整齊。”
“有我種的整齊嘛?”
“呃……”
許不令偏頭看向外面的樹苗,整齊的有點強迫癥的感覺,確實比不了,當下也不說話了。
躺椅搖搖晃晃,很快,一條魚被小村姑和黑狗分著吃完了。
許不令用削鐵如泥的寶劍削好了小碗,遞給小村姑:
“你看看合適不。”
小村姑依舊用手帕包住小碗,拿在手里比劃了下,滿意點頭,說了聲:“還有筷子。”
然后起身走進了廚房,打來熱水洗漱后,便回到了側屋里,栓了門。
院壩里徹底安靜下來,許不令稍微遲疑了下,終是搖頭一笑,也不知道該怎么評價……